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晦澀,凌清泊看著床榻上的姐姐,許久,忽然站起,朝兩人微微施禮,轉身離開。
聽著那腳步聲漸行漸遠,凌姿涵依舊沒有說話,只是看著面前的凌清湖。好一會兒,直到凌清湖說,都走了,這裡很安全時,凌姿涵才收斂嘴角的笑意。
「清湖哥哥,難得來一趟,不要浪費機會,有什麼要說的,就儘管都說了吧!」
凝神。
凌清湖仲怔的看著眼前女子,也越來弄不見明白了。
他從開始就知道,這傳聞中的妖女,並沒有表面上看上去的那麼嬌弱。雖說,他們在相府時,並沒什麼交集,但現在看著她,他突然有些怯場。倒不是怕她一個小女人,能把他怎麼著了,而是因為她這個人。
京城裡發生了什麼,他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想知道。作為凌相最看好的兒子,之所以被驅逐,有一部分是因為妹妹的這件事,他的反抗,觸怒了父親。而另一件事,則是因為他知道了太多,他本不該知道的事情,所以,他必須逃開,逃開父親,逃開秘密,逃開這一切的中心。自然,他也知道凌姿涵的事兒,不多,但憑藉著她此刻的安然,他就不得不多一份防備之心。
這個女人,越是接觸,才越覺得深不可測。她總是置身於權利中央,卻又總是能夠,在最佳的時機內,逃脫命運的觸手。不論,是在京中,還是在塞外,她能夠安然回來,能夠讓宸帝自動在這個時候,把她和恪王,從風浪口推下來,令凌相取而代之,就足以見得,她的能力。
即使,這只是僥倖,他也願意相信她一次。
良久的沉默,彷彿巨大的困獸,在心中角鬥,掙扎。
最終,也由這掙脫枷鎖的困獸,打破了此刻的沉寂。
「哈哈,」笑著,凌清湖興味十足的看著凌姿涵,並沒有掩去眼底的那份深邃:「王妃,為何要單獨見在下?怎麼,連你自己的親弟弟,都要防範嗎!」
「那你呢?凌家那些人,何嘗不是你的兄弟,你不一樣防範?凌清湖,我們是一類人,不同的是,在我確信,什麼人可以信任時,就會毫無保留的去信任他。」
凌姿涵朝門口的方向看了眼,悵然的無聲歎息,轉而又迅速收斂眼底的那抹晦暗,抬眸,再一次將目光轉回凌清湖的身上,看著他飽含深意的眼睛,不自覺的勾起了嘴角,「我和清泊是姐弟不錯,但他一直對我有所保留,我自然,也不會對他,合盤托出。因為我一直相信,即使是血緣,也可以欺騙,甚至有時候,那血緣的所為的親情,會害得你死無葬身之地。所以,我堅守我的信條,一切張嘴的東西,都要有足夠的真誠,才可信。我——只相信,只得相信的人,那種人,我成為家人!」
「一切張嘴的東西?看來,王妃曾經被人騙過,還很慘啊!」
「是啊,那人自稱是我的父親,背地裡卻做著一些骯髒不堪的事情。直到現在,我才查清楚,原來,曾經一路追殺我的人裡,還有一位,叫凌辰立,就是咱們大名鼎鼎的——凌、丞、相。」火一般的眼睛,閃爍著幽幽的光輝,她偏過頭,微微勾著唇角,絕美的容顏,因為那精緻的洽到好處的笑容,承托的更為精妙。凌姿涵一字一頓的說著,末尾的稱呼,幾乎是咬著牙齒,擠出的聲音,冰冷的宛若地底的呼喊,讓人心顫。
看著她起身,看著她走到書案前,看著她從書案下的暗閣中,取出一摞文書,抱著朝他遞過去時,凌清湖低下了頭。他看著眼前的那疊不知是什麼的東西,猶豫再三,這才爽快的伸手,接過。
「你想讓我幫你辦什麼事。」他明白她的用意,直面問出。
凌姿涵嫣然巧笑,純淨的臉龐,好似不食人間煙火,而那雙妖冶的眸子,卻彷彿一眼就看穿到人心底**的惡魔,閃爍著邪惡的足夠勾人魂魄的光暈,蕩漾著層層水波,勾動著最撩人心谷的一處秘密。
見她不語,只是笑著,凌清湖突然有種心寒的感覺。他深吸了口氣,壓住心中隱約攀升的不安,嚥了咽干沫,喉頭滾動了幾下,才再度抬頭,冷笑著點頭道:「好,我今兒算是見識到了,也總算明白,為什麼王妃能夠在這種時候,甘願拱手將一切,讓給凌相了。」恐怕,凌辰立所看上的利益,在她眼裡,連糞土都不如。而他凌辰立,還樂顛顛的以為,自己得到了一切,卻不知,他曾利用過的,曾經絞盡腦汁想除掉的,最終卻不得不捧起來的「心頭肉」,現在正坐在家裡,磨刀。
「那麼,你答應了?」
挑眉,凌姿涵含笑道。
「呵呵,在下,有選擇的權利嗎?」凌清湖冷笑著反問。
