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時,圍觀的村民中不知是誰喊了一句,「燒死她!」
這一抹聲動,竟是引來了不少村民的附和。頓時,那喋喋不斷的討伐吶喊聲便如雷鼓般,響徹村落。
餘光挑了眼身後激昂憤慨的村民,郭蘭視線一轉,看向面前神色懨懨的女子,笑得張狂而猙獰。
聽得身後有人正朝自己走來,她竟是緩緩退開幾步,再度低眉而泣。
此刻,踏上矮台的盧嫂一把攙上身旁哭得顫抖的女子,安慰道:「莫再這般傷懷了,身子要緊。儼」
「今日,大伙定會為你討個公道,以慰張森的在天之靈。」
輕輕的點了點頭,郭蘭淚眼朦朧的隨她一道轉身,朝了矮台下緩步而去稔。
二人剛一離開,一名手持火把的壯漢便來到矮台前,悉數點燃了凌音腳下的稻草與枯枝。
眼見草木中徐徐竄起的火苗,在風力的催生下,已是愈燃愈烈,凌音只覺自己週身開始被灼熱的溫度與嗆喉的濃煙包裹著。
輕抬眼眸,她透過層層火光看去,那盈盈躍動的火尖後,皆是村民們凝重微肅的臉。
隨著四下的溫度寸寸攀升,凌音只覺自己的肌膚已被灼的疼癢刺燙。
死死的咬著牙,她的髮絲已被滾滾的風息與熱浪捲得肆意翻飛,而她的意識也在火熱中漸漸清晰了起來。
此刻,火光通明的廣場上,滿是飛揚的芯火煙霧,而原本昭明的天色,竟是瞬間沉暗了下來。
天幕中,儘是低壓的卷卷雲層,就似暴風雨將要來襲。這份突來的轉變,讓廣場上的眾人無不心慌窒息。
見雲朵帶著灰墨之色越沉越低,不少村民都將目光落向了頭頂上方詭譎的一切。
正待眾人們略有恐慌的紛紛議論著時,天幕中猛的劃過了一道刺目的閃電。可接下來,卻沒有響徹雲天的落雷之音,而是一抹枯枝斷裂的聲響。
村民們順著聲音來源轉眸的一瞬,竟見一名男子被重重的摜摔到了火堆中。
下一秒,這名摔得不輕的男子,便在慌亂中起身拍打著衣袍上灼燃的火苗。身形影動間,他眸色驚俱的看向了不遠處緩緩而來的幾人。
順著男子的目光朝後望去,村名們驚異的發現那款款行來的,正是琊染。而他身後,還跟著橫子與彭順。
沒想到,他們竟是提前返回了村中。
透光火光看向遠遠走來的男人,凌音顧不得週遭嗆人口鼻的濃煙,只是微啞著嗓音,朝他喊道:「琊染,快來幫我解開繩索。」
凝眉看向被綁在木架上的女子,琊染並未回應她的話語,仿若是想要她記住,輕信旁人的教訓。
瞥了眼身前男人,橫子幾個大步衝至廣場中央,怒罵道:「是哪個崽子做的好事?既然答應了一日為限,就要信守承諾!」
見四下無一人站出來說話,他眉間一擰,眸色銳利了幾分,「怎麼的?是誰的主意,聰明的就給我站出來,否則爺的拳頭可不長眼。」
言語間,他已示意了彭順去將凌音解救下來。可彭順剛急急奔至燃著火焰的矮台旁,郭蘭便忽的上前,一手攔下了他,「慢著!」
目光掠過不遠處的二人,她瞥了眼一旁教幾人捉來的男子,凝聲道:「是我教人綁的,這妖怪殺了我家夫君,就該償命!」
用手直直指向木架上的凌音,她嗓音篤定而又沉著。
聽得她的這般說辭,橫子卻是沉了眸光,「張嫂,我向來敬重你,但這是乃人命關天之事。在我們尚未作出定論之前,你不可憑一己之念擅自行動,破了承諾。」
「再則,如若這件事裡,確有什麼偏差錯漏,你這般而為,豈不是無端害了姑娘一命。」
只覺他的一番話語尚有道理,圍觀的村民中已有一部分人,開始低語議論著郭蘭的行為。
見村民中已有一些人似動搖了念頭,郭蘭忽的一改平日裡的溫婉之相,幾近癲狂的大吼道:「昨夜大伙都瞧見了,這女子赤目妖瞳,絕非善類!」
不想再與她多說,橫子示意村中的幾名壯漢將捉來的男子控制住後,便逕自躍上矮台將凌音解救了下來。
在一名村婦的幫忙下將她扶至一旁,凌音喝下了村婦遞來的滿滿一碗水後,全身的灼熱才稍有消減了幾分。
而彭順則是從隨身的小包中拿出一枚解熱明目的藥丸,給她服了下去。
目光環過四周眾人,琊染將視線落向了一旁心有不甘的郭蘭,冷冷道:「今日,我便讓諸位看看,什麼才是真正的妖。」
待村民與郭蘭的眼中瞬間染上震驚之色時,琊染便已速閃至捉來的男子面前,一腳將他踹翻在地。
看著男子倒地後恐慌的眼神,他卻一手攥上男子的衣襟,狠力的將其衣袍撕扯了開來。
霎時,男子胸前的血窟窿便直直的映入了眾人的視線。
正待村民們驚恐這男子為何被剜心後,還能如常人一般時,寄居在男子血窟窿內的一隻鳥倏地竄了出來。
電光火石間,待這鳥迅速伸展身形欲要逃脫之際,琊染用指間的一枚玉珠彈射到了它身上。
驀地,這隻鳥便在發出幾聲怪叫後,化作一抹青煙消失在了人們眼前。
淡淡的一扯唇角,琊染眸色森寒的看向了郭蘭,「郭蘭,你可有看到這食心鳥?」
他話語一出,眾人一片嘩然,食心鳥!
