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煙花三月盡。
凌姿涵在晉中封地的府中,也安養一月餘了,隨行的太醫會診後,確定胎相已穩,這才使得軒轅煌對凌姿涵解了禁足令,甚至還謹遵醫囑的,帶著她出門散心。
而這一出去,竟然就是半月。
一對神仙眷侶,在晉中遊山玩水,化妝成普通夫妻,暗訪晉中各處,查看民情。
不得不承認,軒轅煌這人雖然和凌姿涵一樣,惡名在外,但本事絕不弱。加上這晉中一代有極為富庶,太原府、汾陽府也都在他的封地範圍之內,且不說礦產,就光是每年商賈金稅就足足超過了兩個北燕!
難怪人人都想來這晉中當官,原來是個肥差。不過,又礙於軒轅煌這個魔頭,除了那些個剛正不阿的官員,貪生怕死或是想著來撈油水的,還真沒幾個敢來的!
「我算是明白你,幹嘛把自己的名聲弄得那麼惡了!」
茶館中,頭束烏木釵扣的凌姿涵,坐在包間裡,手上捧著碗熱乎乎的羊奶,邊喝邊與坐在對面的俊俏男人聊著天。話音落,只見那男人微微翹起了眼尾,鳳眼好似謝謝挑起,黑亮的瞳映著她唇角的笑意,霎時增添了一種說不出的邪魅。
「夫人何出此言?」
沒錯,坐在她對面的男人,真是晉中之王,恪王軒轅煌。
「因為……」
凌姿涵的話還沒說出口,這樓下的說書先生便打開了話匣子——
「話說,這邪王曾三戰草原之王察咭契爾,那一戰,大的叫一個昏天黑地,血雨腥風……」
凌姿涵聽得入神,連小二帶人進來送了差點,都沒去注意。而這時,樓下忽然傳來一陣響動,動靜大得驚人,讓她順人回神,看著那行大搖大擺的走入茶樓的人,不自覺的瞇起了眼睛,轉即抬頭,朝軒轅煌迅速的遞了個眼神。這才垂眸,又將目光轉回那些人身上。
樓下,公子哥打扮的男人,撥弄著頭頂的玉冠,邁開腳步的走入茶樓。前頭打點一切,弓著腰的小廝,卻是一副狐假虎威狗仗人是的模樣,前一秒還在那公子哥面前,腆著個臉,後一秒就劍拔弩張的對上迎上來的酒肆老闆,揚聲高呵:「這家店,咱家爺包下了!還不快給咱家爺準備上好的酒菜包間,好生伺候!」
話音未落,他又迅速轉頭,朝公子哥身後那行看上去五大三處,臂粗如大海碗的碗口般的打著赤膊的男人們遞了個眼色。只見那些男人,訓練有素的上前,將茶館樓下大堂裡的人,一個個的揪起來,直接往外扔。
茶館老闆,一見這陣仗,差點沒哭出來。趕緊給這群人行禮,又是作揖又是拱手的說:「這位爺,萬萬使不得啊!小的這是小茶樓,利薄的很,招待不起您們這樣的貴客。小的這兒,來往的大多是些普通人,這大堂裡的也都是些老客、熟客,可您這麼一折騰,這日後,還讓小的要怎麼做生意?」
一旁跑堂的小廝,嚇得直哆嗦,弓著腰躲在老闆後頭。
而那群彪型大漢,眼瞧著就要往樓上的包間雅間來。
「呵,你問我家爺怎麼做生意?你敞開門的做生意,難不成還嫌錢多?!小子,看清楚了,我們家公子爺是誰!說出來嚇死你!」
在旁伺候的一臉奴相的僕人,仗著主人家的勢力,恫嚇茶館老闆。說完,還不忘朝那個已經躲在了桌子底下的說書的瞪了眼,嘴角一彎,揚起得意的哂笑,隨即傲然挺胸,用鼻孔逼視著腰都完成九十度了的掌櫃,從袖管摸出一錠銀子,在掌櫃的面前,一拋一擲的晃著。
「北燕之涵公子聽說過沒?那便是我家公子!」
話音落,他斜睨著那哆嗦的和篩子似的說書人,和嚇得快要尿褲子了的小跑堂,神色更為得意的一揮手,將那錠銀子不落聲色的又收回袖中,高呵:「你們幾個,還不動作快點,把人都給咱們爺轟出去!掌櫃的,快去準備酒菜,你,繼續說書,我家爺愛聽!」
