夏初七的青黴素研發工作轟轟烈烈的展開了。
有了趙樽的支持,不論是做什麼事情都方便了許多。孫正業特地給她在良醫所裡隔了一間屋子出耿,支了幾個木架子,搞了一些時下非常珍貴的玻璃器皿,她也不需要太多的幫手,就李邈一個,另外找了趙樽身邊兒的梅子過來打下手就足夠了。
那間屋子被她命名為「研究室」,還掛了牌匾,那三個大字兒是趙樽親手書寫的。字體剛勁有力,筆走龍蛇,就如他那個人,穿透煙霏讓字都長了骨頭般硬氣。
她很是喜歡。
研究室內的事情,她不讓外人參與,也不讓外人知道,平素讓二鬼給支了侍衛守著,一旦她離開便要上鎖。
一時間,府裡的傳言紛至沓來。
人人都知道楚醫官在研製一種神藥,可搞得神神秘秘的,愣是誰都不知道那種藥到底是什麼。
而京師城中,仍是一片風平浪靜,私下裡的驚濤駭浪,平常人也完全感應不到。時人喜歡議政,在茶肆酒樓勾欄瓦子裡,在輕歌曼舞和酒醇茶香之中,總有人私底下議論天家朝野的那點破事兒。於是,晉王府裡「神醫制神藥」的事兒,也不知道怎麼的就不徑而走了,無心之人當成一件稀罕事兒來討論,而有人之心,卻是各有各的計量。
日子一晃,就是一天。
再一晃,三日便過去了。
這天,是洪泰二十五年正月二十。
夏初七領到了來這個時代的第一次月俸,三石五斗的食祿算下來也不過三兩銀子,讓她有些哭笑不得。可好歹是她勞動得來的薪水,她沒有嫌棄,從東宮回府的路上,專程買了一隻燒鵝到良醫所,與所裡的醫正醫備和醫官們一道兒啃了。
吃的時候,她不免又想到最喜歡吃鵝肉的傻子。
想來,他如今應是不愁吃喝的了吧?
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見面,什麼時候才是趙樽說的「時機」。
不到晌午,月毓又過來了。
她是來給夏初七量身的,說除了良醫所的定制官服之外,爺今兒上朝的時候還特地吩咐了,要為她做幾身春裝,布料和裁縫師傅府裡都有現成的,也不費什麼事兒。所以背著人的時候,她又低低問了一嘴。
「楚七,可要給你備幾套女裝,在咱爺面前時,穿上一穿?」
看著她端正清和的笑臉,夏初七搖頭訕笑。
「不必了,不習慣。」
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
月毓對趙樽那情根子都種到地心裡去了,夏初七又怎會不知道?依了她的小肚雞腸,很難想像一個女人巴心巴肝地對情敵示好會有什麼好心。
再說,即便有了女裝,她也沒有機會穿。習慣了男裝,有的時候反倒覺得比那繁複的女裝灑脫了許多,不需要那麼麻煩。
被她毫不客氣的拒絕了,月毓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笑著與她拉起了家常來。說如今梓月公主在府裡頭養著病,她手裡的雜事兒也就多了許多。那梓月公主人貴氣,也嬌氣,吃喝用度全都十分講究,她張羅起來很是累心。而她去年的賬還沒有盤算清楚,田富還等著她報上去,另外各院的如夫人們也都要置辦些春裝了,胭脂水粉什麼的也要採買了,說了亂七八糟的一大堆,終於把夏初七給說得不耐煩了。
「月大姐,你有旁的事找我吧?」
她慣常一針見血,月毓愣了下,就笑了。
「楚醫官真是長了一顆玲瓏七巧心。說來也不算什麼大事兒。就是咱爺吩咐了府裡的人,凡事得多顧及著你點兒。可我卻是知道,那梓月公主是個心性兒重的,這兩天去青棠院,常聽她嚷嚷著要給你顏色看,我就怕她一時犯起糊塗來,你白白受了什麼委屈,就想多提醒你兩句,回頭見了她啊,繞著走,不必與她針鋒相對,徒惹一些不快活。再怎麼說,她都是公主,是咱爺的親妹子,對吧?」
這麼好心?
明裡維護她,暗裡是讓她注意身份吧?
