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夜色中,明晃晃的黃金面具折射出駭人的冷光。
男人的聲音,宛如金石激撞,在空中迴盪,一下一下的敲到她的心裡,腦裡,滿滿的,彷彿都被那個聲音所蠱惑。
是的,她很想摘下這個面具,證實心中的想法。
伸手。
手指漸漸靠近。
泛著寒光的黃金面具好似帶著猙獰的笑意,對她笑的肆無忌憚。
越靠越近,那冰冷的金屬就透出屬於它原由的寒意,唯有手心那一塊,還能感覺到一些溫熱,大概是這人的呼吸。
四指微攏,虎口很跨左右,與拇指平齊,一併用力。
心如擂鼓的凌姿涵瞪大了雙眼,一瞬的猶豫後,她猛地瞇起眼睛,將那面具摘去。深吸口氣,瞇著的眼睛卻緩緩展開,最後幾乎是在瞪視面具下的人臉。
眼前出現的,並不是什麼恐怖血腥傷痕纍纍的模樣,也不是天生醜陋的容顏,而是一張絕美的,最容易勾起她記憶深處戰慄的容顏。
只一眼,凌姿涵便驚得三魂七魄全體出位,差點把手中的面具給扔了出去。如此舒緩輪廓的臉龐,如此精妙雅致的五官,如此蒼白的肌膚……不論是眉梢眼角的稜廓,形狀,還是鼻樑的高挺、角度,甚至是嘴唇的唇峰與唇凹,都與記憶中深深刻化了無數遍的臉,如出一轍。只有那雙眼睛不同,他的是漆黑如墨的眸子,不是那雙波瀾不驚的眼睛,永遠度著月色的光輝,泛著金色的璀璨。他的眼底是無盡的**,猶如一池春水,早已被怒火攪動,泛著比邪惡還要令人恐懼的光焰,隨著眼波的流轉,掀起層層浩瀚波濤。
這是——紫宸的臉。
不是後天描畫,也不是足夠以假亂真的易容術。
而是一張真是的臉龐,比珍珠還真。
收回手,凌姿涵突然有種被雷劈了的感覺。
腦中頓時空白一片。
轟隆隆的聲音不住的化作閃電,在腦海間的斷片中穿梭。
呯呯的心跳聲,大的她似乎都能聽見。
不受控制的慌張這,心臟似乎要跳出了喉嚨,力氣好似也被抽空,但剛剛驚飛的三魂七魄,在這一瞬卻咻的飛了回來,定格在身體中。
凌姿涵的臉,一瞬變得蒼白。
她緊咬著嘴唇,卻是那般倔強的看著他,強忍著所有的驚慌,依舊充作淡然自若的樣子,冷冷的喚出那個名字——紫星。
「錯,我是紫宸的影子,是纏繞著他的惡魔。哦,也將會成為,你的噩夢。」笑著,他挑起凌姿涵的下頜,居高臨下的看著她,將她眼底瞬間閃過的所有情緒,統統收入眼中。轉即笑道:「不怪他那麼寵你,那麼栽培你。你的確有著特殊的血統,這皮相,也相當像那個女人,則,只是可惜,你只傳承了她的明艷、倔強,卻沒有學會她的溫柔婉約,可惜了這張好皮相。尤其是這雙眼睛,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我就知道,你和她是截然不同的兩個個體。」
「誰是誰的噩夢還不一定呢!」凌姿涵不甘示弱,一巴掌打在紫星捏著她下頜的手上,用手背狠狠地摸了摸下頜的肌膚,似乎,是嫌他髒。
「這就是最像她的地方,連眼神都像,在你生氣的時候。」
「和你這種人置氣,毫無意義。」輕蔑的瞥了他一眼,凌姿涵恢復鎮定,可心中的某處,卻隱隱覺得有些怪異。好似剛才看他的時候,就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現下在心裡翻騰著,更為明顯了。
