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黃昏的時候,霍利爾城內的氣氛顯得很是肅然。
今天發生的事件太過血腥,以至於城內幾乎從下午起便陷入了全線戒嚴的狀態——對外的稱呼是「搜捕異教徒」,安撫的話語是「局面已經得到有效控制」,至於是不是真的,平民士紳甚至貴族很難得知,畢竟這種事情只涉及宗教,對貴族們的利益並沒有太多影響,他們自然就懶得上心去管。
不過有人作壁上觀,就有人焦頭爛額。
拚命奔跑的阿卡莎此時只感覺自己的雙腿已經近乎麻木。
很難形容她此時的心情,不知道該說是憤怒還是委屈,又或者自責或後悔,總之混雜在一起時,只感覺自己身體內的血都是冷的。
好不容易下定決心脫離「蝮蛇十字」,卻突然遭遇了這樣的事情,對於阿卡莎而言當真是難以接受的結果——因為當一切都搞砸了的時候,她卻還不明白原因是什麼
阿卡莎感覺自己很無辜:她為魯本斯提供了蓋洛普的情報,而自己也在關鍵時刻沒有配合蓋洛普去進攻,可最終答應自己加入「玫瑰十字」並洗清罪名的魯本斯,竟然直接當場用神術攻擊自己,甚至還下令讓士兵追殺所有的手下
看到那些聖殿守衛朝自己和手下撲過來的時候,她真是心如死灰,腦子裡只剩下了本能的逃跑意識——因為有著「恢復系」進階「光明牧師」的身份,所以她最終在手下的掩護中成功脫身,並一路到了霍利爾城相對偏僻的坎貝區
太陽落山之後,陰暗的坎貝區可沒有什麼路燈,她此時的狀態完全可以稱得上「摸黑」前進,不過阿卡莎之所以朝這裡走,是因為她清楚記得「蝮蛇十字」曾經花了半年時間在這裡挖過的一條密道——而找到密道的入口,她便能直接從這裡逃出霍利爾城
至於出城之後去哪裡,她此時根本沒有去想,腦海中唯一擁有的念頭,便是不要被那些聖殿守衛抓住…
邁著快步的阿卡莎瞇著眼睛辨認著四周模糊不清的景物,勉強有酒館的燈能映照出四周牆壁的輪廓,她能確認自己大致距離那個入口應該還有幾百米的距離——而就在這時,不遠處突然傳來了一聲大喝:「什麼人?」
阿卡莎不是蓋洛普那樣的老狐狸,她從來只是一個恪守本分的牧師罷了,無論是城府還是心機根本比不了那群在政治鬥爭中鑽研的傢伙,所以此時聽到這樣的問話,她第一時間便心慌的朝遠處跑去,根本就想不出任何其他的應對方式——
「那裡有個人抓住他」
隨後傳來的話語聲倒是證明阿卡莎的判斷沒有錯,兩名聖殿守衛原本已經打算搜一遍坎貝區便離開,哪知隨意的唬了一聲竟然真的找到了可疑目標,他們當即邁著大步追了上去——而論體力,三個阿卡莎也比不上這種職業軍人,但她記憶力卻極其出眾,對於在這裡住了十來天的坎貝區很是熟悉,那些犄角旮旯的隱藏地點更是很早就研究過,所以她當即左拐右拐的鑽進了狹窄的小巷中,找到一處低矮的牆縫矮身鑽了進去…
因為穿的是布鞋,阿卡莎的腳步聲本就不大,又加上穿著鎧甲的聖殿守衛一跑起來「匡啷匡啷」響個不停,所以守衛並沒有捕捉到她停下腳步藏身的動靜,很快便從阿卡莎的眼前跑了過去——
「去哪兒了?」
「應該是那邊」
「是個岔路,分頭找」
兩個腳步聲逐漸離開,但阿卡莎卻不敢輕舉妄動,她屏住呼吸等了會兒,確認安全後悄悄爬了出來,隨即摸著牆壁朝已經只有兩百米之遙的地道入口而去。
要鎮定。
阿卡莎在心中對自己說道,耳邊一絲一毫的動靜都牽動著她的神經,可就在她認為自己可以安全走完接下來的所有路程時,後背突然傳來的劇痛突然間讓她停住了腳步——
「嘶…」
原本因為連續奔跑而潮紅的面頰一下子蒼白了起來,她立刻明白這疼痛是來自迦卡德主教的詛咒
「鞭笞之刑」直接豁開了她的後背,破開了一道口子
「早不來晚不來…該死的」
她咒罵一聲,卻也知道自己現在根本不能施放任何神術,因為在這黑暗的環境下施放哪怕一個最簡單的「初級恢復術」都會閃爍出耀眼的光芒,而對於正在搜捕自己的聖殿守衛而言,這絕對是找死行為。
所以阿卡莎立即決定忍著痛繼續跑下去——那一道道傷口出現在後背時,阿卡莎幾乎疼得將嘴唇咬破。平日裡她都是坐在椅子上等待詛咒結束,所以疼痛尚且能忍耐,可現在自己卻在拚命奔跑,那牽動傷口時的痛感比往日大了無數倍,幾乎令她要喊出聲來。
不過在強大的意志力下,阿卡莎竟是強行跑了快兩百米,當她來到距離密道不遠處的入口時,已然感覺兩眼發黑,雙腿沉得邁不動步子了。