就夏初七所知,那趙梓月這幾日都在青棠院裡養著身上的「蜘蛛疹」,也沒有閒工夫出來瞎折騰,會罵她自然是少不了的。可人家要犯糊塗,她還能擋得住嗎?
來就來唄!兵來了,將去擋。
略略牽出一抹不著邊際的笑,夏初七沖月毓拱手施禮。
「多謝月大姐提點,楚某實在感激不盡。」
越是與熟稔的人,她說話越是不客氣。
反之,放裡越是說得客氣,一般都是她有所戒備的人。
在這一點上,就連月毓都察覺得出來。
不過,她卻像不怎麼在意,只一句「你我姐妹,應當的」,便微笑著與另外幾位醫官都打了招呼,才離開了良醫所。
夏初七看著她的背影,搖了搖頭,繼續關心她的青霉。
這幾日,她天天泡在良醫所,衣不解帶,就連晚上睡覺都守在這兒值夜。背地裡的指指點點,她自然都聽見了。
可要抵抗梅毒,必須要有青黴素。
只要治好了太子爺,一切事情都會好辦許多。
事情與事情之間都是連鎖反應,她不在乎別人對她的看法,只關心自己做這件事情的意義。來了這個時代,她可不願意餘生就活在一個小
天地裡看男人的臉色討生活,還得時時提防別的女人來算計,整天為了爭寵與一些女人雞毛蒜皮地扯,那不得累死,都得煩死。
智者順時而謀,愚者逆時而動,她要做真正的自己。
所以,她還得去辦另一件事——
……
……
晌午過後,趙樽才回得府來。
當今老皇帝勤政,弄得大臣皇子們也很累。趙樽每天早上天兒不亮就得離府去上早朝,夏初七又每日都要去東宮替太子診治疾病,基本上他倆真正的相處時間,就只剩下了晚上那麼一會兒。
有時候瞧著趙樽的忙碌,夏初七有也不免會想,興許他去北平府的決定才是對的。寧**頭,不做鳳尾,遠去北平府做一個藩王,他就是那裡的老大,想幾點起便幾點起,哪裡用得著像現在這麼辛苦?
趙樽的馬車直接駛到了良醫所的外頭,看著敞開的雕花木門裡忙碌著的一個小身影兒,他撩開簾子看了半晌兒,卻沒有下車,只輕聲兒問陳景。
「這幾日她都做了些什麼?」
陳景侍立在馬車邊兒上,抱拳低頭。
「屬下也是不懂,楚醫官收集了大量的饅頭,橘子,麵條之類的食物,讓梅子搬入了良醫所的研究室裡,也不讓人入內觀看,誰也弄不明白她在做甚……」
饅頭?橘子?麵條?
一隻剛健有力的大手,肘在車椽上,趙樽看著裡頭的小身影兒,雍華俊朗的面孔上,有一點點不淡定。
「食物都是熟的?」
「是,熟的。」陳景回頭往良醫所方向望了一眼,又接著說,「還有各院吃剩下來的食物糕點,也都被楚醫官收集了進去,說是要什麼,對,要廢物利用。」
敲了敲額頭,趙樽微微後仰,靠在了車廂的軟墊上,放下了車簾。
「走吧。」
他前腳一走,在良醫所裡咬著筆頭練毛筆字的夏初七就翹起了唇角來,望了一眼李邈。
「走了?」
李邈點頭,「走了。」
「那,我們也該走了。」
說走就走,夏初七回去換了一身提花綃的衫子,打扮得像一個風流小公子似的,領了李邈從後門兒出府,不到半個時辰便到了丹鳳街。在袁形那裡逛了一圈兒,便往「錦繡樓」裡去了。
錦繡樓新來了好些個漂亮姑娘,今兒會有一場相當於「首秀」一樣的表演,京師一些簪纓世家的子弟們都會去尋歡作樂,她自然也要去湊湊熱鬧。
二樓的閣子間裡,喧嘩聲聲。
夏初七與李邈對視一眼,踩著樓板兒,慢吞吞上去。
一間又一間閣地慢慢尋找著。最後,她的腳步停在了一處看上去極為奢華的閣門口,翹起了唇角來。
「你們兩個,看什麼看?還不快點滾?」
守在閣門口有好幾個護衛,其中一個按著腰刀走了過來。
「小哥,我與你家二爺是相熟的。」
夏初七瞥了一眼那人,從腰間摸出一塊金色的腰牌來,掌在心手裡,往那護衛面前一晃,那人只瞧了一眼,面色頓時就微變。