這江湖魔頭,從不涉足西朝境內,原因並不知道,可故事卻能從千里之外,傳入境內。尤其是茶館的說書先生,格外喜歡說這些武林的奇聞怪談,而那些食客也甚為愛聽。
恰好,這個說書先生也不例外,常常說起這個銷聲匿跡依舊的江湖魔頭,並作出種種猜想,而這一傳十十傳百,這裡的人也就各個都知道了魔頭公子的故事。自然也知道那江湖傳言——
之涵一笑,散盡家財;之涵二笑,禮樂崩壞;之涵三笑,天昏地暗;之涵四笑,生靈塗炭……
眼下這位貴公子,一身華服,長的也還算周正,雖沒有說書先生說的俊俏到人神共憤,男人羨慕女人嫉妒的地步,但也還看得過眼。他繃著張臉,好似誰欠了他幾百萬銀子似的,那眼神也是說不出的陰鬱,叫人看著想著那些傳言,頓覺心中難安。唯獨沒有笑,反倒讓人更為相信那個留言,不覺更為小心的伺候著,朝後倒退而去。
「呵呵。」低笑聲,從二樓包間的窗口傳出,在樓下得瑟著的僕人,連忙抬頭朝上看來。幾個彪形大漢也下意識的抬頭,並快不要朝樓上走去。
這時,已經退到一邊的掌櫃的,倒是想起了樓上雙出手闊綽的客人,連忙上前阻撓。
「大……大爺,這樓上已經被兩位爺給包了。您看,若是不介意,就在樓下雅間坐下吧,小的不收錢,好酒好菜儘管用,就當小的孝敬……孝敬大爺的了!」
還算這掌櫃的有點膽識,為人也算耿直,若換做京城某家茶樓裡的,估摸著早就把他們給供出來不說,還得躥騰這這人上來炸點油水。
凌姿涵的指尖輕輕扣動著桌面,微微抬起,她才忽然發現,自己今兒男扮女裝時,竟然忘了,將指甲上的蔻丹給卸了。現下,若讓人瞧見,不以為她這「男人」有什麼怪癖,也要認出她的身份了。
下意識的將手往袖口縮了縮,卻被對面的軒轅煌捉住,放在唇邊輕啄了下。
而樓下仰著脖子的僕人,早已叫開了。
「你是聾子嗎,沒聽見我說什麼?我們家爺,把你這兒包下了,還不快叫樓上的人滾蛋!哼,哎呦——」
沒等更難聽的話說出口,一股劇痛從肩胛處傳來。他別開臉,只見一根竹木筷子,正橫插在他的肩胛骨處,殷紅的血慢慢地從傷口處滲出,浸透了厚實的衣衫。
他疼的臉色發白。
不禁慘叫一聲,摀住肩膀,就指揮著那些大漢朝樓上衝去,要找包廂裡的人算賬。但沒等那些人動起來,忽然,又一根筷子迅猛的朝這邊射來。那速度,快的驚人,讓人躲閃不及。而被成為「之涵公子」的那位,則連佩劍都沒來及拔出,就眼看著另筷子,插在了狗腿奴才的另一邊肩膀上。
這次的發力,比上次的更大,令那奴才不自覺的朝後退了幾步,撞在房柱上,筷子的另一頭,就深深地沒入了柱子,桎梏住了他的行動,好似將他釘在了上頭,手法極為殘忍。
「喲,這位難道就是傳聞中,武功蓋世,暗器一流的之涵公子?我怎麼敲著不太像呢!聽說,那位公子,連同他最擅長使的見血封喉的『屍釵』,早在幾年前,就在江湖中銷聲匿跡了,如今……嘖,如今你突然冒出來,誰知道你是真是假?再看你剛才拔劍的姿勢速度,瞧著應該是個末三流的劍客,學藝不精,未成氣候,又如何敢攀上魔頭公子的稱號!」
冷語譏諷,凌姿涵喝著茶,玩味地掃了眼哪個手持長劍,躍躍欲試的公子哥,轉眸看向對面,似笑非笑的軒轅煌,眼中的邪惡泛的更濃了些,一張嘴又露出了兩顆小虎牙。
「樓下說書的,我挺你說故事說的挺順溜,不如也給他們手說,這魔頭公子的事兒?」
桌子下,打擺子的說書先生,抬頭看了看樓上班開著的窗戶,有瞧了眼被人家釘在了柱子上的狗奴才,心下疑惑,思量了一番,他依舊沒有張嘴。而這時,一張銀票,卻如同千斤石般,忽然朝他面前擲來,落下是,深深在他面前的那塊地板上,砸下一個淺淺的小坑。而那銀票,就那麼平整的放在上頭,上頭的數目,大的足足比他說十輩子的書能賺到的所有積蓄,還要多。