「哈,我這種人,我和紫宸,可都是一個種人。」說著,紫星伸手撫摸自己的臉。
每當他看到自己這張臉時,心中就會燃起一股怨氣。
他恨,恨佔盡一切,得天獨厚的紫宸,恨狠心拋棄他的紫家人,更恨那個被紫宸深愛著的女人。
他要破壞,破壞這一切。
他要得到,得到這天下。
「不!」凌姿涵厲聲呵斥,令紫星的手僵在了臉頰上。稍頓,凌姿涵喘了口氣,平復心情,又換上那平靜地讓他狠的磨牙的語氣道:「不。你根本與紫宸是兩種人,即使,你們站著同樣的臉孔,但你就是你,他就是他,不可同日而語。」
凌姿涵上下打量了他一圈,閉上眼睛,深吸口氣,再緩緩吐出,總算是將心中堵塞的鬱結呼了出去,這才繼續說:「在我的心裡,先生,不,是紫宸。紫宸極愛銀灰色,就像他的性格一樣,朦朧如月輝映水,美妙絕倫,出塵入畫。他有著和你一樣的臉孔,但他給人的感覺截然不同。他的眉眼,永遠溫潤如水,透著對萬物的憐愛,無慾無求,無波無痕。他的笑,更為靜謐,沉醉。他有一種與生俱來的淡漠感,但這種感覺不失為一種清傲、高貴,優雅的近乎完美。他能恰好介身與仙塵俗世之間,超然外物,讓人心甘情願的折服、膜拜。而你……」
喘了口氣,凌姿涵抿了抿嘴,瞇著眼睛看著他,其實堅定的說:「而你,只是有一樣的臉龐,氣質上卻是完全顛覆的。你們,給人的,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感覺。如果說,要用八個字形容你們,那他便是『萬般風華,日月同輝』。而你則是『空有皮囊,面目可憎』——啊!」
尖叫聲伴隨著耳光的脆響。
凌姿涵真不知道自己最近得罪了哪路神仙,這幾天之內,已經挨了兩耳光了。
說句實在話,她長這麼大,還真沒挨過這麼屈辱的巴掌,即使生活在怎麼險象環生,也是有人將她捧在手心裡呵護的。
凌姿涵怒視著紫星,眼神凌厲如刀如劍。
「好,好,很好!」
紫星一連三聲呵好,每呵一聲,都讓凌姿涵小心臟的跳動速度,加快一碼。
不等她在心中計較清楚,一陣痛意襲來。
下頜,已經被紫星緊緊地握住了,手指之下,雪白的肌膚上,已經顯出了幾道淤痕,很深,很重。
「看來,他不太會教女兒。那我就帶他,教導教導你,讓你知道,什麼是——面目可憎!紫涵,看清楚我的臉,聽清楚我所說的每一句話。我會告訴你,你身邊那個忠心耿耿的小丫頭,為何會落得如斯田地。」
「你對她做過什麼!」下頜被捏著,凌姿涵說話都很艱難,每一次張嘴,臉頰的肌肉都會感到那陣陣的刺痛。
「呵呵,放心,我對她做的事情,很快也會對你做。不過,你對她也太絕情了,為什麼不去聽她解釋解釋,嗯?還是說,你和你爹都一樣,表面用人唯才,裝的是悲天憫人,實際上,說白了那就是假仁假義,不是東西!而你,比他更狠,還和你娘一樣,寡情寡義!」俊美非常的連,此刻因為怒意除了冷,還顯得格外猙獰,令人渾身不舒服。
可莫名的被罵了爹又罵娘的凌姿涵,就渾身不舒服。
「那是你認為的!我——啊,唔!」