「那小的這就進去稟報二爺。」
「不必了,我自行進去。」
裝著大爺樣子,夏初七橫了他一眼,在纏綿入骨的絲竹聲兒裡,嗅著那一股子濃濃的脂粉香味兒,揉了好幾下鼻子,才與李邈兩個打了簾子,又從外堂入得了內室。
內室更會奢靡,只瞧一眼,她便差點兒花了眼。
香風繞鼻,軟榻橫陳,珍饈佳餚,美人如玉。大約有五六個盛裝的美人兒正侍候著一個穿得花裡胡哨的錦袍男子坐在猩紅的地毯上面,一個個嘴對嘴的餵酒水吃,那男子的手在美人兒們身上摸著,掐著,蹭著,惹得嬌笑聲兒一串一串銀鈴似的……
數不盡的風月無邊。
夏初七眼兒半瞇著,嘴裡「嘖嘖」有聲兒。
「二爺好生自在呀,佩服佩服!」
一聽她的聲音,早就已經喝得酒眼迷離的夏巡,那嘴巴才從美人兒的胸前收了回來,抬起頭,一雙醉眸愣愣地看著她和李邈,拔高了嗓子。
「你們誰啊?敢在小爺的地盤上來撒野?」
當然,在來錦繡樓之前,夏初七便與李邈在袁形的小院兒裡做了一番打扮。臉上化了妝,改變了一下五官容貌,那濃眉大眼厚嘴唇,外加一頂黑白色的紗帽,不要說夏巡了,就是她們倆自個兒都認不出對方來。
挽唇一笑,夏初七面上好不瀟灑。
「你問我啊?我叫白無常……」
說到這裡,她又輕鬆的指了指李邈,十分溫爾的笑。
「她叫黑無常。」
「白無常,黑無常?」喝得神經大條了的夏巡,沉迷於酒色的身子掏空了不說,就連腦子都快要廢掉了,琢磨了兩遍這詞兒,一直等到發現她兩個的表情不對勁兒,才突地醒悟過來,手上的酒杯滑落在地上,砰的一聲兒,白玉杯裂了,濺得酒水滿地都是。
「來人——唔!」
不等他喊完,李邈搶步上前,一把摀住他的嘴巴。
「老實點兒。」
「啊!」有歌舞伎尖叫。
「不許叫!誰叫殺了誰?」李邈橫眉一掃,那幾個美人兒便止了聲兒。
夏巡被她摁躺在地上,起不來,又張不了口,痛苦地唔唔著,一雙紅通通的眼神兒裡,滿是求饒和不解。
「放心,會讓你死個明白的。」
夏初七冷冷一哼,挑了挑眉,語速極快,「落雁街上的事,不要以為我們家三爺什麼都不知道,你那死鬼老爹刺殺晉王,還想嫁禍在我們三爺頭上,多省心啦。可世上,有那麼好的事情嗎?」
「唔唔!」夏巡搖著頭,一臉驚恐。
一個巴掌甩在他的臉上,夏初七輕笑說,「這個耳光是替那些被你禍害過的良家女子扇你的。」說罷,她又是一拳揍在夏巡的鼻子上,然後嗤笑了一聲,懶洋洋地接著說,「當然,你不要挨下打就完了,今日還得給你那老爹一個教訓,好讓他知道,什麼人該惹,什麼人不該惹——」
直起腰身來,她望向李邈。
「動手。」
該說的話已經說了,李邈不再言語,手中長劍一勒,那夏巡連垂死之前的尖叫聲都沒有來得及出口,便大瞪著一雙眼睛,脖子上鮮血汩汩,整個人抽搐幾下,便魂歸了九天。
那幾個美人兒捂著小嘴,短促的又「啊」了一聲兒。
「乖乖閉上嘴——」夏初七撿了桌上的一顆花生米,丟在嘴裡,嚼巴了兩下,又在那夏巡的屍體上摸索了兩個物件兒,才調頭看著她們,一挑眉,似笑非笑。
「看見沒有?這就是得罪了我們家三爺的下場。」
一回頭,她看拭血跡的李邈。
「我們走!」
「二爺!發生什麼事了嗎?」裡面的動靜兒要是半點聲音都沒傳出去,那絕無可能。就在那幾個美人兒嚇得拚命點頭的當兒,外面突然傳來一道詢問的喊聲。
大概沒有聽到夏巡的回答,那護衛推開了外間的門兒便要進來,腳步聲越來越近,眼看他就要入屋,夏初七見時機到了,沖李邈打了個手勢,一哄而上,不等那人反應過來,直接從門口衝了出去。
那人一愣,回神一看屋裡,整個人都驚悚了。
「抓住他們——」
