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七這個要求來得很突然。
淡淡的說完,她那一雙水汪汪的眼,便直直的盯住趙樽。
她心知,這會子估計全場的人都以為她楚七已經瘋了,如果趙樽借了人給她,卻沒有達到她自個兒預期的效果,名聲受損的不僅僅是她楚七,就連趙樽也會連帶著被東方青玄給壓上一頭,指責他縱容包庇,對不敬死者。
故此,對這種有可能會逆風點火自燒身的事兒,她不確定趙樽會不會幫她。
然而。
趙樽只是靜靜地看了過來,什麼也沒有多問,便淡淡地冷聲命令。
「陳景,給楚七幾個人。」
陳景口中的「是」字兒剛答出來,趙樽冷冷的唇輕輕一抿,頓了頓,又平靜地看著夏初七,淡淡說,「盡力便可。」
盡力便可。
這四個字任誰都能聽得出來。
它不僅僅只包含了趙樽對夏初七的信任。
而且,還包含著另外的兩層意思。
第一,即便她楚七什麼作為也沒有,即便事實證明她楚七隻是在一個人信口開河,亂打誑語,趙樽也會為她解決後顧之憂。
第二,他趙樽做得了這件事的主,他說鶯歌是怎麼死的,那便是怎麼做的,他說不能再追究,那便不可以再追究。她做這件事,不需要考慮任何別的因素,可以放心大膽的去做。
心怦怦又跳了一下。亂亂的。
與趙樽眼神兒對視一下,夏初七趕緊的挪開。
她怕不能再正常做事。
這是一種很詭異的心態。
往常她可以大眼睛瞪著他又損又貶,甚至可以隨意的調戲他,說再葷再渾的話也覺得無所謂,她就是那麼一個人,可以不要臉不要皮的恣意自在,不需要顧及自家在他面前是什麼樣子,也需要想他會怎麼去看她。
可自打昨晚上冰冷的河水裡那一抱,那溫暖的狐皮大氅那麼一裹,她就知道有什麼東西變得不一樣了。可那情緒,她又無法去準確的把握。見到趙樽,見到他也通紅的一雙眼,也再不能有一顆平常心,身上無一處不帶著那股子火熱的燙勁兒。
在陳景的安排下,外頭有幾名身著甲冑的兵士走了進來,向在場的幾位爺曲膝行了禮,便端正了姿態站過來,由著夏初七來差遣。
這會子已經收斂了心神,夏初七正在仔細查探鶯歌的身子,一雙纖細的眉頭緊皺著,面色嚴肅,情緒卻也是難辯。
片刻,東方青玄略帶幾分溫軟的笑聲,便從背後傳了過來。
「楚小郎這些把勢,本座瞧著新鮮得緊,不知有幾成把握?」
對待東方青玄,夏初七可遠沒有對待趙樽那樣兒的心脾性。
聞聲兒,她回過頭來,皮笑肉不笑,「東方大人有幾成把握,每次拉屎都是乾的?」
這句話實在太糙了,尤其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出來,更是顯得有辱斯。可熟悉夏初七的人都知道,這還已經算是比較給面子的時候了,要不給面子,指不定還有多少損話在舌尖上兒打著轉呢。
果然,俊美無匹的東方大人再次被她嗆了。
但是,不知道是他修養太好,還是確實是胸有成竹,他只瞇了一雙狹長的鳳眸,卻半點兒也不與她置氣,還妖精一般笑著看她。
「本座只是想要提醒你,若是因你的做法,破壞了屍身,影響了斷案。本座可是會讓你連座的。」
連座,還有這樣的說法?
這會兒,夏初七覺得這個東方青玄簡直就是一個敗類了,丫明顯就是不想讓她好過。虧得長了一張長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臉。
實際上,先前她只是初步查看過,那鶯歌是被人給摀住口鼻窒息而亡,但明顯斷氣的時間不長,傻子這個屋子是不是第一現場她不知道,可她摸她的時候身子還溫熱著。而她有一個對悶死者的急性搶救方法,尤其有一些悶死之人初初只是處於假死狀態,那一類在現代醫學上被搶救回來的例子,也是屢見不鮮。
但目前醫療條件有限,她只能姑且一試,哪裡能保證?
她沒有吭聲兒,趙樽卻冷冷開口。
「依東方大人的意思,本王也要連座了?」
他神色慵懶,氣質高冷,實在說不出那一派倨傲的風姿。
東方青玄只笑,「殿下身份尊貴,自是不必。」
夏初七深吸一口氣,心知這個時候必須「爭分奪秒」,沒那個時間給她與東方青玄去鬥嘴,收斂起因趙樽的處處維護給她帶來的衝擊感,在東方大妖孽略帶嘲諷的溫和笑容下,她鎮定自若的指揮著陳景叫過來的幾名兵士。
指著其中一個,她說,「你先去找兩根筆管。」
那人應答而去,夏初七這會子也不與旁人去解釋,又指著另外一個人,「把她的身子平放好,你上去,踩在她兩邊肩膀上,然後用手扯住她的頭髮,把她人給勒緊了,力道不要太大。」
趙樽微瞇著眼睛盯著她,目光也是複雜難測。
夏初七這個時候卻是瞧不見那許多了,又指揮著另外一個人,「你捻住她的喉嚨口,用手在她的胸前慢慢地揉動,一直不停。」
「還有這位小哥,你
負責摩擦她的手臂,然後慢慢地,把她的雙腳曲起來。」
等著安排好這一切,她才蹲身下去,自個兒將手放在鶯歌的小腹上,緩緩地按壓,一下一下掌握著呼吸般的節奏。
這個時候,那個拿筆管子的人回來了。
夏初七偏過頭,吩咐,「你兩個人,一人一邊兒,用那筆管子湊近她的耳朵,使勁兒往裡面吹氣兒。」
她這樣對待一個屍體,讓圍觀的眾人都吃驚不已。
如此怪異的舉動,不要說見到了,可以說聞所未聞。
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地聚中在她幾個忙碌的人身上。
可惜,過了好半晌兒,屍體她還是一具屍體,根本就沒有什麼起色。
輕哼了一下,東方青玄如同狐妖般的聲音,適時地傳了過來,「看來楚小郎沒有辦法讓屍體說話了。這般故弄玄虛,侮辱死者,莫不會只是為了報那鶯歌想要勾搭晉王殿下之仇吧?是對自己不自信呢?還是對殿下的不信任?」
夏初七心下也有些焦灼。
但她自認是個能裝逼的人,不該服軟的時候,絕對不服軟。
一雙手交替著按照急救措施在鶯歌的小腹上緩緩揉動,嘴上也沒有忘記了回嗆那東方妖人,「我與我家爺的感情自然是好的。而鶯歌麼?我若有心報仇,不必救她就行,你當別人都像你那麼傻啊?」
東方大都督是何等威風樣的人物?