「沒有。不過,我會遵照承諾,不僅不會讓凌相的計劃得逞,讓凌玥姐姐安然脫身。同時,我還會為凌玥姐姐,籌謀一個好的前程。當然,我明白姨娘的心意,凌玥姐姐又是女流之輩,這前程斷然不會是什麼官位,而是婚事。這便是我的誠意。若是清湖哥哥不放心,我也可以與你立下字據。」
凌姿涵的這一番話,就是一個保證,語調不急不緩,恰到好處,讓人總有種不得不相信的感覺。
「字據就不比了,我信你。」同凌姿涵一眼,他改用了相對輕鬆的稱呼。低頭又看了下手中的那疊東西,說:「那現下,可以告訴我,你想讓我做些什麼了嗎?姿涵……妹妹!」
「很簡單,我要你去查證。我要讓凌相,敗在自己兒子的手裡。」瞇著眼睛,她像一隻狡猾的狐狸一般,盯著他上下打量,嘴角似有似無的笑意,漸漸收斂,正色道:「我可以亡命的賭,但卻從不打無準備的仗。凌清湖,看得出,你很在乎凌玥和董姨娘,若你真的在乎,那就拿出你的真本事來,幫我把這件事辦妥,同樣,不久之後,我就會將我的誠意,拿給你看!」
她的誠意,就是凌玥的未來。
沉默。
滿屋的淡淡香氣,好似化作凌厲的綢布,一瞬裹住了他的口鼻。
他掙扎著,在那個對他幾乎沒有過好臉色的父親,與自己看著一點點成長起來的妹妹的幸福之間,不斷掙扎,最終,做出了一個決定——
「好,我答應!」
自打那日密談後,凌清湖就好似消失了一樣,沒有人知道他離開凌相的羽翼後,去了哪裡,就像是他根本沒有存在在這個世界上過,一般。
而凌清泊自從那天之後,又恢復了往日的模樣,只有在凌姿涵面前,露出他一直常在癡傻面目下的真實性情。他並沒有去問,凌姿涵那天和凌清湖說了些什麼,不過,他從凌姿涵那裡,得到了一枚信物,說是關乎他的目標。
也許,這血緣真的是一種很神奇的東西,並不需要凌姿涵多說什麼,凌清泊就好似明白她的用意,不去問,只是在那一刻來到之前,默契的配合著凌姿涵,做著自己該做的準備,等待著。
轉眼,臘八到了。
一早上,凌姿涵就收到了堯王派人送來的臘八粥。看著那粥,她才猛然想到,要過年了。就乾淨囑咐流雲,準備起了臘八粥,並讓她算著時間,差遣人,去準備過年的事宜。
這應該是她在西朝過的第一個年,也是黎明前的召喚。
她,想要好好過,和她將要共度一生的人。
「小姐,您都忙了一早上了,還是回屋歇歇吧。這些事兒,流雲讓人去辦!」扶著凌姿涵,流雲不住勸阻,讓凌姿涵少忙活,並將她手中拿著的賬本都給收了過去,道:「小姐,這賬本雖沒有靜好,但還有我在看呢,您就別操心了,快回屋躺躺……」
這話音沒落,就被閒來無事,翻閱王府賬本的凌姿涵給打斷了。轉臉,她笑瞇瞇的看著流雲道:「信不信,我掐指一算就知道,今兒有兩撥人得找來。」
凌姿涵這話才剛說完,就有小廝進來通報:「王妃娘娘,太后身邊的嬤嬤來了。」
「看吧,這就來了!」指了下小廝,凌姿涵就讓他去通傳,請了嬤嬤進來。
那嬤嬤倒也是個爽快人,請了安後,問了問胎兒狀況,就將太后的懿旨傳達給凌姿涵,領了賞後,又寒暄了幾句,方才讓流雲送走。不過,這前腳剛把傳旨的送走,小廝就又來了新的通報。
「啟稟王妃,凌……相爺來了!」
看著凌姿涵的面色,小廝臨時改變稱呼,恭敬的說著話。
凌姿涵到沒有因為凌相的突然造訪而訝異,反倒異常平靜,像是早就知道他會到來一樣,淡淡的說:「讓他在花廳等著,本妃過會兒就去。」
小廝前腳離開,去送嬤嬤的流雲就走了進來,看了眼小廝,就知道凌相造訪的事兒,已經傳到了凌姿涵的耳朵裡,便道:「小姐,是否要等王爺回來,一同去見相爺?」在流雲眼裡,著凌相的到訪,就更黃鼠狼給雞拜年一樣,從來不會按什麼好心。所以,她秉著為主子好的心意,恪盡職守的提醒凌姿涵,需要將恪王一同帶到,讓凌相不能拿家長的派頭壓人。
「這個時侯,王爺應該回來了,恐怕已經知道我在賬房,往這邊趕了。」支著下巴,凌姿涵考慮了一下道:「這樣,你派個丫頭,去尋王爺。見著了王爺,就和他說,讓他準備準備,與我一同入宮,陪皇祖母過臘八節去。我打發了凌相,就去與他匯合!」
「可是凌相他……」
「流雲,」看著流雲擔心的神色,凌姿涵微笑著搖了搖手指道:「無需擔心,我知道,他來求的,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