苦澀的藥丸突然被塞到嘴裡,凌姿涵話沒說完就被他死死捏住了牙關,然後是點穴刺激,逼著她嚥下了那藥丸。
凌姿涵很想扣喉,卻也只是乾嘔著,憎惡的看著紫星喝道:「你給我吃的什麼玩意兒!」
「看著我的眼睛,我告訴你一個你很想知道的秘密。」
凌姿涵被迫抬頭,卻下意識的睜開眼睛,對上他的。眼神極為冷冽,好似在譴責他的行徑。
「沒關係,恨我也好,感激我也吧,反正,你也活不了太久了。不過,在你死前,我會讓你嘗一嘗,失去摯愛,痛恨摯愛的感覺,哈哈哈哈——」
他最大的愛好,就是讓別人痛苦,只有別人痛苦了,他才渾身舒坦。
狂笑著,紫星伸手撫摸著凌姿涵散開結成鞭子的長髮,絲滑的手感讓他想起一張明晃晃,卻略顯憂鬱的臉龐,還有那溫柔的聲音:別怪他,紫星,求你,別怪他……
「哼,說啊,你倒是說說看,什麼秘密,能讓我痛苦成那樣!」凌姿涵胸有成竹,估摸著軒轅煌他們趕來的時間,繼續與紫星周旋。
可不知怎麼的,她竟然有些暈眩感,但閉上眼睛,那種暈眩感就更重了,眼前好似滿滿的都是紫星的那雙載滿邪念的眼睛,充斥著她看不明白的**,有恨,有怨,還有……
低笑,紫星湊近凌姿涵的耳畔,低聲說了句,「別怪我,都是命。誰讓你的生生父親,是我孿生弟弟,紫宸呢?也怪你,不會投胎,活該要為紫家的血脈——陪葬!」
當軒轅煌等人趕到時,剛好看見眼前一幕。
一個與紫宸有著同樣臉孔的男人,雙手握著凌姿涵的肩膀,陰森森的笑著,讓她重複他所說的話。
而凌姿涵則用一種很機械的,沒有任何感情因素的聲音,平白的重複著——我嫁給了這個世上,我最恨的人,他叫軒轅煌。
接著,凌姿涵倏然倒下。
就像一個被遺棄的破布娃娃。
「不好,是催眠術!」紫宸的眼中閃過一絲慌亂,轉即化作冷硬,與那個與自己一模一樣的男人對持間,他伸手推了軒轅煌一把,飛快的對離殤做了個手勢道:「恪王,小涵就拜託你了。離殤,跟我走!」
三道身影,咻咻咻的騰空而躍,往密林更深處飛去。
留下的軒轅煌,將地上躺著的,身體冰涼的凌姿涵用裘皮披風包裹著,打橫抱起,揚長而去。嚴修遠看著遠處騰起的煙火,對暗衛打了個手勢,就追著軒轅煌的方向離開。
十一月中旬,洛陽城裡冰雪紛飛,銀裝素裹,倒也別有一番情趣。
可凌姿涵無心欣賞。
自餘日前,她從雁娜爾那裡,聽聞西朝太子軒轅琰囚禁塔那部落使臣,令部落族長震怒的消息後,大驚不已。立馬留下已經與他們匯合的夏陽,及一匹人手繼續搜尋軒轅謙的下落,帶著流雲往京中趕去。途徑一處盆地,她撞見了半路消失的葉荷蘇,密探一番後,她便繼續趕路。
而那日,追上了紫星的紫宸,與他纏鬥中,從紫星口中得知,任何辦法,都無法改變凌姿涵所中的催眠術,除非是他願意解開,或她自己有著足夠的意志。而他的目的,久石讓紫家人痛苦,讓紫家余留的命盤,無法繼續前進。
顯然,紫星的願望達成了。
凌姿涵自醒來後,就恢復了在北燕時的冷峻,將軒轅煌嚴格的劃分為「仇敵」。一遇上,就無所不用其極的,把軒轅煌往死裡整。
而軒轅煌則說:既便是恨,我也有辦法,能讓你在愛上我。就算是百次、千次,我也會將你追回來,牢牢的扣在身邊。卿卿,為了你,我在所不惜!