不要說普通僕役,便是王公大臣和一般的皇子皇孫在他的面前都從來沒有這麼放肆過。
聽得這樣的話,好多人心裡頭都在倒提涼氣。
知道的人都懂得夏初七就是這樣的脾氣。
不知道的人麼,自然也只會猜測是因為有趙樽替她撐腰而已。
東方青玄仍是一如既往的妖嬈如水,得了這樣一個「傻」字的評語,卻是清笑一聲兒,那好聽的聲音比山泉入澗還要悅耳。
「但願楚小郎與殿下的感情……真有那麼好。」
心臟突了一下,夏初七先前口出狂言,也沒有去瞧趙樽什麼表情。可這會子脊背上傳來的各種各樣的視線,卻可以讓她清楚的知道,在別人的眼睛裡,她與趙樽完全就是典型的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
當然,她夏初七便是那堆牛糞。
小臉兒紅了一下,她這一回難得去嗆東方妖人了。只聲音平靜的繼續她的搶救工作,「你,手上不要停。」
「是。」
「你繼續,用力一點。」
「是。」
「你把她頭髮扯緊了,松不得。」
「是。」
儘管那幾名兵士完全不懂這麼做有什麼意義,可還是按照夏初七的指揮在按部就班的做。而她的表情始終是平靜的,嚴肅的,也是一種完全處於工作狀態中的,只有曾經在前世的手術台上才有過的表情。當然,此時屋子裡的人,都從來沒有在她身上見到過……
時間過得很緩慢。
眾人的眼神兒,從一開始的好奇,慢慢變成了含義深刻的譏嘲。
雖然礙於趙樽在場嘴上不說,可心下都清楚得緊。
把死人復活?讓死人說話,簡直就是在癡人說夢。
額頭上隱隱有了冷汗,夏初七也越發不確定了。
如果按現代醫療技術,實實在在是可以讓瀕臨死亡或者假死亡的人緩過來那麼一口氣兒的,可如今在古代,鶯歌也不一定真就是假死,她採用的急救方法也是在古老中融合了一部分現代的救治理念,結果究竟會如何,她又哪裡敢斷定?
盡力便可。
趙樽先前的四個字,再次入耳。
她不經意側過頭,與坐在幾步開外的趙樽四目相對。
只一撞,她又收了回來。
似乎突然之間,這個救治的意識變得不完全為了傻子了。
她發現……如果真的不成,自個兒實在有負於趙樽的信任。
「繼續……」
「再來……」
隨著夏初七越發變冷的命令聲,靜靜有了人開始了低低的歎氣。
如此反覆,時間過得實在太慢。
大家都在等待一個結果,或者說都在等待她什麼時候會站起來宣佈失敗。可誰也沒有想到,大約就過兩頓飯的工夫,只見那原本不會再動彈的鶯歌,突然間喉嚨嗆了一下。
「放手,都放開她。」夏初七緩過氣兒,輕聲命令。
慢悠悠的,鶯歌睜開了眼睛。
「嘩……」
「這個楚小郎真是個有本事的。」
「死人還魂了!」
這樣的搶救在這個時代,用「還魂」這兩個神奇的詞兒來形容實在不過分。就在眾人不可思議的驚歎聲裡,夏初七長長歎了一口氣,心臟「怦怦」跳動著,第一時間望向趙樽。
他也靜靜的看過來。
也不知道,誰的心跳得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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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微瞇了下眼睛,趙樽聲音涼涼的問,「鶯歌,你老實道來,為何會來傻子的屋子?」
那鶯歌一張臉刷白著,看著屋子裡的情況,幾乎回不過神兒來了。在趙樽又一次發問之後,她才像是回憶起了什麼,嘴唇劇烈地顫抖了幾下,有氣無力地將那一隻蒼白的手,指向了不敢抬頭的傻子。
「他……」
一個字剛出口,她突然又一次瞪大了眼睛,嘴裡如同小狗一般弱弱的「爾」了一聲兒,唇角便噴出一口鮮血來,一雙眼睛大大的睜開著,她的身子顫抖著,手腳掙扎著亂蹬幾下,腦袋一偏,便再次死了過去。
「鶯歌!」
夏初七一隻手飛快地掐住她的人中穴,一隻手指搭在了她的脈上。可此時的她心脈已無,無論怎麼搶救都再沒有用了,真真兒死得妥妥當當的。
這樣的結果,讓夏初七震驚不已。
很顯然,鶯歌不僅僅被人悶死,而且在悶死之前還被人下過毒。可為什麼有人下了毒還要去悶她呢?是先悶死還是先下毒?想要毒死她的人和想要悶死她的人,到底是一人,還是分別不同的兩個人?
一個個疑問在腦子裡生成。
可她不是法醫,除非對屍體進行解剖。要不然,根本無法準確判斷鶯歌死亡的真正原因。
此情形,一波三折。
一個個圍觀的人都躁動了起來,可卻沒有人敢多說什麼。
畢竟場上有幾位爺在,誰又敢去嘰歪?
