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二章天行
那熟悉的眼眸,熟悉的身姿,令九嬰霎時膽寒,它忽然想起,不但是后羿如此虛弱,現在的自己也是如此虛弱,獵人與獵物之間的身份忽然倒轉,根本不需要***決定,九嬰像是一隻巨大的彈簧般,猛地彈飛上天,飛向青丘之澤。
「轟」然一聲掀起滔天巨浪,九嬰再一次潛入深不可測的青丘之澤中,決定恢復了力量之後再從長計議,湖水久久不能平息。
而許仙仍舊站在原地,一手持劍直指蒼穹,身形彷彿雕塑般凝立。
「官人!」白素貞急忙上前,驀地收住腳步,一道劍痕留在她的足前。
胡心月道:「許仙,你瘋啦!」
許仙偏過頭望向胡心月,胡心月渾身一震,停住腳步,他的眼眸彷彿比利劍更加鋒銳,令她不由自主生出一股畏懼之心,她終於明白為何九嬰毫不猶豫的逃跑了,這種感覺就好似遇上了天敵一般,眼前之人絕非許仙。
尋常市井之中,常有以屠狗為業者,身形或許佝僂不堪,但尋常怎樣兇惡的巨犬遇到他,全都戰慄不能直立。后羿屠殺妖神巨獸無數,其效用便近似於此。
白素貞閉上雙眸,在心中輕聲呼喚:「官人!」
那聲音便在他心間響徹,許仙身形一變,單膝跪地,一手拄劍,一手扶額,渾身顫動不已,彷彿在做著不為人知的天人交戰。
白素貞和胡心月只能站在一旁,許久之後,許仙偏過頭,露出一個令她們熟悉的笑容來:「我沒事了!」
胡心月奇怪問道:「你剛才是?」許仙怎麼可能在一瞬間有那種懾人的氣質呢?
白素貞道:「是后羿吧!」
「嗯,這把劍很有靈性,竟然立刻認出了我,彷彿是害怕我忘記了曾經似的,引出了我神魂中關於后羿的記憶,還好有了應付東嶽的經驗,總算不至於在迷失本心。」許仙在方才緊要關頭,便模擬當初解決東嶽大帝的記憶,用功德玉牌製造出一個容器來容納這些過分強勢的記憶,形成一重新的的人格。只待自身的心性足夠強韌之時,再去消化這些本屬於他的記憶。
許仙一邊說著,一邊輕撫劍鋒,上前的劍氣已經不會再傷害他了,雖然這個世界的法寶是沒有什麼滴血認主的,而且神劍也並非因血認出了他,而是無論輪迴多少世,神魂中那一點不變的本質。
他忽然發現不僅僅是劍身上有細密血紋,更是蔓延及劍柄之上,當他握著劍柄,一種血脈相連的感覺便油然而生,彷彿此劍不僅僅再是一種器物或工具,而是他本身肢體的延伸。
「不過無論如何,此行最大的目的總算是達到了,玄機的卦果然很靠譜。」許仙高舉神劍,劍鋒洋溢著炫目的光芒。或許是因為得到了神劍,也或許是方才瞬間,后羿記憶的影響,他心中充滿了鬥志。
胡心月道:「要不是我們,你再有十條命也不夠送,這把劍真讓人覺得不舒服,對了,它叫什麼名字?」
許仙道:「我打算名之為『天行』。」既然到了他的手中,自然就要他來命名。
胡心月道:「替天行道嗎?好大的口氣!」
許仙搖頭道:「不,我哪會有那種想法,是『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現在正是需要我自強不息之時。」
「君子,你敢穿件衣服再說嗎?」
許仙才發覺自己還是赤條條的,除了得到神劍的歡喜之外,主要是因為胡心月的眼神一直太過正常了,彷彿眼前站著不是一個大齡裸男,而是塊石頭似的。
他也不尷尬,將手一揮,雲氣環繞週身,卻沒有再化作他一貫穿戴的衫袍,而是換做了一身武服。他的身材本就高大挺拔,遠勝於常人,平日寬鬆服侍尚不彰顯,如今一變衣裝,方顯一種雄山峻嶺般的巍峨氣度,天行劍橫在腰間,越發顯得英姿勃發。
白素貞眼前一亮,胡心月也忍不住多瞧了幾眼,輕嘲道:「你也算沾得后羿幾分神氣。」
不知不覺間,已至黃昏,三人來到青丘山最高處的宮闕中,憑欄俯瞰夕陽下的青丘之澤,一切皆是如此的安寧,若是俗世之外真的有桃園,那指的便是此處吧!