食心鳥乃是妖界的一種凶禽,專靠偷食人的心臟為活。而它們更會寄居在失心之人的身內,以來操控他的行為意識。
此刻,郭蘭正滿眼血紅的張狂著朝了琊染撲來,「你竟敢對我的夫君動手,我今日便要吃了你,為他報仇!」
下一秒,待食心鳥從郭蘭的胸膛中飛撲而出時,郭蘭已是直直的倒在了地上。
霎時,已被剜心而死的郭蘭便迅速呈現出了衰敗之相,並浮出了屍斑。
這一幕,將廣場上的不少女子與老婦嚇得臉色煞白,驚聲尖叫。而那些力壯的男子則是將手中工具揮擋在家人身旁,予以保護。
方纔的那只公鳥,因被琊染之前傷過,所以能力已衰退了不少。但這隻母鳥則是一直潛伏在村民中,凶煞逼人。
心知琊染不好對付,這食心鳥懸空之後,便是忽的轉向朝了靠坐在草垛旁的凌音疾速攻去。
呆呆的望著邪肆凶殘的食心鳥衝著自己撲面而來,在凌音欲要將手擋在自己身前時,琊染忽的將她一手撈起,並在旋身之際將玉珠狠狠的打入了它的體內。
倏地,這食心鳥便哀嚎一聲,消失得煙影無蹤。
垂眸看向懷中臉色微白的女子,琊染一手撫過她額際的髮絲,淡淡道:「沒事吧?」
心有餘悸的將手臂環上他的腰身,凌音在聽得他強襲的心跳之音後,才虛軟的點了點頭。
而此時,尚未從食心鳥的驚魂中緩過神來的村民,竟又被剛剛進村的一眾官兵給緩緩圍堵了起來。
如今,天幕中的黑沉雖已散去,但看著手持長矛的官兵個個神色嚴酷,眾人皆忐忑的相互交換著眼色,生怕是哪家犯了什麼事,才要被官兵這般封查。
一眼凝過廣場上的眾人,京兆知府潘瑞朝身旁的護衛渡了記眼神。
得到他的示意後,護衛一步上前,朝眾人揚聲道:「近日,潘大人接到了線報,說暴反案中徐朔之子,徐玉衡如今就隱在這個村落內。」
「我們此番便要搜村緝拿此人,若是有誰知情來報,大人重重有賞。」
一聽這番話語,村民皆交耳談論著護衛口中的這人,而橫子卻是心思敏銳的將身形悄悄朝後匿了匿。
趁著官兵開始往民居搜查之際,他眸光飛快的掃過彭順,示意這男子來掩飾自己一道出村。
拿上靠在牆根旁的一把犁耙,橫子作狀要去村外的林中挖找冬食,而彭順則是拎了竹籃同他一起朝了村口的方向行去。
自潛藏在這個村落起,橫子每日便有刻意的將自己喬扮一番,以至就算是遇到熟人,也不會一眼能將他認了出來。
畢竟他父親徐朔在當年暴反一案中,獲了滅族之罪,而他能僥倖逃出不死,已是最好的結果。
原本,他只想安安靜靜的呆在這個村落中,過完一生便好。可若朝廷硬是要將他逼至末路,那麼他也不會坐以待斃。
神色自若的從潘瑞身旁行過,這男人雖是多看了他兩眼,卻也沒有將他認了出來。
兀自扛著犁耙緩步朝村外走去,在他剛要行出官兵的圍堵之勢時,身後卻傳來了一道清冷的嗓音,「潘大人,你可知你已放走了朝廷要犯?」
教突如其來的話語一驚,潘瑞忙將目光落向了說話之人。目光微微一顫,他即刻便示意官兵將出村的二人攔住,隨之快步行至了琊染身前。
掀了衣擺朝他跪下行禮,潘瑞凝聲道:「下官該死,下官參見怡王。」
一瞬,在聽聞他的話語後,眾官兵與村民亦紛紛驚訝的跪至地上朝了琊染行禮。
而此番,已教重兵團團圍住的橫子,卻是眸色怒恨的看了他一眼,這男人真是枉他昨夜救助一場。
示意眾人起身後,琊染在人群分離而出的小道中,緩緩行至了橫子面前。
眸色淡淡的注視著眼前男人冷戾的目光,他緩聲道:「徐玉衡,你便束手就範吧。」
將徐玉衡細細打量了一番後,潘瑞這才驚悟原是自己方才大意,沒能瞧出這人喬裝的伎倆。
一眼掃過行至自己的身旁候命的潘瑞,琊染沉聲道:「將他押入村中的木屋內,明日一早帶回盛京。」
「是,下官這就去辦。」忙朝他一揖,潘瑞便示意官兵將徐玉衡與彭順二人朝了村中的木屋押去。
在徐玉衡被押著從自己身旁移步而過時,琊染沒有錯過他眼中一閃而過的厲恨。
見一直生活在村中的橫子竟然是朝廷要犯時,眾人已是唏噓不已。橫子這人平日待人熱情爽氣,誰家有事需要幫忙他都是義不容辭。
可是誰也不曾想到,他竟還有這麼一個身份。
目送著徐玉衡漸漸遠去後,村民們即刻便將目光轉向了那個長身玉立的男人。