「死人果然開口說話了。」東方青玄笑得十分嫵媚好看,「可死人也再一次指證了兇手。晉王殿下,依本座看,也不必再審了吧?來人啦,把那傻子拿下。」
「東方大人急什麼?」
一直懶洋洋坐在邊兒上的趙樽,黑眸略略沉了一下,面色平靜地撣了撣黑色衣袍的袖口,沒有看向別人,只是看著夏初七,慢吞吞地問。
「如何死的?」
「不好準備判斷,除非解剖。」夏初七實話實說。
解剖這個詞兒,在時人聽起來還是很新鮮的。在夏初七又仔細解釋了一遍,所謂解剖就是把屍體剖開做進一步的查檢之後,好多人都倒吸了一口氣。
古人都怕死無全屍,也遵從死者為大這樣的理念。
雖然這個鶯歌只是一個婢女,可卻是沒有人贊同這樣的舉措。
看著她一雙快要滲出水兒來的眼睛,趙樽眸子涼了涼,很突然的,緩緩轉過頭去,看向了一直沒有開過口的寧王趙析。
「三哥,你意下如何?是為弟的家事,還是該由錦衣衛督辦?」
在他冷冷的目光注視下,趙析卻是躊躇了,一雙眼睛挪了開去,眼見又掃了一眼東方青玄,再次掩下那一抹驚艷的神色後,笑容滿面的說,「十九弟,為了一名奴婢,實在不必要。」
他說得這個「奴婢」,指的自然不是死掉的鶯歌。
而是指的夏初七。
趙樽面無表情,只看他時的目光,略略深邃了幾分。
「三哥有要維護的東西,我自然也有。」
趙析面色明顯一變,「那十九弟以為該如何處置?」
目光從趙析的臉上收了回來,趙樽眉頭一蹙,緩緩說,「死了一個婢女而已,鄭二寶,備一張草蓆,差人拉出去埋了便是。那傻子為人老實忠厚,是斷斷做不出這等事情來的,此事,便了結了吧。」
一句話不輕不重,卻是落地有聲。
而且不是商量,而是肯定。
夏初七心裡其實並不甘願。因為這個樣子,事實上不能完全證明傻子的清白。可她也心知,在現在這樣的情況下,根本就沒有辦法去證明些什麼,就算找了仵作來,也不是每個都是《洗冤錄》裡的宋慈,更沒有那麼多的狄仁傑,大多數人都是看人臉色行事的。
只要傻子沒有事便好。
她原以為東方青玄或者寧王會出聲阻止。
可是卻萬萬沒有想到,趙樽此話一出,那兩個人卻是都笑了。
趙析直接認同,「十九弟所言極是。」
東方青玄卻是似笑非笑,「既然晉王殿下和寧王殿下都認為是家事,青玄自是不便再插手。」
一襲紅袍掠過。
東方青玄來得突然,走得也突然。
突然得夏初七更加覺得莫名其妙,眼風兒掃到月毓早已平靜的臉色,有點兒不服氣了,也不知道怎麼的,她就是覺得月毓有問題
「爺,這樣草草了結,我家傻子的公道如何說?」
趙樽慢吞吞地站起身來,衝她攤開手,「過來。」
夏初七尷尬了一下,走過去,抬頭,望著他,「怎麼?」
原以為他會有什麼吩咐,不曾想,他卻只是抬起手來,隨意的正了正她頭頂上的羅帽,淡淡地說,「這便是最好的結果了。」
夏初七面色僵硬了一下,咬著下唇,憋屈得心肝抽抽。
很快,便有人用草蓆裹了鶯歌的屍身抬了出去,看到那情形,同樣作為「奴婢」的她,稍稍覺得悲哀了一下,心裡的疑惑卻久久落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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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先把傻子托付給了梅子,攔住趙樽在院子裡,待他屏退了身邊兒的人之後,才亮著一雙大眼睛,若有所思的問他,「你是不是知道是誰幹的?」
「此事,不可再議。」
「……」為什麼?
她心下糾結不已,卻在看見趙樽一張面無表情的冷臉時,沒有把話問出來。但趙樽便是趙樽,只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心思,想了想,多解釋了一句,「她死得越簡單,越好。」
越簡單越好?
夏初七瞇了瞇眼睛。
仔細一回想,那鶯歌回轉過來後所指的方向,除了傻子之外……似乎還有寧王趙析?心猛地跳了一下,她突然間明白過來了。
不是鶯歌死得簡單才好,而是所有人都希望她死的這麼簡單。
那麼,鶯歌便是寧王安排在趙樽身邊兒的人?
結果卻因了那撒謊之藥,她便死了?
可那月毓她又慌個什麼勁兒?下毒與悶死,兩種不同的死法,難道都是寧王趙析一個人幹的?
她悶著腦袋不吭聲兒,趙樽卻是拍了拍她的頭頂。
「安撫下傻子,爺有事出去一趟。」
說罷他轉身便要走。
夏初七一急之下,伸手就抓住了他的袖子。
「哎,你什麼時候回來?」
其實她這麼一問完全是因了對這件事兒不甘心,可一句話問出了口,那感覺好像就有點變了味兒。趙樽他是王爺,他是主子爺,他想什麼時候回來,哪裡輪得到她一個僕役去過問?而且仔細一品,那感覺,卻像一個小妻子在問她的丈夫什麼時候回家一樣。
悻悻然地放開了手,她耳尖有些發燙。
「我只是,還是覺得這事不妥。行了,你有事先去忙。」
趙樽靜靜地看她片刻,低下頭,輕聲說,「老實點,等著我,嗯?」
「……」
「不行?」
「好……」
見鬼!說完她差點咬到舌頭,怎麼能那麼他的聽話?
夏初七往常最討厭像個女兒家一樣忸忸怩怩了,可事情真正落到自家身上了,她才發現,原先吹牛逼時說過的很多話,其實都是口是心非,外面表現得再漢子的姑娘,裡頭都長了一顆女人的心肝兒。
垂下頭來,她恨不得縫上自個兒的嘴巴。
可趙樽已然聽見了,唇角似有似無的勾了勾,用輕得只有她才能聽得見的聲音說,「回頭我有東西給你,等著。我走了。」
他似乎真有急事兒,動作利索地轉身,走得十分匆忙。
看著他的背影穿過院子裡的酸棗樹,夏初七一個人愣在原地,覺得空氣裡似乎還有著他身上那十分好聞的香味兒,裝點著她奇奇怪怪的心思。
而他臨走前的最後一句話,也讓她心裡敲起了小鼓。
他會有什麼東西給她?