「快!二爺出事兒,抓住他們。」
「兄弟們,上,快上!」
一時間,原本就鬧哄的錦繡樓裡更加熱鬧起來。可今兒適逢樓裡有表演節目,那樓道上下滿滿的都是人,而錦宮的管事兒一聽說出了事情,十幾名打手也是蜂擁而出,與夏巡的人剛好撞了個正著。
夏初七回頭看了李邈一眼。
「分頭行動!這裡,交給你了。」
「放心去吧。」李邈與她對了下眼神兒,點頭。
夏初七趁著混亂跑開了,而李邈的功夫了得,最擅長玩貓捉老鼠的遊戲,等到那夏巡的人甩開了錦宮的打手,向她衝了過來,才且跑且引的出了錦繡樓,一道追出了丹鳳街,在京師城裡繞著圈兒的逗著他們玩耍。
……
……
寧王府。
夏初七從小道兒抄了近路過來,瞧一眼那朱漆大門和森嚴的護院守衛,稍稍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冠,才輕鬆自在地走到了門口,先遞上了夏巡的腰牌,才又遞給了聞訊出來的門副一個綿緞的小包,笑瞇瞇地說。
「魏國公府二爺的差事兒,麻煩把這個東西交給宋側妃。」
那門副掂了掂手上小包,「什麼東西?」
夏初七輕咳了一聲兒,仍是彬彬有禮的拱手,「小的哪裡能知道主子們的事兒?小哥你只管交給宋側妃便是了。我們家二爺說了,不會屈了你。」
說著彎唇一笑,她掏出一袋銀錢,塞了過去。
「拿著吃酒。」
那門副臉上仍有對他的疑惑,可是對銀子卻沒有疑惑。他敷衍地把錢子往懷裡一塞,拿了那個小包,不耐煩的擺了擺手。
「你回去吧,我自會傳進去。」
當然,會不會傳就是他的事兒了。
夏初七似乎也不太介意,只癟了癟嘴巴,熟稔地拍拍那人的肩膀,又拖著他往邊上走了幾步,才神神秘秘地說,「小哥,我們家二爺說了。等一會兒,會派魏國公府的人過來接宋側妃,麻煩你偷偷讓宋側妃等在後門便可,此事不可讓旁的人知道,你懂的。」
「啊」一聲,那人驚住了。
很顯然,他不懂。可夏初七也不需要他懂。
「拜託了,小哥,二爺說了,回頭會有厚禮奉上。」
不給那門副反應的機會,夏初七笑瞇瞇再抱拳拱下一手,調頭便大步離開了。
不等她身影消失,那門副冷哼一聲兒,便直接翻開了手裡的錦緞小包,只見除了夏巡的隨身玉珮之外,還有一件婦人的繡花肚兜,上頭繡著「菊心」兩個字,正是寧王側妃宋氏的閨名。
……
……
遛狗的時間計算著差不多了,李邈開
始往寧王府的方向跑。而她的後面,那些個魏國府裡的護衛,仍是緊緊咬住不放。
「兄弟們,拿下那小子。」
「頭兒,跑不過他呀——那小子太能跑了!」
「跑不過也得跑!」那領頭的一哼,「不拿了那小子,咱們的腦袋也都保不住了。」
「頭兒,二爺死了,咱們跑吧!」有人喊。
「對啊!不跑回府不也得死麼?」有人附和。
「跑——?」那領頭的黑衣護衛哼了一聲,「能往哪裡跑,你家裡老小不要了?」
悶悶的,沒有人再作聲兒了。
他們除了追,再沒有了別的法子。
一路前後追跑著,那個距離被李邈掐算得很到位。不會讓他們走丟了,也不會讓他們看得太過清楚。當然,依了她的本事,逗弄起他們來絲毫都不費力氣。
不一會兒工夫,眼看便到了寧王府的後院巷子。李邈回頭看了那些人一眼,突然加快了腳速,衝向了寧王府後門處使勁兒拍了拍門兒,小聲說。
「宋側妃,我家二爺讓我等來接你了。」
一聲兒喊完,她接著便閃身錯開,往巷子另一頭跑去。
於是乎,等魏國公府的追兵們繞過牆角衝入巷子來的時候,見到的人不再是李邈,而是寧王府裡穿胄持刀的一群侍衛,堵在了那裡,將他們圍了個水洩不通。
「你們好大的狗膽,大白天也敢行這等腌臢之事?!」