只是青丘之國被九嬰破壞的一片狼藉,在此處也可看的清清楚楚,許仙想向胡心月致歉,卻見胡心月閉著雙眸,雙手交握於胸前,指縫間透出璀璨的光彩。寧靜莊重,有如聖女。
許仙和白素貞便驚異的望著城郭一點點的恢復起來,倒塌的高塔重新扶起,斷裂的浮橋再次連接,直到完完全全的恢復原狀,已與許仙初臨時沒有任何差別,也就無怪乎其能夠在時間侵蝕中,始終保持嶄新的面貌。
這千年狐城,果然是幻想中的國度。
放下勾玉,胡心月也稍顯倦意,卻露出淡淡微笑,雖然如此的空蕩,但這畢竟是她的青丘之國。
白素貞握住胡心月的手,笑著道:「這裡也有我的一半吧!」
胡心月心中一暖:「當然。」
許仙道:「那就是有我的四分之一嘍!」
「沒有。」
許仙道:「我分的是我娘子那一半,跟你有一文錢關係啊!」不過怎麼莫名其妙的有一種我才是小三的感覺啊!
爭執幾句,回到殿中,在那裡魅們已經準備好了酒菜,胡心月拿出一罈美酒正要啟封。
許仙阻住她道:「還是浮生若夢?」那是由胡心月親手所釀之酒,曾在船上有幸一嘗,一入口中,千般滋味,俱上心頭,令他至今難忘。
胡心月道:「當然,別離之時,不可無美酒相送,這一壇可比以前還要美味的多。」許仙既取得神劍,東瀛之行也便到此為止了,馬上便要奔赴東海同敖廣決一死戰。
許仙道:「這酒雖好,但卻讓人有些難過,彷彿無夢之人,要去做他人的夢似的,夢中縱然有千般喜怒哀愁,卻同自己沒有半點關係。」
「你要怎樣?」
許仙道:「我記得說過要請你喝酒的。」
胡心月道:「好啊,讓我看看你能拿的出什麼來。」
許仙笑著取出黃粱釀來,以清水煮之,清水很少,他有意煮的濃些。
胡心月也是見多識廣,一眼認出道:「黃粱釀!」
許仙笑而不語,白素貞為胡心月滿上一杯,胡心月小心翼翼的嘗了一點,而後忍不住一口飲盡。
許仙和白素貞相視一眼,將濃郁的美酒一杯杯奉上,這是給她的獎勵,或者安慰。
不知不覺間,胡心月陶然沉醉,露出九條大大狐狸尾巴,像是沙發似的躺靠在其中,玉面上佈滿紅霞,眼眸半開半閉,唇角帶著吃吃笑容,舉著酒杯喃喃說道:「來,小白,再來一杯!咦,你怎麼變小了,變得更以前一樣小。」身上美麗的榮光愈發動人。
白素貞上前將她橫抱起來,給許仙了一個眼色,向殿後走去。
胡心月在那溫暖的懷抱中沉沉睡去。
這一夜,她做了一個夢。
許仙輕吐一口酒氣,起身伸了個懶腰,知道今夜難免孤枕,來到殿外的露台上,淡藍月華沁人心脾,酒醒了許多。
他重新拿起天行劍查看起來,根本不需要使用什麼特殊的方法,也不需鑒賞名劍的眼光。這把劍的種種特性和當下的狀態,就清楚的浮現在他心頭,彷彿從生下來就知道一般。
這把劍就像是他的手臂一樣,有力還是無力,虛弱還是強健,再沒有人比他更能瞭解了。
而他現在感覺到,這把劍也處在虛弱之中,這也不奇怪,它被刺在九嬰的體內,不斷的與九嬰的力量相對抗,足足有數千年時間,雖然也以九嬰的精血為食,但數千年沒有斬殺一物,還是讓它不斷的黯淡下去,九嬰才得以甦醒。
遠遠比不上當初追隨后羿征殺時候的鋒芒,若要儀仗它來與龍王為敵,尚且有些不足,唯有以殺戮來恢復它的光芒。
這把劍的殺氣重的不可思議,在凡人的口中定然是會給使用者帶來不幸的魔劍,但許仙卻反而很欣賞這種殺氣,劍被鍛造出來本就是為了殺伐,若是沒有殺氣,與廢鐵何異。
只是凡人之心無法駕馭這種殺氣,而迷失心智,於是便心驚膽戰的稱之為魔劍。但殺人的從來不會是劍,而是用劍的人,是非善惡存乎一心。
許仙微微一笑,在這片土地上,值得一斬之物,不是數不勝數嗎?
縱身化作一道電光,消失於天際。
出了青丘之國,許仙飛到極高的高空中,在無盡星空之下,俯瞰夜幕下的大地。
他右手提天行劍,左手提著一盞琉璃宮燈,燈中碧火冉冉,卻陡然轉為金色,光亮更大了千百倍,充斥整個燈盞,照亮夜空。
從地面上望去,像是一顆璀璨的金星從夜幕中亮起。
無數妖魔鬼怪仰起頭來,望向這顆星辰,而後不由自主的飛騰過去,在晴朗無雲的天空中,形成一片片烏壓壓的黑雲,向著許仙湧來。
許仙對撫劍說道:「我不是后羿,沒有妖神給你,便先以這『八百萬眾神』來當開胃菜吧!」
天行劍像是懂得他的意思,顫鳴不止,鋒芒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