還有,他說的是「我有東西給你」,不是本王,也不是爺,而是一個平等的「我」字兒,這讓夏初七十分的舒心,說不出來那種心臟胡亂跳動的感覺,只覺得耳根子一直在發燙。
良久,她吁了一口氣,拍了拍臉。
不要傻了。
人家一個封建王爺,哄女人那手段可不是厲害得緊?
這麼一想,她的思維又轉了回來。先把那趙賤人從大腦裡屏退了出去,回頭又把一直僵硬著肩膀的傻子帶回了她自個兒住的屋子,請梅子先去灶上為他煮一碗壓驚湯,她則留下來安慰他。
可不論她怎麼說。
過了許久,傻子還是不說話。
心知他心裡有坎兒過不去,夏初七也不好強迫他,只能不停的與他說話,安撫他的情緒,「傻子,沒事兒了,都過去了啊,你不要再去想那許多。那個女人不是什麼好東西,她死了便也就死了,原就與你沒有關係,你就當從來沒有見過她,好不好?」
她說了許多的話,可傻子還只是坐在那裡,一雙手拽住她不放。
不說話,不抬頭,許久都沒有再吭聲,就像被人給抓走了魂兒一樣,一顆大腦袋始終低垂著,沉默得讓夏初七越發的心痛他。
「哎,傻瓜。」
又是無奈,又是擔憂的歎了聲,她卻無可奈何了。
換了正常人遇到這種事兒,也會受不了,何況他原就是心智不全的傻子?
為了轉移他的注意力,夏初七想了想,突然又去扯他的胳膊。
「哎,傻子,你曉得麼,你後腰上有一塊兒胎記。」
這一招兒,果然有了效果。她先前安慰他的時候,他一直都沒有動靜兒,估計思維都隨了她的話還繞在鶯歌死亡那件事情上,而這會子卻是被她給繞開了,抬起頭來,一雙紅通通的眼睛盯著她,過了半晌兒,才訥訥道。
「三嬸娘說,不許告訴旁人,也不許在旁人面前脫衣服。」
這一回,輪到夏初七不吭聲兒了。
難道說那個胎記有什麼不同的意義,為什麼不能告訴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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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傻子先前出事那會兒,一直光著上半身被眾人圍觀著,即便他誰也不告訴,看到的人也已經不在少數了吧?目光頓了一下,她蹙著眉頭,又小心翼翼的套傻子的話。
「那三嬸娘有沒有告訴你,為何這事兒不許告訴旁人?」
嘴唇動了幾下,傻子似乎有點難以啟齒。
見狀,夏實七的好奇心越發的加重了,「怎麼回事兒,說啊,你對我還要隱瞞啊?」
傻子偷瞄了她好幾眼,那一顆大腦袋垂得更低了。似乎是思考了一下,才咕噥著道出了真相,「三嬸娘說,如果告訴了旁人,小**就會飛掉……」
夏初七一陣錯愕。
打死她也沒有想到,會問出這樣的結果來。
不過很顯然,三嬸娘是想用最簡單最直接的辦法堵住傻子的嘴巴,不讓這件事兒洩漏出去。因為依了傻子的智商,她說得再多,他也領悟不了。那麼,也就是說,傻子那胎記有可能關係到他的什麼秘密,而三嬸娘恰好是一個知道他秘密的人?
低著頭愣了半天兒,傻子見她在那兒思考,又不明所以的抬起頭來,緊張兮兮的抓了一下她的手,才一把將她緊緊的抱住,像一個依賴娘親的孩子,語氣又軟,又有些害怕,更像是在為自己辯解。
「我睡著了,睡得沉沉的,睜開眼睛她就在了。草兒,你信我。」
他傻乎乎的樣子,弄得夏初七哭笑不得。
一直輕輕拍打著他的後背,她柔聲安撫,「傻不傻啊?我自然是信你的,要不然我能幫你麼?傻子,你不要再胡思亂想了,王爺不也說了麼?是那個女人自己不要臉的跑到你屋裡來死了的,根本就不關你的事。」
傻子輕輕哦了一聲兒。
過了好久,他一個人悶著腦袋想半天,才又突然開口。
「草兒……我兩個家去吧,這裡不好……」
夏初七心知一個人對家的渴望,熟悉的環境,熟悉的人,即便家的條件不那麼好,也都會是每個人都心心唸唸的港灣。對於她來說,前世部隊便是家,而在這個世道裡,其實還沒有家的概念。
但她理解傻子。
另外,她也想尋個機會問問那個三嬸娘。
手指稍微緊了緊,她腦子微微有些亂。
「好,就這兩日,我與王爺說去,咱們回家去。」
她並不清楚趙樽會不會同意,不過想到兩個人如今的相處,她覺得他應該對她還是有了一定的信任了。更何況,她的桃木小鏡還在他的手裡,他也不可能會害怕她一去不回。
梅子端了壓驚湯進來的時候,傻子的情緒已經恢復了許多。
而且,因了夏初七答應他過兩天便回鎏年村去,他明顯已經不像先前表現得那樣沉悶了,甚至於看見梅子端湯進來的時候,還學著她的樣子噘了噘嘴。
「你煮湯真慢。」
被一個傻子給批評了,梅子歪著腦袋「咦」了一聲兒,放下湯來就要去揪他的耳朵,「你個傻子,我好心好意煮湯給你喝,你還學會損我了是吧?」
傻子還嘟著嘴,「是你總騙我,你是壞人。」
「我是壞人?哈,氣死我了,湯不給你喝了。」
梅子說著便要端走,傻子哼了一聲,也不愛搭理她,只抱住夏初七不放,一副與小朋友鬥嘴輸掉的小孩兒樣子,看得夏初七心情好得不行,呵呵直笑著拍他。
「行了,你兩個別鬥嘴了。」
梅子自然也不會真的跟一個傻子去計較,而傻子對梅子也不會真有什麼敵意,只不過是因為兩個人混得比較熟了,在驛站這個地方,梅子也是他眼睛裡,除了夏初七之外,最為親厚的一個人了,所以他才會對她擺臉色。
等傻子乖乖喝著湯了,梅子臉色才哼了哼,轉頭看夏初七。
「先前灶上在忙著煮臘八粥呢,所以多耽誤了一會兒。」
夏初七唔了一聲兒,突然想起來,「對啊,昨兒是臘月初七,今兒就是臘月初八了。」
臘月初八有吃臘八粥的習俗。這個事兒夏初七在前世便已經聽過,雖然便不愛吃,卻也不覺得稀奇,只是梅子接下來的話,卻是讓她稀奇了。
「其實吧,今兒還是另一個特別的日子。」
夏初七坐在床邊上,原是在看著傻子吃東西,聞聲兒轉過了頭來,「什麼日子呀?」
擠了擠眼睛,梅子八卦地衝她勾了勾手指頭,等夏初七湊到她面前的時候,她才壓著嗓子低低地說,「臘月初八是爺的生辰。」
啊?趙樽的生日?