魏國公府的護衛們跑得氣喘吁吁,瞧了下情形,愣住了。
「兄弟,我們是魏國公府的,過來找人——」
「找人?」寧王府的侍衛領頭冷笑一聲,一揮手,「公然猥褻寧王側妃,魏國公府的人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兄弟們,給我打!」
魏國公府的人有些摸不著頭腦,猶豫了一下,趕緊賠禮。
「是我等冒犯了,先請個罪,哥哥們勿惱。」
說罷,那人一回頭,「先回去稟報國公,不要輕舉妄動。」
「魏國公?呵——」
那寧王府的侍衛長掂了掂手上夏巡的腰牌,冷颼颼的一笑,「素聞魏國公府的二爺風流成性,魏國公一直包庇。但萬萬沒有想到,今日竟然耍弄到我們寧王府的頭上了。兄弟們,給我拿下這些人,等王爺回來處置。」
一見那腰牌,魏國公府的侍衛,頓時紅了眼睛。
「果然是你們幹的?!」
「幹什麼?干、你娘!兄弟們,上!」
「嘩啦」一拔刀,鏗鏗聲四起,兩邊兒的人都紅了眼。
「兄弟們,左右都是死,和他們拼了!」
兩方的人馬都是心性兒高的,平時欺負別人慣了的,哪裡受得住氣,又哪裡還有閒工夫坐下來解釋?沒說上幾句話,兩拔人馬便打鬥了起來,直看得遠遠趴在一戶人家屋脊上的夏初七笑瞇了一雙眼睛。
「表姐,熱鬧好看吧?」
「好看!」李邈側趴在她的身邊兒,一歎,「楚七,除了你,真沒有人會幹出這麼損的事兒了。」
夏初七一雙眼睛晶亮,眸子裡閃著狡黠的光芒。
「不戰而屈人之兵,這叫……兵法。」
李邈輕呵了一下,今日的心情也是極好。
「好計是好計,就是不曉得會不會連累了袁大哥。」
夏初七一瞥眼,逗她,「興許會。不然你嫁給他做補償?」
李邈戳了一下她的額頭,「你啊,什麼時候了,還開玩笑!」
心知她的擔憂,夏初七也不讓她鬧心了。
「你就放心吧,袁大哥能在京師混成如今這樣,自然與官府的人有些結交,你就說他開的那些場子,哪一個是乾淨的,又怎麼可能不死人的?他心裡要沒底,也不敢幫我們。而且這事兒一出,夏廷德心虛啊,自然不會懷疑就算在寧王的頭上,而寧王媳婦兒還被人睡了,還讓人打上了門,又哪裡肯甘心吃啞巴虧?哈,夏廷德想讓寧王與趙十九掐起來,讓趙綿澤那廝得好處,老子偏偏不如他的意!等著瞧吧,那頭老狐狸,這一回賠了兒子,還得折兵。」
靜靜地聽她說完,李邈點了點頭。
不得不承認,她的算計是對的。
宋側妃到底有沒有與夏巡有染,已經沒有人能說清楚了。夏巡死無對證,而那個肚兜兒確實是她親自去寧王府裡摸出來的,屬於宋側妃的東西。
當然,楚七為什麼會挑上宋側妃也有她的計較。說來也是小女兒心性,無非就是知道老皇帝有意把彰烈候宋家的嫡女許配給晉王做正妃,於是便先拿了一個宋家的庶女出來做榜樣。
說來,那宋氏只因姓了宋,也是冤枉。
想到這裡,李邈又蹙了一下眉頭。
「楚七,在錦繡樓裡,你那個腰牌又是打哪裡來的?」
輕「哦」了一聲兒,夏初七從懷裡掏出一個腰牌來,把玩了一下,「你說這個?」
「嗯。」李邈有些疑惑。
「趙綿澤的腰牌——嘖嘖嘖!真是好使。」夏初七藉著瓦脊上的
天光,仔細瞧了瞧那腰牌,笑瞇瞇地說,「沒有想到,咱這大晏王朝的造假能力也這麼強,絲毫不比俺老家差呀。」
「假的?」李邈驚問。
「對啊,不然呢,你以為趙綿澤還能把他的腰牌給我?」挑了挑眉頭,夏初七又笑著道,「我只不過瞧了下樣子,然後拿到崇遠街的商舖裡找人做了個一模一樣的。」
李邈倒抽了一口氣,「那可是殺頭的罪,他們敢做這個?」
