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如夢
冬雪時停時降,待到許仙再一次來到玄機觀時。
魚玄機一見許仙就滿臉羞紅,為前兩次相見的種種行為大感不好意思,儼然已是少女般的羞澀柔婉。那一身杏黃色的道袍穿在她的身上,沒有原本的魚玄機那種那從容優雅,卻另有一番青春美麗的姿態。
雖然魚玄機還有很多事還是沒有記起來,但已經能夠理解師傅所說的意思了,自己竟然已經度過了天劫,只是如今沒了記憶而已。還是多虧面前這師傅的官人把自己救回來,她心中也是感激的很。
這些日子的一切,讓許仙感到很奇異,彷彿親眼看到了一個人的一生,從最初的懵懂到後來的青澀,再慢慢成熟,一直長到那傾國傾城的模樣。歲月如歌,便如此在在她心上留下痕跡,痕跡的名字,名為記憶。
許仙同白素貞說著話,魚玄機在一旁為許仙添了茶,如是說道:「許公子,雖然我還不太記得跟你的事,但還是多謝你救了我。」眼眸閃動,對許仙很是好奇。在這時她的心中,自己那白衣如雪的師傅,不是任何人可以觸及的,怎麼忽然之間,就變成了面前這人的妻子呢?
許公子,這個稱呼讓許仙一愣,當初她似乎就這麼叫過自己。不禁摸摸鼻子,心中苦笑,等到你恢復了全部記憶,不要恨我就好了。
小雪,大雪,冬至。
雪落,雪化,雪凝。
魚玄機的眼眸中漸漸染上滄桑的色彩,卻越發顯得透明,原本的黑色眼仁在慢慢變淺,黑色,棕色,黃色,淺黃,最後幾乎看不到顏色,竟然真的變作了清澈的琉璃,美的不可思議。
許仙再來時,她也可帶著熟悉而陌生的微笑,請許仙坐下,奉上茶點,淡雅從容,一如初逢的曾經。
她對白素貞她還是尊敬的很,但已沒了當初的粘人,已然有了當初那種遺世**的感覺。
此刻這麼道:「師傅,如今我已經能照顧自己了。」摸摸身邊的筍兒,「也想起了和筍兒的事,以後就不用您照顧我了,您就和……」望向許仙一時之間卻不知該怎麼稱呼,「就和許公子一起回府中吧!」
白素貞捋著髮梢,微笑道:「這樣也好,你的記憶恢復的很好,只是法力上還有些欠缺,今日便可接受那些功德之力,幫你恢復法力。」
魚玄機卻禮貌的拒絕道:「謝謝師傅和許公子的好意了,但請恕玄機不能接受。」
許仙一愣,道:「為什麼?」白素貞卻有幾分瞭然,如今的她已有了自己的注意。
魚玄機沖許仙微微頷首,笑了一下道:「玄機如今已不是小孩子了,不用許公子如此費心,我的主星還在,道行慢慢修回來就是了。功德積累不易,還是莫要輕易消耗。」
對許仙來說,她很謙和、很客氣,但也很陌生,並不拒人於千里之外,但在有意無意之間,顯露出鶴立雞群遺世**的奇妙姿態。自己與她之間,如今只因白素貞而有所聯繫,讓他心中微微有些悵然。
「若我說,一定要你接受呢?」許仙認真的道,除此之外,他想不到別的方法,可以補償她。就是不為補償,他也心甘情願的願將這功德送與她。「我們是朋友,我希望能夠幫到你。」
魚玄機眼眸一動,許仙的執拗讓她有些意外,二百萬功德對任何一個神仙來說都不是小事。但心中卻又有些瞭然,彷彿早已料到他會這麼做。這種矛盾的感覺,讓她心中有些難受。
白素貞也勸道:「玄機,你就接受了吧!」
魚玄機肅容道:「許公子,既然是朋友,便該互相尊重,尊重彼此的意思。」
許仙也是啞口無言,只能道:「等你恢復了所有記憶再說吧!」
魚玄機微笑道:「那樣也好!」但事實上,她的記憶從昨天開始就已經停止恢復了,從床上醒來,不會再變成一個全新的人。
臨別時,許仙回頭問道:「請問,你如今的記憶,最近是在什麼時候呢?」
魚玄機想了想,答道:「應該是去年的九月十五日,那天有人來算自己小妾生的兒子是不是自己的。嗯,就到這裡了,以後就不記得了。」
許仙的表情忽然有些奇怪,卻不多言,告別之後同白素貞離去。
路上許仙問道:「娘子,玄機以後的記憶還能恢復嗎?」
白素貞顰眉,道:「怕是不容易。」猶豫了一下問道:「那一天發生了什麼嗎?」又忙補充道:「不想說的話,也沒關係。」
許仙搖頭苦笑,也沒什麼不好說的,「那一天,我們相遇。」自己這心魔,或許已在雷劫中消失了吧!亦或是,她根本不願想起自己。
