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孽鏡
曹世子拉著母親的手道:「娘,孩兒不想出去。」
宮裝婦人露出慈愛的神色,「泉兒莫怕,有娘在,誰也傷不了你。」
宮裝婦人闖出門來罵道:「你個老東西,人家已經欺到門上來,你還同他對什麼峙,我們泉兒會做那種事嗎?」
又對其他閻羅道:「平日泉兒枉稱你們一聲叔叔伯伯,如今遇到了事,反要偏幫外人。」
眾位閻王都是撫著鬍鬚,大皺其眉,但礙於彼此都是同僚,亦發作不得。但他們都是飽經世事,對這事情心中已有了幾分瞭然。
楚江王冷了面目,任憑那婦人哭嚎叫罵,亦不理會,轉身入府,不一會兒就提了曹世子出來,丟在地上,喝問道:「孽子,說,你有沒有做這等事。」
許仙就漸漸明白了如今地府黑暗的幾分根由,並非佛家無能。地府選官,都是以功德為準,他們能做得閻王,都是世上有大功德的人,本身品德方面毋庸置疑。但他們身邊的親眷僕役卻不一定有那麼高的品德。而且功德神仙本身也有不小的缺陷,脫不了凡人的毛病,再加上地府如今的制度本身就有許多問題,便滋生出數不盡的孽障。
而東嶽大帝時,最核心的三宮九卿,都是地仙往上的修行者,自然沒這些問題。這套陰司制度是以核心的絕對清明為前提,進行運作的,佛門接手之後,卻再難以實現這一點。
曹世子大呼冤枉,滿臉冤屈的道:「父王若不信孩兒,孩兒還不如死了算了。都是孩兒不對,想為父王分憂,治理地方惡鬼,沒想到竟惹了這樣的強敵,便無人做主。」說著說著,掉下淚來,對眾閻羅道:「眾位叔叔伯伯,他欺負的又豈止侄兒一人,他是欺我冥府無人,若任憑她如此,地府的顏面何存?」想要將自己綁在整個地府之上。
但十位閻羅哪個不是閱人千萬,這點伎倆哪逃得過他們眼睛,都是沉默不語,楚江王也露出痛惜的神色,「孽子,事到如今,還要狡辯嗎?」曹世子的眼中越發的恐慌起來。
許仙道:「何須多言,就算生死簿上沒有你的姓名,送到『孽鏡台』前一照,就清清楚楚了。」孽鏡台位於第一殿門前右首之處,鏡如其名能照魂魄一生罪孽。秦廣王的判罰,很大程度上就要憑著這孽鏡台。
曹世子猛地一驚,指甲掐進肉中,若是被孽鏡台照出了一生罪孽,那就全完了。咬著牙認罪道:「是我一時糊塗,才會鑄成如此大錯,求許兄原諒了小弟這次。」將頭深深的磕在冰冷的地面上,眼中卻滿是怨毒,這般奇恥大辱,是他平生所未受過的。我一定要報仇,一定要報仇。
這一下,十殿閻王再也說不出什麼了。
楚江王深深的歎了口氣,似乎蒼老了許多,意興闌珊的擺擺手道:「罷了,罷了,你殺陰兵闖地府,全都,全都不做計較,本王忙於公務,疏於管教,這小畜生我以後定會嚴加管教。」算是有了個交代。
許仙笑道:「不計較?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他做出這等事來,只是一句嚴加管教嗎?若是地府尋常鬼類犯下這事,不知要下幾層地獄?有道是,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難道只是一句空話嗎?」這聲音用大雷音術發出,傳遍陰間諸界,許多正在地獄中受罰的鬼類紛紛聒噪起來。
秦廣王皺眉道:「你雖然得理,但得饒人處且饒人,莫要逼人太甚。」十殿閻王同僚多年,彼此之間都有些情誼。
許仙冷笑道:「我逼人太甚?若我只是個無能之輩,我妻已死於非命。這等為非作歹之徒,在諸位閻王口中竟然只是一句嚴加管教嗎?」
楚江王顫聲道:「你還要怎樣?」
許仙寒聲道:「上孽鏡台,讓他為自己所做的一切付出代價。」聲若雷霆,震動霄宇。神恩如海,神威如獄。
這曹世子以前不知害過多少人,以後更不知還要害多少人,難道這種種罪過,一句一時糊塗就可以免去嗎?如今已不是許仙為了報一己之仇,是他身為東嶽大帝的輔人格,要審明一樁案情,為曹世子造下的罪業,做一個了斷。
「孽鏡台!孽鏡台!孽鏡台!」十八地獄中的眾鬼嘶吼起來,不顧鬼差責打斥罵,漸漸合成一拍,循環往復,似乎永不停息,使整個地府都在震動著、顫鳴著。此時此刻忽然變成了眾鬼的狂歡。他們見不到那聲音的來處,卻知道,那是比十殿閻羅還要公正,還要威嚴的存在。