夏初七半瞇著一雙貓兒似的黑眼睛,微微挑起的唇角上,更有一抹諷刺的笑意,「我說表姐啊,你這個人就是活得太嚴肅了。這個世上呢,有了銀子就沒有辦不成的事兒。有人怕死,總會有不怕死的人,可懂?」
軟下撐著的手肘,李邈躺在瓦上,歎了一口氣。
「我是不懂你了。」
撞了撞李邈的肩膀,夏初七順勢躺在屋脊下的瓦上,聽著不遠處慢慢減弱的打鬥聲兒,望著烏沉沉的天空,笑得更甜了,「你不必懂我,一會兒啊,記得把我拎下房子去就行了。」
「……」李邈看著她,不吭聲兒。
兩個人沉默了。
不一會兒,下頭的打鬥聲徹底沒有了。
夏初七挑了挑眉頭,又趴過去瞅了一眼,「表姐,你說我煞費苦心的設計了這麼一齣好戲,卻只有我兩個觀眾,會不會太少了?」
李邈一愣,「你的意思是?」
回過來繼續躺下,夏初七得意洋洋地蹺起一隻腳,半瞇著眼睛,「我明日得好好感謝一下趙綿澤,感謝他給了我一個交代。這事兒啊,也得讓夏問秋知道才對吧?絲,好複雜哦,帶著趙綿澤的腰牌,進去殺了夏巡,可那兩個人卻又是寧王的人,跑入了寧王府裡。夏巡死了,還與寧王側妃有染,這個水啊,是越來越渾了……」
「你就不擔心他們識破嗎?」
「識破了又如何?」夏初七打了個哈哈,慵懶地歎一口氣,「這些人啦,好的就是一個臉面,現在人也死了,氣也上來了,本來就是水火不容的人,這梁子啊,是結大發了。」
李邈看著她,從她的鼻子看到嘴巴,仔仔細細打量了一番,默了好一會兒,才悠悠地歎,「你若是兩年前也有這等心智,事情也不至於會落到如今這般田地,我兩個,也不會家破人亡了。」
夏初七看著灰濛濛的天空,朝那看不到盡頭的地方一笑。
「那,都是命。」
……
……
正月二十那天,應天府發生了好幾件大事兒。
早朝的時候,老皇帝才在朝堂之上核准了對清崗縣令范從良的處罰。按官方說法,范從良為了溜鬚拍馬,用「千年石碑」欺君惑民,誣陷晉王殿下,將會被處以斬刑,秋後執行。其家產抄沒,但念及家眷子孫無類似奸佞,特免去一死,只流配充軍。
然而,這事的熱度還沒有退去,晌午過後沒有多久,魏國公夏廷德的次子夏巡,就在錦繡樓裡被人割喉而亡,引得魏國公府與寧王府的人一度對峙互毆。
此事一出,范從良的事就成了小事,就上不了頭條了。
一時間,夏巡之死,傳得沸沸揚揚。
有人說,是夏巡與寧王側妃有染,導致寧王心生嫉恨,故意差了人去錦繡樓裡宰了那夏巡,還假稱是皇長孫趙綿澤的人。也有人說,是魏國公夏廷德陷害寧王在先,寧王氣慣不過才派人宰了他的兒子,以示警告。
當然,上頭都是比較正式的版本,坊間也有更為香艷的風月版本傳出來,只說那夏巡色膽包天,大白天爬入寧王后院,與那寧王的宋側妃在榻上行那**之事,被寧王逮了個正著,那男子物事還沒來得及取出來,就被寧王給一刀砍斷了,愣是嵌在了那宋側妃的身子裡,還尋了太醫過去,才給弄了出來……
這出版本,不僅讓寧王丟了臉,更讓那彰烈候宋家丟了臉。最直接的影響,便是有人開始懷疑彰烈候的家教,更懷疑那宋家的嫡女,能不能配得上龍章鳳姿的晉王殿下。
聽到那些傳聞的時候,夏初七已經乖乖在良醫所裡瞅她的青霉了。
這個晚上,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伸手都不見五指。
晉王府裡掌了燈,房舍還是陷入了影影綽綽的黑暗之中,但是細心的人都可以看得出來,府裡頭的護衛和警戒,較之平時,更是森嚴了幾分。
夜涼如水。
書房裡,燈火大亮。
趙樽靜靜地倚在案幾後的椅子上,右手撐著額頭,沉默了好一會兒,看著陳景,卻沒有說那今天傳得熱火朝天的事兒,只吩咐了他另外一件要事。