劇烈運動導致血液湧動的速度加快,而後背原本並不致命的傷口,此時卻讓她面臨一個難以避免的問題:如果再不止住血,她恐怕真的會因為失血過多而死。」快到了,就快到了…」
她努力支撐著跑出去最後十米,卻最終還是失去控制般,「撲通」一聲栽倒在了地上…
但她卻沒有就此放棄,當即咬牙伸出手又努力撐起了身體——長袍的後背已經被流淌的鮮血浸透,但她顧不上止血,卻硬是閉上眼睛憑借記憶摸到了一扇木門,隨即壓上身體的重量將其推開。
「蝮蛇十字」修建的密道就在這處距離城牆不遠處的廢棄民居裡,因為行動的全面失敗,這個通道到現在竟是沒有人使用過,所以當阿卡莎進入這裡時,一切還保持著建造完成時的原樣。
幾乎是爬進來的阿卡莎勉強關上門,卻連門栓都沒有力氣扣上,她咬著牙一點一點挪動到了這屋舍臥室的壁爐前,伸手拽動了一塊鬆動的石板——壁爐內部立刻出現了一個漆黑的大洞…
這邊是密道的入口了。
而阿卡莎做到這一步已經幾乎用盡了她的全部力量,她剛想抬起手施放一個「恢復術」,卻哪知因為失血過多,她支撐著牆壁的胳膊倏的一軟,整個人失去控制,直接栽入了密道
入口的陡坡足有十多米長,阿卡莎一路滾下去疼得悶哼了好幾聲,她試圖伸出手止住翻滾的趨勢,卻在黑暗中聽到「卡吧」的骨裂聲和隨之而來的劇痛
骨折了。
阿卡莎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驚慌的情緒蔓延開來——神術如果沒有雙手手勢配合是根本無法釋放的,現在她背後有十多道持續留血的傷口,持續的失血已經讓她幾乎無法說出話來…
她努力的活動手指,卻發現劇痛之下自己的手掌根本就沒有任何回應。
該死的怎麼會這樣?
難道自己就要這樣死在這無人可知的地方了麼?
昏迷前,阿卡莎內心不甘的想到。
時間回到半個小時前。
「玫瑰十字」修道院內氣氛嚴肅。
雖然異教徒都得到了懲戒,但說起來這樣的襲擊事件對於教派而言終歸不算什麼好消息——敵人的瘋狂造成了教派內部極大的傷亡,更波及到了不少平民,造成了近六十人的死傷。
這種負面影響恐怕需要很久才能消弭。
此時「危機公關」這個詞彙雖然不存在,但顯然「玫瑰十字」的教派高層還是有類似的處理經驗和能力的。雖然已經到了晚上,但大街小巷已經貼上了關於今天戰鬥的公示——大抵寫上一些「異教徒的罪行無可饒恕,他們已經得到應有的懲罰」之類的話語,當然因為文盲比例不小,撥款給那些演講者的銀幣已經就位,明天一早,廣場和城市各個區域都會出現關於這次事件的口頭說明,而借此,魯本斯便能直接給這件事情「定性」,並將損失最小化,將整個事件渲染成「玫瑰十字」挫敗「蝮蛇十字」陰謀的正面事件。
修道院的「精神家園」房間內,魯本斯正坐在的木桌前一封接一封的寫著信件,給卡德樞機主教的,給聖殿的,給這個教派權力機構上上下下盤根錯節的手下的,從下午到現在,他幾乎沒有休息片刻——而相比他的忙碌,主教本傑明此時則顯得有些「清閒」。
他正拿著那支屬於「玫瑰十字」軍備庫生產製造的箭矢發呆。
莎莉失蹤的消息傳到耳中時,本傑明心中立刻察覺到了不對並第一時間便派人去尋找,但因為她跑得太快,以至於後來派出去的聖殿騎士根本不知道從何找起,甚至到現在為止還在城裡面兜圈子,完全不知道她早就出了城。
本傑明有些心焦,因為他同樣得知了一個消息:弗朗西斯也失蹤了。
這對兄妹之間的鬥爭他清清楚楚,而正因為清楚,他才沒有隨意的去參與,這其中自然有一些屬於政客的考量和權衡——可他完全想不到,這對兄妹之間的矛盾,竟然造成如今這樣的混亂局面…
回想起今天的大戰,雖然他努力去抑制心中的後怕,但那種直面死亡的感受,還是讓本傑明感覺自己之前似乎是做了一個「十分錯誤」的決定:一想到當初自己故意讓羅迪誤會莎莉,許些「後悔」的情緒便漸漸從心底升了起來。
但後悔能有什麼用?誰能想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角色,竟然能只靠一支箭便逆轉了整個局勢,甚至讓霍利爾城「玫瑰十字」的根基避免了被催毀的劫難
現在說起來,本傑明甚至連去評判羅迪的資格都沒有了——因為若不是羅迪殺了蓋洛普,他早已經死了,哪裡還能坐在這裡思考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