夏初七驚詫了一下,還沒有緩過勁兒來,聽得梅子又說,「可我入府五年了,府裡卻從來沒有為爺張羅過生辰,有時候是他行軍在外沒有機會,有時候吧,我聽月毓姐姐說,好像是爺不讓過,也不樂意過。為了此事兒,貢妃娘娘先前還置過氣呢。」
梅子後頭又說了些啥,夏初七已經記不清了。
她腦子裡比較清晰的是昨天晚上在河邊兒上,趙樽說起來的玫瑰糕。
他說,「好久沒吃過了,小時候母妃總在我生辰時,做與我吃。」
可後來她的母妃,為什麼又不做了呢?
她依稀記得他當時那落寞的語氣,對他的母妃又哪裡會是沒有感情的?母子兩個到底為了什麼事情置著氣兒,鬧得那麼不愉快?難道就為了趙樽不肯娶妻納妾,讓她抱孫子?
好難猜的答案。
……
……
洪泰二十四年的臘月初八,注定不是一個平常的日子。
就在清崗驛站裡為了一個奴婢的死亡而膠著的時候,在清崗縣衙的方向,一陣陣的馬蹄聲從鬧市中穿梭而過,驚得兩旁的路人紛紛避讓。而在那一聲聲猶為刺耳的「閃開」聲兒,還有高舉黑色「錦衣親軍都指揮使司」旗旛的錦衣衛,很快便包圍了清崗縣的縣衙。
「錦衣衛拿人,行人速避!」
錦衣衛包圍了縣衙,對於老百姓來說,是一件稀罕事兒。
今兒雖不是清崗趕集的日子,可清崗縣也算是一個大縣,縣衙更是修建得規模宏大,氣勢宏偉。錦衣衛這樣兒的一鬧,縣衙門口很快便圍攏了許多不敢靠得太近的人群。
可是,錦衣衛包圍了縣衙,而縣衙的大門卻遲遲沒有開啟。
「錦衣衛拿人,捉拿反臣范從良,還不速度開門。」
又是一聲震天的大吼。
很快,便有幾名錦衣衛上去撞縣衙的大門了。
「咯吱——」
縣衙的朱漆大門總算打開了。
打頭出來的人,正是縣令范從良。
可量卻是一個被雙手反剪捆綁著,還堵住了嘴巴的范從良。
押解著他的人,不是別人,正是趙樽麾下的金衛軍左將軍陳大牛。大步邁出來,陳將軍氣勢洶洶,絲毫沒有輸陣給錦衣衛。
「你們做什麼的?吵什麼吵?」
錦衣衛今兒領頭之人,正是頂替死去的馬仁義而新上任的千戶楚鹿鳴,他上上下下打量著門口橫刀而立的陳大牛,冷冷一笑。
「陳將軍沒有聽見嗎?錦衣衛拿人。」
陳大牛搔了搔腦袋,一臉懵懂,「拿誰?難不成你們拿老子啊?」
錦衣衛是老皇帝的親軍,而金衛軍卻也是朝廷的精銳力量,可以說,不管這兩股力量的哪一個,都是老皇帝向來倚重的人。然而近期來的頻頻敵對,雙方人馬似乎也都習慣了,主帥一旦吼起來,甚至都不需要指揮,便紛紛拔刀挽弓,亮出了武器。
「范從良在鎏年村以假石入古井,仿冒千年石碑出土,做歪詩詆毀當今晉王殿下聲譽,傳播佞言,毀損國典,殘害百姓,肆行無忌,罪犯欺君,其惡跡種種,實在不堪。如今楚某奉大都督之命,前來捉拿歸案,還望陳將軍給個方便。」
「方便你個卵!」
那楚鹿鳴一番罪責剛剛出口,陳大牛這個粗人便直接爆了粗。
「沒見老子們已經把人給拿下了嗎?你在俺跟前兒拽什麼,不知道老子沒念過書啊?你說的那些個啥啥啥?俺也聽不懂,俺只曉得奉了晉王殿下的命令,前來捉拿這個,這個胡亂在石頭上寫字,毀殿下聲譽之人,要押解回京師交由聖上親自來查辦,以證明俺家殿下的清白。你他娘的算哪一根兒蔥啊?」
楚鹿鳴事先怎麼也想不到金衛軍會搶先一步捉拿了范從良。
當然,更想不到會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與陳大牛講理?那純粹相當於對王八放屁。
可錦衣衛箭在弦上不能不發,這個范從良如果落在了金衛軍的手上,他這個剛剛上任的千戶便是失職。俗話說,新官上任三把火,他得在大都督面前做出個樣子來。
哼了一聲,楚鹿鳴什麼也不再多說,猛地一揮手。
「兄弟們,上。拿人。」
陳大牛唰的一聲抽出腰刀,「誰他娘的敢在俺的面前囂張,老子上戰場殺人的時候,你他娘的還在尿褲襠呢?」那陳大牛是一個憨貨,說話的聲音又大,嘩拉一聲兒兩邊就扛上了。
圍觀的百姓心中雀躍。
最近的清崗縣,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熱鬧處處可見。
尤其今兒個,被捆綁著堵了嘴的人是他們的縣太老爺,他們的父母官,也是他們恨透了的一個傢伙,不管是誰要拿了范從良去問審,都是一件喜聞樂見的大事兒,呼朋喚友而來,就這一會子工夫,縣衙門口的人群,已經被圍了裡三層的外三層。
「上上上上!」
「干翻這些鷹犬!」
「兄弟們,都他娘的不要客氣,甩開褲腰帶上。」
雙方人馬拔刀拉弓,披甲推進,一時間,罵聲,人聲,刀聲,馬嘶聲,越發嘈雜混亂,劍拔弩張的局勢,已然拉開了。正待動手廝殺,人群外卻又是傳來一陣馬嘶聲兒。
一抹紅衣如雲般掠過,來人正是東方青玄。
他勒緊了馬匹,停在十丈開外,妖嬈的笑望著陳大牛。
「陳將軍,這又是何必?錦衣衛督辦刑律差事兒,你們金衛軍負責上陣殺敵,可謂井水不犯河水……」
說到這裡,他微微一瞇眼,活學活用了一句夏初七的話。
「狗拿耗子的事兒做多了,會折壽。」
「你他娘的才是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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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趙樽的話,陳大牛是誰的賬都不賣。
任他是錦衣衛大都督又如何?他是一個會講理的人麼?