或許是這種不減分毫,反倒在危機時呈現的越濃的深情,又或許是凌姿涵玩累了,不與他計較,回京的一路上,軒轅煌都很——安全。至少,在流雲看來,這種「安全」,只得揣度。因為,若凌姿涵真與軒轅煌為敵,又恢復當年的冷峻毒辣,如今的軒轅煌怕是造化做一灘王水了,又怎麼能活生生的在這,幾度用蠻力將凌姿涵反倒辦事?
為此,流雲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同時也明裡暗裡的提點嚴修遠,或許,他家主子只是順應紫星,在故佈疑陣。
顯然,兩人都有所覺悟,大概軒轅煌也能猜到,心領神會……
如今,全城皆知,今日恪王與恪王妃同日回京。
作為監國的太子,竟然放下身段,親自前來迎接。
但迎接是假,軟禁才是真。
太子將他們接回宮中,設宴款待。
宴會上,杯籌交錯,歌舞昇平。
大將軍王突然站起,請命道:「太子殿下,老臣聽聞塔那部落使臣,在獄中大罵太子,有損皇家體面,是否該考慮……」
「使不得,大將軍王,兩兵相交,不斬來使,這是兵家大忌!」早就被大將軍王架空權位的驃騎將軍站了起來,厲聲反駁。
一幫與大將軍王政見不和的文臣武將,也站了起來,紛紛附和。
但太子只是一派悠閒的喝著酒,並對眾臣慢悠悠的說了一句,「小小部落,不足為慮。那人已經斬了,將軍王不必掛記。」
宴會歌舞依舊繼續,衣香鬢影,卻也擋不住朝臣心中如潮水般的翻騰。
凌姿涵的臉色幾近變換,她知道,一旦使臣被斬,軒轅謙必將遭難。只可惜,她的人手不足,偌大的草原搜索起來,還需時日。現下,唯一可以拖延時間的籌碼,又被台上這個想治軒轅謙於死地的人給斷了,叫她怎麼能不著急。
若是可以,她此刻,恨不得將那豬頭太子按到油鍋裡炸一通!
捏著酒杯的手一個不穩,將杯中之物,灑在了手背上。
冰涼的感覺,令她及時回神。此刻還不是時候,以後有的是機會對付這個混蛋太子。而今,為了師兄安危,她只能放手一搏。
想著,凌姿涵偏過臉,對站在身後的流雲招了招手。
流雲附耳過去,聽著凌姿涵的吩咐。
眾人中耳力好的,也只聽見了最後兩字——「收網」。
流雲了然點頭,不再多言,變朝後退去。
而這時,坐在軒轅煌對面的凌姿涵,突然起身,在眾臣詫異的目光中,一步步走到大殿中央,阻斷了舞著的翩然。
挺直身板,她緩緩地抽出腰間別著的翡翠簫。
舉起,繞了個漂亮的眩光花影,宛若游龍浮現。
收勢,簫尾直至太子,冷冷的嗓音在偌大的殿中迴響,在此刻,這樣的安靜中,顯得格外凝重。
「當朝太子殿下,昏庸無道,視手足安危與不顧,監國無功,陷西朝眾臣與不義,治國無策,置百姓安危與度外,實在令家國難安,使先祖蒙羞……」
斥責言辭,字字尖銳。
凌姿涵舉著先皇御賜的聖物,一步步的登上台階,轉身看著台上台下跪著的黑壓壓的一片人頭。偏過臉,朝只是站著的軒轅煌瞧了眼,突然勾唇,眼底閃過一抹難以捕捉的促狹。
也許,這一個眼神,就足夠令他了然吧!
但也就是在那個剎那,紅裙裙裾翻飛,廣袖揚起一道優美的弧線。
「啪——」清脆的掌聲,猶如霹靂,劃過靜謐的大殿。
眾人倒抽涼氣,翻著眼睛看著眼前驚人的一幕。
恪王妃凌姿涵——掌摑太子,打的給外響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