白素貞微張檀口,道:「你和玄機?」
許仙看她驚異的表情,笑道:「別胡思亂想,偶然而已,記不起來就記不起來吧,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伸手摸摸她白皙細膩的臉頰,笑道:「今晚終於可以抱著你入睡了,不,今晚就不用睡了。」
白素貞臉色大紅,拍開他的手,道:「按我給你訂的日程,今晚還要修煉。」
「不會吧!」
「當然會。」
魚玄機關上房門,回頭捏捏筍兒的臉頰,筍兒欣然承受,卻覺師傅手上的力氣越來越大。
「死丫頭,竟然敢拉我玩泥巴,還讓我爬樹,看我不撕爛你的嘴。」
筍兒委屈的小臉被魚玄機用力扯著,含糊不清的道:「是我玩的時候,師傅一定要玩,而且師傅玩的好開心呢!爬樹也是。」
魚玄機立刻上了另一隻手,扯住筍兒臉頰的另一邊,「還敢頂嘴。」
筍兒眼中含淚的道:「師傅好可怕,師叔你在哪呢?」
魚玄機鬆開了手,道:「不許叫他師叔。」他已同師傅成了婚,這樣的話,輩分上豈不是亂套了。
筍兒捧著紅彤彤的臉頰,乖乖的點點頭。
魚玄機舒了口氣,道:「想起來就可氣,玩泥爬樹也就罷了,還給外人看到了。」自己那副樣子被一個陌生男子看見,讓她心中很不是滋味。
筍兒嚷嚷道:「師叔不是外人。」
「你還說。」
筍兒緊緊捂著自己的臉道:「我就說,還是師叔把師傅從雪地裡找回來,用自己的血幫師傅招魂。筍兒心裡,很感激師叔,若沒有師叔,筍兒就再也見不到師傅了。」想起當初那種可怕的感覺,眼眸中又有了淚花。
魚玄機一愣,望著筍兒心有餘悸的樣子,當初顯然是給嚇壞了。觸動柔腸,溫柔摸摸她的臉頰,「好了好了,是師傅不對,不該那麼大力擰你。」帶著筍兒一起向觀中走去,一邊走一邊道:「今天中午給你做好吃的。」
筍兒坦誠的道:「可師傅做的菜好難吃。啊!師傅你又擰我。」
魚玄機忽然問道:「對了,你還記得去年的九月十五嗎?是什麼特殊的日子嗎?」為何記憶就終止在那一天呢?許仙的臉色讓她有些奇怪。
筍兒道:「當然記得啦,那是師傅和師叔第一次見面的日子啊!」
魚玄機腳步一停,心中忽然沒來由的有些惘然。一些情愫似要從心底透出,卻被封鎖在那扇記憶的大門之後,戛然而止。
她整理了心緒,如是說道:「你把我記不得的這些事,都講給我聽一遍吧!」
筍兒就用一下午的時間,把所有的事都同魚玄機講了一遍,卻經常被魚玄機打斷。
魚玄機將信將疑的道:「你說我們一起去看元宵,我,我還換了那件衣服?」
「是啊,是啊。」
魚玄機驚訝道:「什麼,我在這裡抱了他!」
「是啊,是啊。」
魚玄機只覺得自己的腦袋徹底混亂了。
等到一切言罷,筍兒幼稚的表達讓魚玄機無法明白,當初的自己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做出那些不可思議的事情。只是微微歎息,這樣的記憶,或許還是不要為好吧!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魚玄機的記憶果然沒有恢復。
許仙和白素貞去玄機觀探望過她一次,便只在一旁看她同白素貞親熱的聊天,偶爾同自己說上幾句,也是無關痛癢,只是再三表示了對許仙的感謝,感謝她救了自己。
許仙有一種錯覺,如今的她簡直是在刻意的避開自己,去了幾次,也就無趣起來,只能感慨,也許忘記是一件好事吧!過往的記憶既然已經消失了,何必再勉強去創造新的記憶呢?便是寫上了牽絆,又能如何呢?再害她一次嗎?
而且他便不再去玄機觀中,只在家中安心修煉。這段時間,他的日子過得舒服的很,白素貞監督他修煉,雲嫣教他讀書作文。偶得險些,就到山中同小倩相會,山腹之中柔情蜜意,自不待說。小倩臉上那一絲消不去的幽怨,也漸漸被喜意與春情所代替,讓許仙大感欣慰,忘懷了心中的絲絲惆悵。
或者說,只能放在了深深的心底。
既然執著已經捨棄,初衷也便拋下。
那便任憑萬劫碾過,前情如夢。
從此,塵歸於塵,土歸於土,天堂地府,再無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