常年征戰沙場的將士,身上都有一股子匪氣,這位陳大牛陳將軍也不例外,說白了,他也是一名朝廷親命的正二品武官,帶的這些兄弟也都是九生一生過來的老兵,誰的手上沒沾點兒血,哪裡又怕會和錦衣衛動武?
「俺們殿下說了,誰敢阻止拿下范從良,便是范從良一夥。」
東方青玄輕輕一笑,「陳將軍真是個爽直的人。看來晉王殿下,真是準備與我錦衣衛過不去了?」
「是又如何?」
又是一聲馬嘶,騎了大鳥飛馳而來的人正是趙樽。
一張雍容貴氣的臉上,再次露出那種冷冷睥睨的蔑視來。
「東方大人,還真是哪有渾水哪有你啊?」
「好極好極,人來齊了。」
東方青玄笑著,動作優妖魅的調轉了馬頭,邪邪地望向趙樽。
「殿下既然來了,便與青玄解釋一下。范從良此人,涉及鎏年村『假千古石碑』一案,以妖言蠱惑於世,罪及欺君,更妄顧殿下您的聲譽,試圖誣陷您有犯上做亂、以功擅權之嫌,引得天下臣民嘩然。青玄奉命捉拿此反賊,還殿下一個清白,殿下為何還要阻止?難不成,真是殿下您授意的不成?」
趙樽冷冷高倨於馬上,聲音平淡無波。
「東方大人多慮了,你無需擔心本王的清白,本王捉拿了范從良回京,便是要親自交於父皇,以證清白。若讓此人落到東方大人你的手上,一旦出來胡亂咬人,那可就不美了。」
輕輕哦了一聲,東方青玄笑問,「那青玄又如何能保證,殿下您不會殺人滅口?」
「要殺人滅口的是大都督你吧?」趙樽眉頭一挑,淡淡道,「如果范從良真是本王指使,早就殺人滅口,又豈能留他至今?給東方大人你的機會?」
說罷,趙樽突然目光又一冷。
「范從良欺君罔上,假刻石碑,撰寫歪詩,企圖陷本王於不忠不孝,本王定會將他送京查辦。」
華麗的大紅蟒衣輕輕一拂,東方青玄笑容滿面。
「晉王爺享盡了天下人的讚譽,這會子又來過河拆橋,可真真令人心寒啊。您就不怕回了京師,聖上問你一個任用奸黨,擅權謀逆之罪?」
趙樽靜靜地看著他,每一個字都清冽而高冷。
「本王為范從良這等奸人所害,功過自會由父皇來定奪。東方大人你雖為錦衣衛都指揮使,難不成就能凌駕於王本之上?便能與六部九卿抗衡?便能直接干預朝政?」
趙樽向來不多話。
可每一句,都是字字嗆人。
東方青玄淡淡一笑,似乎毫不意外,「殿下此言有理,如此說來青玄實在不便干涉了。不過,還有一事,希望殿下也一併處理。」
趙樽淡淡看他,目光驟然一冷。
「青玄得知,這范從良以假千年石碑欺君之事,乃是你的愛寵楚七教唆所為,本座有憑有據。」頓了頓,東方青玄挑開的眉眼之間,掛著一抹似乎洞察一切的微笑,而妖艷的笑容,更是意味深長。
「青玄希望殿下不要一味的姑息養奸才是?」
冷冷睃他一眼,趙樽面無表情。可四周,卻冷颼颼地冒出了寒氣。
「本王也奉勸你一句。本王的人,你動不得。」
一句話說完,他冷眼微微一瞇,那冷冽的聲音便出穿雲出霧一般,沉沉出口。
「帶走!」
……
……
夏初七沒有做過玫瑰糕。
在現代的時候,她嘗試做過一些點心什麼,味道卻也是不錯。但換到了這個時代,不論從材料還是烹飪工具,都不是那麼得心應手了。
但她今兒的腦子就像短路了一樣,突然就心血來潮,午膳剛剛吃完,便拉了梅子去灶間替她生火,想要做那個趙樽小時候吃過的玫瑰糕來。
時令已至臘月,新鮮的玫瑰花自然是沒有了,興好四川和雲南兩地的食品多有往來,在清崗便有雲南白族人採用玫瑰的新鮮花瓣做成的特產「玫瑰糖」,可以暫時替代使用。
「楚七,你做的這個是啥啊?」
梅子在小廁房裡替她燒著火,好奇得不行。
「玫瑰糕。」
夏初七抿著唇兒直樂,心裡像揣了隻兔子。
「好吃嗎?」
「我也不知道,沒吃過。」
有一搭沒一搭的隨口和梅子侃著,夏初七按照記憶裡做其他糕點的步驟,把粳米粉兒和糯米粉兒混合在一起拌勻了,把那些原本用來做餡的玫瑰糖用水給化開,同樣與粉子拌在一處,細細的攪拌均勻了,又揉捏片刻,才又一個個捏成圓形的糕狀,放在蒸籠裡。
「梅子,火拔拉大一點兒。」
「哦。」
梅子回答著,時不時伸出頭來,一直蠻好奇她為什麼要做這玫瑰糕。
可是不論她怎麼問,夏初七
卻也是不會回答的。
私心裡,她便不想與梅子,或者說任何人分享這個秘密,那一個她與趙樽兩人之間的秘密。尤其再一想,既然連梅子這個八卦婆都不知道玫瑰糕的事兒,那便是趙樽從來沒有告訴過別人了。
灶膛裡的火舌,呼呼的響。
她的心臟也在怦怦直跳。
趙樽今兒走的時候,說過有東西要給她。
會是什麼東西呢?