「今日朝堂上,陛下又痛斥了老三,只怕他會等不及了。這些日子,你派人密切注意那個傻子的居處,一旦有風吹草動,可自行主張。」
「是。」陳景拱手默立,想了想,又道,「寧王結交官員,培置黨羽,陛下定然是早有察覺,如何能容得了他去?相比之下,陛下對您確實是愛重的。」
趙樽目光一閃,揉額的手微微一頓。
「將欲取之,必先與之。聽過沒有?」
陳景一愣,「殿下……」
不與他多說,趙樽擺了擺手,「去,叫元祐來見我。」
小公爺回了京師的日子一直很是
悠閒。在非戰時期,他除了在神機營裡倒騰他那些個火器,便是與他後院裡的美嬌娘們尋歡作樂,很是有一番滋味兒,所以好些日子都沒有來過晉王府了。
誠國公府離晉王府也就隔了兩條街。
得了趙樽的傳喚,元祐來得也是很快。
人還在書房外頭,那動靜兒便先傳了進來。
「我說鄭二寶,看見小爺我來了,你那是什麼眼神兒?」
外頭的鄭二寶冤枉地「哎唷」一聲兒,「小公爺,對不住,奴才這眼睛受了風,有些癢癢。」
「怪不得,小爺還以為你鑽哪個小丫頭的褲襠給磕的呢。」
「不敢不敢,奴才哪有小公爺的福分!」鄭二寶賠笑著,一腦袋們兒的冷汗。
這位爺的嘴裡,就沒有一句中聽的話。
很快,雕了吉祥如意花的大門兒被推開了。元祐笑逐顏開地走了進來,看著案幾後頭的趙樽,一雙天生的風流眼兒便撩了起來,似笑非笑的打趣兒。
「晉王殿下今兒怎麼想起我來了,可是有好事兒?」
輕拂了一下袖袍,趙樽指了指面前的棋盤。
「找你下棋。」
輕「呀」了一聲兒,元祐好奇了,「你闖鬼了?」
「怪力亂神!坐過來。」
「迂不迂啊你?」元祐哈哈大笑一聲兒,瀟灑地坐在了他的對面,一臉狐疑地開始捋棋子,「我說天祿,你不是最討厭別人陪你下棋嗎?今兒哪股風抽了,想明白了?」
趙樽掃他一眼,淡淡道,「不是討厭別人陪我下棋,而是對手太弱,爺沒有興致。」
「……」
正撿著棋子的元小公爺手一頓。
鬆開,一顆棋子「啪」的掉在了棋盤上。
他嘻嘻一笑,「正巧,小爺我也不愛下棋。我說,那咱兩個就別演了。你直說了吧,找我來有什麼事?有事就吩咐,無事我便走人,昨兒小爺新看上個姑娘,長得那叫一個水靈,正準備今兒晚上開個苞呢,你這就找上來了。」
眉頭微微一蹙,趙樽瞥他一眼。
「今年的中和節,說是為了慶賀太子沉痾得愈,陛下要大肆操辦,禮部官員已經忙活開了。」
「對啊,我知道啊!聽說萬歲爺還準備在中和節上給你指那彰烈候府的姑娘做你晉王府的十九王妃呢。不過出了今兒這事麼,又另當別論了。」元祐呵呵奸笑一下,又猛地斂住了臉,「可天祿啊,這與我有什麼關係?」
薄薄的唇角一抿,趙樽語氣淡然,可話題扯得更加沒邊兒了,「嗯,北平府的晉王府邸大抵用不了幾個月便建成了,本王就要去北平就藩了。」
元祐更加摸不著頭腦,愣了一下,又哈哈大笑。
「喲喂,天祿,你該不會是捨不得我吧?要不然,我改明兒向陛下請個旨,陪你一道兒去北平,領個晉王府護軍統領什麼的職務?不過,你得給我多準備些姑娘才是。」
「即便我同意,你父親也不會同意。」
趙樽不輕不重地冷掃了他一眼,又沉默了片刻,一隻修長的手指才伸出來,開始拾掇著面前的棋子。可他擺來擺雲,像是有什麼話要出口,卻又一直沒有說出來。直到元祐憋不住又催促了一聲兒,他才又皺眉問了一句。
「少鴻,你父親可還安好?」
一拍腦門兒,元祐看著他,都快要愁死了。
「天祿,你到底想要說什麼?」
元小公爺很想說,面前這個人他不認識。
他這個十九叔說話,向來言簡意賅,從來不說半句廢話。今兒這吭吭哧哧了老半天兒,扯東扯西,愣就沒有一句重點,這說明了什麼?