九殿閻王皆是變色,此番若處理不當,他們的威嚴就要大大的受到損害,不由望向楚江王。
曹世子已是癱軟在地,連報仇的心思也沒有,只是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的抓住母親的手,「娘,娘,我不上孽鏡台。」宮裝婦人一邊安慰兒子,一邊對楚江王吼道:「我們就這麼一個兒子,你生時要做清官,連累的我們還不夠嗎?」說著說著已是聲淚俱下。
許仙對申屠丈耳語幾句,申屠丈忽然伸出巨大的鬼爪向著高台上的曹世子捉去。十殿閻王都是驚怒,「大膽!」若在他們眼前,任曹世子被捉了去,那地府還有何顏面。
天空之中,不知何時升起一輪明月——明鏡高懸。迸發出銀色的華彩,使得十殿閻羅的身體都是一滯。他們都是靈體,受攝魂鏡的影響更加巨大,但也只是呆了一瞬。然而就這一瞬的功夫,申屠丈已捉了曹世子在手中,向著孽鏡台大步奔去。每一步都跨出百米,巨大的震動聲,響徹地府。
十殿閻羅呼喝著在後面追趕,發出種種法術,打在申屠丈巨大的身軀上,留下一道道傷痕,但在這陰氣極重的地府,這些傷痕眨眼之間,就恢復如初。不多時功夫,已奔到了孽鏡台前。
台高一丈,鏡大十圍,向東懸掛,上橫七字,曰:「孽鏡台前無好人。」倘若善人一死,其靈性光明。在孽鏡台前,只有空明一切。只因心中無陰影存在,所以看不清楚其原形,善魂光線如是愈趨清明,公德越大,則越向天庭而去。或直向各殿另查功過。皆不必來此。故而「孽鏡」又稱「業鏡」。
若是惡人,自然要他原形畢露,有道是「任爾蓋世奸雄到此就應喪膽,憑他騙天手段登台再難欺心。」
許仙任憑曹世子拚命掙扎,只握在手中往台前一擲,曹世子登時呆若木雞。
而後趕來的十殿閻羅,都是呆了一呆。望那原本清明的孽鏡之中,此刻黑氣滾滾。其中顯露無數場面,曹世子種種罪狀,竟然不可盈數。過去害人、殺人、欺人、騙人時的場景,再難憑著那張巧嘴,那點城府遮掩半分。
十殿閻羅都知曹世子以前有些劣行,但也沒想到,竟然有如此罪過,這樣的惡人就是地府中也不多見。
許仙亦皺緊了眉頭,更加顯得冷峻,指著台前的曹世子,道:「秦廣王,你說,這樣的惡人,該要如何判罰?」
那雙眼眸如電如火,如淵如海,竟讓秦廣王有些不敢直視,囁嚅著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作答。
曹世子反應過來,痛哭流涕的道:「蔣伯伯,蔣伯伯,我是泉兒啊!」聲音淒切。只是不知,為他所欺所害之人,是否也有這樣的聲音。
楚江王道:「這位仙長,是老兒教子無方,以至於此,求你放他一條生路。」這堂堂閻王,言語間已是老淚橫流。只是不知,他兒子所害之人,是否也有這樣的父親。
許仙喝問道:「秦廣王,還不答我?」若是善惡不明,要這孽鏡何用,不如砸個粉碎。若是是非不分,要這地府何用,不如打個稀爛。
秦廣王整了整衣衫,仰起頭道:「據陰司律法,合該入在十八層地獄之中,永世不得超生。」那隨後趕來的宮裝婦人,聽到這麼一句,登時暈厥在地。
許仙道:「好好好,算你沒有愧對這『閻羅』二字。」而後高聲道:「楚江王之子,曹泉,作奸犯科,無惡不作,秦廣王判入十八層地獄中受罰,天地共鑒,人鬼共鑒!」
雷音滾滾,迴盪地府。諸般地獄,萬鬼歡騰。
許仙不理會癱軟在地的曹世子與目瞪口呆的諸殿閻王,對申屠丈道:「我們走吧!」
三人便破出陰界而去,只留下一聲忠告,「用孽鏡照人之時,不妨先照照身邊之人。他日我若為閻羅,必先用這孽鏡照遍地府所有鬼差。」
地府深處,那雙眼眸再一次張開,卻是搖頭苦笑,「你若為閻羅,你若為閻羅,你是怪我,將你這冥府,治理的不夠好嗎?」
許仙脫出地府,也脫出東嶽大帝的輔人格,只覺天空忽的明朗起來,不復地府中的陰沉與黑暗。對於方纔的種種,他亦有幾分唏噓,他沒有東嶽大帝那樣的冷酷決絕,亦同情那老來喪子的楚江王,但「子不教,父之過。」一切的根源,豈不是還在這楚江王身上。
許仙回想方才在孽鏡台前的感覺,若自己的感覺沒錯的話,孽鏡台上的孽鏡,該是陰陽鏡其中的一塊,但此刻自然沒法取回來。不知來日,是否機會將這陰陽鏡重新湊齊,那又會有怎樣的威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