「爺賞你的,就按著剛才那位公子的話,給說一段『之涵公子』的故事。」
這個聲音,比剛才那道更顯深沉,渾厚,浸透著一種不然質疑的霸氣,令人生畏。而這個說書的也是個聰明人,從那聲音中,就能辨識的出,這樓上的兩位,絕非一般人,非富即貴。
而且,瞧著剛才小露的那兩手,也可判定,這兩人都絕非武林中的泛泛之輩,武功絕對是一等一的了得。
快速的思考了一番,不等人再次催促,也不給面前那行人說話的機會,有銀票壯了膽子的說書先生,便快速的開腔,掀合著那張嘴皮子,將江湖小魔頭林之涵的故事娓娓道來。
「這林之涵,沒人知道是什麼時候,出得道,也沒人知道他師承何處。只知道他生的一張俊美無儔的臉,膚如凝脂,齒若貝,眸若妖火,唇如菱,比一般女子還要美上三分,雖不知比不比的上潘安宋玉,但那怡香苑的頭牌花魁怕是也比不上他的一星半點。相傳,他武功蓋世,善於斂財,卻屬於亦正亦邪的那一派。只要她所到之處,商賈三年無錢賺,武林敗類心難安,但在百姓心目中,他卻是一等一的俠士……沒人知道,他用的是什麼兵器,只知她善用一種名為『屍釵』的功夫,那『屍釵』見血封喉,威力無比,一旦發出,必然是不可擋,無一人能夠逃脫。武林中人,不論正邪,均恐懼這東西……」
「哼,知道我家爺的厲害,你們還不快快滾下來!再不滾,小心我家公子發出『屍釵』!」
被釘在柱子上的狗奴才,咬牙叫囂。
氣焰不減。
正聽在心頭上,突然被打斷了的凌姿涵忽然站起,拿起桌上的筷籠子,隨手一揚,丟出窗外!
而那個瞬間,只見筷子彷彿長了眼似的,朝那些悄聲朝二樓爬上來的彪形大漢飛去,一個個大漢,就猶如倒栽蔥似的倒地,滾下樓梯。
巨響過後,被打斷了的說書先生,也不說話了,退到一旁,並朝店家打了個手勢,伸手按住嚇得驚叫的小二,退到角落裡。
留下正中央那個,正站在樓梯當口,手持寶劍,臉色通紅的貴公子。
「怎麼,之涵公子,不攻上來嗎?哈,在下不才,與之涵公子相交甚好,知道他是個『一飯之德必償,睚眥之怨必報』的人。怎麼公子倒像個木頭樁子,眼看著手下的那些狗被打了,也不上來理論?」
涼薄的口吻,帶著連掩飾都懶得掩飾的譏誚。
話音落,凌姿涵渡步朝窗子的反方向走去。
而這時,樓下的貴公子,終於有了反應。但這反映,似乎有些大了,竟然真的學著凌姿涵所說的那位「之涵魔頭」那樣,運著輕功,直接衝上窗欞。
揚劍刺來——
「讓你嘗嘗本公子的厲……害。」末了那個字楹還沒發出,就成了個破音。
說時遲那時快一把質地精良,無一處不透肅殺煞氣的軟劍,已經橫在了他的喉間,劍刃冒著寒光,反射在樓下狗腿奴才的眼裡,令那狗奴才瞬間腿軟的站不住腳。
顯然,他人的那把劍。
口中叫著「邪,邪,邪……」
邪了半天,也沒邪出來。
「邪什麼?撞邪了吧!」凌姿涵折返回來,沒眼尾挑著看被軒轅煌逼得無處可逃,只能扒在窗戶稜上的面色煞白的公子哥,嘴角挑起一絲冷酷的微笑。伸手指了下自己的臉,譏笑道:「下次要冒充我之前,麻煩找個易容師,給你做個精美些的人皮面具。就你這張臉,想要冒充我,只要不是瞎子,還真難把你認錯了。」
頓了下,她嘴角的笑容迅速收斂,冷酷的邪惡浮現眼底,逼視著面無血色的他,沉聲呵問:「說,是誰派你來晉中的!冒充我,又是何意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