她猜測著,越發覺得既然今兒是他的生辰,她為他做玫瑰糕點也算特別夠哥們兒了。嗯,如此一來,也算是回報他今日對她和對傻子的維護之心了。
千萬百計地為自個兒找著做玫瑰糕的借口,她始終迴避著去想那裡頭的真正原因,一張小臉兒被梅子燒出來的武火熏得紅撲撲的,顏色比往常不知好看了多少。
「楚七……」
梅子歪著頭盯著她的臉,嘟了嘟嘴巴。
「我怎麼覺得你今兒怪怪的?」
「我有嗎?」夏初七捂了捂發燙的臉,完全不知道自個兒的樣子,像一個陷入初戀的小女人。
「當然有。」梅子嫌棄,嗤了聲兒,「你一定有什麼事兒沒有告訴我。」
「哪兒有,別瞎想。」
「行行行,你說沒有便沒有吧。不過楚七,其實你要是額頭上沒有這塊兒傷疤,還是蠻好看的呀。」
梅子像是突然間發現了新大陸一樣,一直盯著夏初七的臉就不放。瞧得一向臉皮都很厚的她,都有點兒不好意思了,別開腦袋去,一直注視著蒸鍋,避開著梅子的眼睛。
說起來,在這個時空,她與梅子算是親厚的人了。
可她怎麼能說呢?不能。
小心翼翼的維護著自個兒那點感受,她算計著蒸糕的時間,說笑般敷衍著梅子,那心裡卻像吃了蜜一樣的,始終甜絲絲兒的,說不上那什麼滋味兒,好像真回到了十五歲那樣懵懂的年紀。
等到那鍋裡飄出來了香味兒,她才回過神兒來,尖叫著喊梅子。
「快快快,把火給弄滅了,不要再燒了。」
「哇,好香哇!」
把柴火用草灰給埋了,梅子飛快的站起身來,等著那一籠玫瑰糕從鍋裡揭開的時候,她嗅了嗅,還真是被勾起了食慾,伸手便要去拿。
「去去去!」夏初七狠狠打掉她的爪子,「又不是給你吃的。」
「那你給誰吃的?」
梅子見她小臉兒發紅,瞇著眼睛想了想,突然間恍然大悟了。
「嗷,我明白了,你是給咱爺做的?對也不對?」
「噓——」
一把摀住她的嘴巴,夏初七惡狠狠的,「別瞎咧咧。今兒不是他幫了我和傻子的忙麼?我是個厚道人,怎麼也得感謝人家一下吧?再說了,我又沒有什麼東西可以拿得出手,便想著親自做一些糕點,這事兒,可不許拿出去說。知不知道?」
梅子直衝她點頭。
可兩隻眼睛,卻瞭然於心的笑成了彎月亮。
不說人家就不知道了嗎?
這楚七,咋變得這麼傻咧咧的了?
梅子不解為何她的智商變低了,夏初七長吐出一口長氣,也不明白為啥自個兒會變得如此的傻逼,而且還傻的心甘情願。
接下來,她在每一塊兒精心捏出的玫瑰糕上,又用融化成了糖漿的玫瑰糖,給澆出一朵朵玫瑰型的花瓣兒來,澆得滿意了,這才笑瞇瞇地將這些糕點放在一個精緻的食盒裡,一路從灶房走出來。
可想想容易,做出來難。她在院子裡徘徊了好幾圈兒,這才下定了決心,壓住心裡奇怪的忐忑不安,拎著食盒慢吞吞地往玉皇閣裡走去。
她人剛到門口,便碰見了匆匆出來的鄭二寶。
做賊心虛一般將食盒扒拉到身後,她裝著隨意地問,「二寶公公,爺回來了麼?」
鄭二寶笑容滿面,待她十分客氣。
「還沒有,你先在裡頭等著吧?估計這個點兒,快了。」
壓住狂亂跳動的心臟,她笑瞇瞇的道了謝,像往常一樣推開了那扇雕花的大門,慢吞吞地走了進去。屋子裡面果然沒有人,空蕩蕩的,卻浮動著一股子她熟悉的味道。
也不知道那趙賤人到底什麼時候回來。
她坐在那張鋪了紅錦繡布的花梨木桌子邊兒上,將食盒放在中間,一直瞧著它發呆。
不行,一會兒它冷了怎麼辦?
會不會就不好吃了?
對,這麼大冬天的,玫瑰糕要涼透了,哪裡還能有什麼滋味兒。豈不是白白地浪費她的勞動成果麼?