此刻,一名老者率先與大家開了口,「沒想到,怡王竟是這般年輕睿勇,敏智善謀。他不僅替咱們消除了食心鳥之患,更是將潛在咱們村中的朝廷要犯給抓了出來。」
而另幾名壯漢則是一同連頭,附和道:「是啊,怡王這次不僅保護了大伙,還為村中消除了隱患。」
聽得他們這般直言不諱的道出了對琊染的讚許之語,其他的村民則是紛紛隨了他們一道交口稱讚著這男人的行事作為。
入夜,待琊染陪同凌音一道用膳完畢,回到自己的廂房後,竟有一人匆匆來報,說那關押徐玉衡與彭順的木屋意外著了火,二人已逃離無蹤。
在來人道出了他們二人的逃亡線路後,琊染即刻便下了命令讓官兵追去。
*******
翌日。
在琊染的吩咐下,潘瑞將瞎眼的張家老婦安置了妥當,並請了人給予長期照顧。而琊染與凌音則是一道乘上了返回盛京的馬車。
手捧暖茶透過悠悠散散的輕霧,看向坐於自己身側的男人,凌音將這幾日落崖後發生的種種皆細細回想了一番後,終是開了口,「在我被食心鳥附身的郭蘭抓住綁在木架上時,她曾說過一句奇怪的話語。」
眸光緩緩挑向一旁女子,琊染神色慵懶的靜凝著她,似在等待她接下來的言語。
淡彤的眼眸輕輕一轉,她思疑道:「她說,若我死了,她便能得到我身體裡的一樣寶貝。」
「你能有什麼被一隻妖看上?」眉梢微微一挑,琊染嗓音如風的開了口。
見女子蹙眉撇了撇嘴,他繼續道:「蠱王之毒,對你而言是致命的,但對妖而言,卻是修煉的助力。」
雖然他給了自己這般深入的解釋,凌音卻是不暇思索的斷定,這男人在說謊。
按照他之前所言,除了殘存的蠱王之毒,讓她有了異於常人的淡紅雙眼外,究竟還有什麼是值得妖惦記的?
將手中的茶水放於小塌上,凌音微揚了下頜,「昨日我喊你來幫我解開繩索時,你為何不來?」
「本王不是說了嗎,有你後悔受罪的時候。」
凌音聞言一愣,這男人竟報復她。
微有鄙薄的橫了眼身旁眉目如畫的男人,她勾了勾唇角,「其實,徐玉衡在官兵的追捕中沒有死,對吧?是你暗中救了他。」
眸光深深的看著眼前篤定俏皮的女子,琊染只是淺啜著暖茶,不置可否。
此刻,馬隊左側的崖林中,有兩個人正隱在樹石後,目送著二人的馬車漸漸遠去。
唇角噙出一抹淺淡的笑意,徐玉衡悠悠道:「沒想到,這男人竟會出手救我。」
抬眼看向身旁眉目沉凝的男人,彭順開口道:「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
輕歎了口氣,徐玉衡冷笑道:「天地之大,我便不信沒有我徐玉衡的容身之處。」
「要同我一起嗎?」目光落向旁側身形瘦小,卻甚為耿直的彭順,他問道。
瞥向馬隊的末影,彭順笑得暢然,「如今,我也正被朝廷通緝,不跟你還能跟誰。」
一眼看過他眸中堅定的光芒,徐玉衡淡笑著轉身朝了崖林深處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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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王府。
輕擁著身旁睡得安然的女子,容修看著她因歡愛過後而柔潤紅暈的臉頰,唇角勾出了一抹怡然的淺笑。
雖然她有了身孕,但難忍心中的念想,他今日終是在情動之時要了她。
儘管他已十分輕柔小心,可她仍是有些難受。好在這女子如今已倦得沉沉睡去,並未表現出任何不適之狀。
指尖劃過楚晗微熱的臉頰,容修的眉眼卻是隨著思緒,沉暗了幾分。
上一世,在九鳶魂飛魄散後的歲月裡,他曾進流光殿偷偷看過師傅的輪迴鏡。
今生,玄琰將轉世為一名左眼下凝有淚痣的男人。
而現下,自己要做的,便是找出這個男人,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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