「你有病啊?不如,讓我表妹來治治?」
趙樽剜了他一眼,隔了半天兒,卻又說了一句更離譜的。
「如今朝中局勢複雜,你得囑咐你父親,不要摻和,靜觀其變才是。」
元祐點了點頭。
他說得沒有錯兒,自從老皇帝允了他去北平府就藩之後,他這十九叔日子可以算得上清閒了,只等他過些日子把軍隊整肅完畢,並可以去北平府做他的藩王了。他這頭去勢已定,那邊兒太子爺的病又突地好轉,原本錯綜複雜的奪儲風雲,一夕之間又成了觀望之局。勝負未定,誰也不敢隨便站隊,他父親自然也是知曉的。
可這些……明顯也不是他要說的重點啊?
元小公爺風流眼兒一瞇,滿臉都是疑惑。
「天祿,你可是有什麼不好出口的話?」
手指拈起一顆白子,趙樽思考了一下,終於又開了口。
「本王是關心你父親的身體。」
「啊?哦!他很好啊,他怎麼會不好?他能吃能睡能跑,前些日子還納了一房小妾,寶刀未老,威風不減當年啦!」說起那誠國公,元祐咧著白花花的牙齒,好不自在,一副有其父必有其子的意思。
可這些……又與他有什麼關係?
「十九叔,你還有話嗎?」
左手落下一子,趙樽撩他一眼,淡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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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王明日備上一些薄禮,去你府上走一趟。」
「天祿你……瘋了?」
終於,元祐吊兒郎當的面色收斂了起來,一雙狹長的丹鳳眼兒裡,全部都寫滿了『不明白』,那眼神兒風一般刮向了趙樽。
「你向來不喜歡結交大臣,在朝堂與誰都不怎麼來往,如今在這個節骨眼兒上,為什麼突然又想要私下裡見我父親了?」
「有何不妥?」
元祐怔了一下,瞇起眼睛審視他半晌兒,突然恍然大悟一般,神神秘秘地往書房門口望了一眼,才趴過去,壓低了聲音,那眉宇之間,滿是興奮之色。
「十九叔,你可是有了主意?」
趙樽扣著棋子,掃他一眼,「什麼主意?」
「那九鼎之上的位置,想要問上一問?」
「問你個頭!」不知不覺又學了一句初七的台詞兒,趙樽手指搓揉了一下眉心,沉默了片刻,才淡定地瞄向元祐一雙眼睛裡熊熊燃燒起來的火焰,當頭給他潑了一瓢冷水。
「本王就想問問誠國公,可有興趣再收養一個女兒。」
原來如此!
長歎一聲兒,元祐徹底對他拜服了。
他繞了這麼一個大彎兒,說了這麼一大通話,不就是想讓他回去說服了他老爹誠國公,讓他以沒有生育為名,出面收養楚七為義女,再趁著中和節的時候陛下高興,換一個身份給他指了婚,再神不知鬼不覺地把人給帶到北平府去,過他逍遙自在的日子?
矯情啊!
真是矯情啊!
元祐搖了搖頭,正想說話,鄭二寶便叩了叩門兒,走了進來,躬著身子道,「主子,梓月公主來了。」
趙樽皺了下眉頭,「她不在青棠院養病,跑這兒來做什麼?」
「說是來請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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