這麼一尋思,她又把食盒給端了過來,緊緊地捂在懷裡。
大概昨兒晚上太累了,沒有睡好。
不知不覺,她抱著那食盒便趴在桌子上睡著了過去。
等趙樽推開大門進入內室來的時候,她已經毫無形象地趴在桌子上面睡著了,唇角流出來的唾液都浸到了那紅錦上頭。而外面,天兒也已經黑沉了下來。
趙樽盯著她出神了一會,才慢慢地走過去,一隻大手輕拍在她的腦袋上。
「你回來了?啊,我怎麼睡著了。」
夏初七打了一個大大哈欠,準備去揉眼睛的時候,才想到了自家懷裡的東西來。耳朵根燙了下,她想了好幾遍的借口還沒有說出來,才發現食盒早就已經涼透了。
「那個……那個啥啊……」
將那食盒放在桌子上,她不好意思地縮回手來,搓了又搓,搔著腦袋想了半天兒,才輕咳了一聲,假裝鎮定的橫著眼睛。
「喂,給你做的,感謝你今天的幫忙。可惜冷了,要不然,我去熱一下算了。」
趙樽瞄著她已然緋紅的小臉兒,沒有說話,只是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拉開她身邊兒的椅子,慢慢地,也坐了下來。
另一隻手,他揭開了食盒。
裡頭的玫瑰糕,確實已經冷透了,而她用玫瑰糖澆在糕面兒上那一朵朵玫瑰花瓣兒,卻凝固得十分好看,似乎更貼近玫瑰花的形狀了。
伸出腦袋去瞧了瞧,她不由得又有點兒得意起來。
「怎麼樣?像不像你母妃做的玫瑰糕?」
「像。」趙樽的聲音有些低沉。
「真的呀?哈哈,那我拿去廚房再熱熱?」
「不必了。」趙樽緊緊拽了她的手腕,伸手便要去拿。
「喂,你還沒有洗手呢,怎麼就這樣抓?」
夏初七像個麻煩精似的,拽了他先去把手洗乾淨了,這才又坐了回來,笑瞇瞇的看著他,「現在可以了,吃吧,祝你生辰快樂。」
趙樽一直沒有說話,兩根手指夾了一塊兒玫瑰糕來,放在嘴裡,慢慢的嚼著,視線也始終沒有看她,咀嚼的動作很是優尊貴,認真的樣子很是對得起她的一番心思。
因為他吃得極緩,一看便知是在細細的品嚐。
「好吃嗎?」夏初七趴在桌子上看他,聲音裡充滿了希冀。
「好吃。」趙樽回答得很快,沒有抬頭,卻是拎了第二個。
「那就好,你若是喜歡吃,我明兒再做給你,免費的哦?嗯,今兒我是第一次做這個,還拿不準火候,可能味道並不怎麼好。做得呢也不多,一共就只做了八個。八是一個好數字,那就是臘月初八的意思,是你的生辰。另外,在我們那兒呢,人人都喜歡八這個數字,因為它象徵著發財。八,就是發,發就是八,嘿嘿,我就喜歡銀子嘛……」
她一向聒噪,尤其開心的時候,語氣也快得很,加之這會子心情愉快,說起話來更是不帶歇氣兒的,朗朗上口,恨不得把好心情通通都傳染給他,讓他能過一個愉快的生日。
就這樣看著他吃,有那麼一瞬,她似乎理解了。
興許初戀的感覺,便是這樣兒了。
也有那麼一瞬,她突然又領悟到了,好像她還真是從來沒有過。前世加上今生,她一共活了那麼多個日日夜夜,從來都沒有過像現在這樣兒,心跳加速,如有一頭小鹿在亂撞。
「范從良,我抓了。」
吃到第三塊兒玫瑰糕的時候,趙樽停了下來,淡淡的說。
「哦。」夏初七被他一提醒,這才反應了過來,又將思緒回到了現實的問題裡,同時也想到了先前兩人約定的「撲爛」計劃,雖然說起來有點兒血腥,但她還是問了出口,「你可是將他滅口了?」
趙樽沒有回答,也沒有看她的眼睛。
只是慢慢的,他從懷裡掏出一個東西來,從桌面上順到她的面前。
「撲爛結束了。」
面前的東西,正是她的桃木雕花小鏡。
夏初七眼睛一亮,她許久都沒有見到這個心愛之物了,幾乎是雀躍了起來,飛快的拿它在手裡,翻來覆去地查看著,見它保存良好,沒有絲毫的損毀,還擦拭得特別乾淨,心情又無端端好了幾分,特地拿到面前來,瞧了瞧自個兒的臉,發現除了額頭上的傷疤依舊醜陋之外,她的皮膚好像有了這些日子的保養,還真是白了一點點。
嗯,可以繼續努力。
她愉快的想著,把桃木鏡放入懷裡,抬起頭來,眼睛晶亮晶亮的看著趙樽。
「謝謝你還給我。」
趙樽眉頭輕輕皺了下,「范從良,我準備押解回京。」
「啊,為什麼?」夏初七有點兒奇怪了,「范從良這個人留不得,你只要滅了他,那些事情,就不會有人知道了。」
趙樽的眉頭越皺越緊,眼神慢慢的掃了過來。
看了她許久,慢慢的,他站起身來。
又打量了她片刻,他衣袖微微一拂,一轉身背對著她,便冷冷出聲。
「陳景。」
「屬下在。」那個無時無刻不如影隨行的黑衣男子,從屋外大步進來,和他一起進來的人,還有二鬼和另外兩名侍衛。除此之外,便是一臉不解的鄭二寶和依舊絞著巾帕溫溫柔柔的月毓了。
看到這樣的情形,夏初七若有所悟地牽開了唇。
她沒有再說話,等待趙樽的下一句。
似乎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她才聽得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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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拿下楚七,和范從良一便押解回京。」
「是。屬下明白。」
陳景回答的聲音,照常的沒有什麼情緒。
可是這一刻,夏初七真真兒覺得刺入肌膚一般的涼。
但她卻是反常的笑了起來,笑得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會笑得這麼開心,「你哄人,人哄你,哄來哄去哄自己。其實殺了滅口,比押解回京更方便吧?晉王殿下。我現在才想起來,真正應該被滅口的人,應該是我,而不是范從良。只要我一死,范從良說什麼都沒有用,殿下你想要的已經得到了,天下人的悠悠眾口,又豈是殺一兩個人堵得住的?即便現在朝廷說那『千年石碑』是假的,天下百姓也不會再相信,只會覺得你晉王殿下更加的委屈。」
趙樽始終背對著她,靜靜聽完她的話,不發一言,便大步往外走。
「站住。」夏初七突然低喝。
他停下了腳步,依舊沒有回頭,也沒有開口。
「為什麼?」她問。
趙樽遲疑著良久不語,背影在她眼裡成了雕像。
就在她以為他再也不會回答的時候,卻又突然聽見了他冷冰冰的幾個字。
「河清海晏,時和歲豐。本王要的,從來都不是你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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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虐不虐,一點也不虐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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