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滿月
平靜的午後時光,白素貞忽然道:「漢文,今天的飯菜怎麼樣?」
許仙道:「還不錯啊!豆腐炒的很好吃。」
白素貞的唇角立刻勾起一絲微笑,為許仙夾菜道:「那你就多吃點。」
許仙卻又道:「米飯似乎添太多水,有點黏了。」
白素貞道:「哦,是嗎?我下次少放點好了。」指尖糾結著烏絲,雖然還是不動聲色的模樣,但許仙卻感覺的出來,她在不高興了,讓他有點不忍心,又有些好笑,低著頭不禁笑出聲來,道:「我開玩笑的,快點吃吧!」
白素貞也露出微嗔的神色,伸出纖纖玉指去擰他的耳朵。
光陰流轉,歲月如梭。
不知不覺間便已入了盛夏時節,江南的梅雨雖還帶著餘韻,但晴朗的日子卻漸漸多了起來。
今日便是艷陽高照,知了鳴個不停。
蘇州知府陳倫的府邸前面,更是門庭若市,人群川流不息,人人面上帶著喜慶,來慶賀知府大人的「足月之喜」。
紅包禮金自然是少不了的,自有門房報賀。或多或少,不一而足。許仙只取了一個中間之數,不多不少,隱在眾人之間。但能來這裡的無論是「張員外」還是「劉掌櫃」莫不是一大把年紀,他一張嫩面孔站在一群老頭子中間,還是頗為引人注目。
而且他這新任三皇祖師會會首的名頭,在這蘇州城中還是很有震撼效果的。不禁有人暗中指點議論,許仙也只是充耳不聞而已。
隨著人流,繞過影壁。內堂之前,卻見陳知府紆尊降貴,親自迎接諸位貴客。平素威嚴的表情哪還見得半分,一張臉笑開了花一般,紅光滿面的像是年輕了十幾歲。他一拱手,這些平日鼻孔朝上的士紳都是還禮不迭,倍感殊榮。
待到許仙上前,陳知府猶豫了一下,還是拉著許仙的手,低聲說了幾句感謝的話。當日陳夫人果然如許仙所言,產子不順。蘇州府最高明的穩婆也是全無辦法。多虧了許仙那一瓶保胎丸才母子平安,這種恩德自然是要道謝的。
眾人看許仙的目光又是不同。許仙別了陳知府,旁邊的園子裡正在搭台唱曲,聽說是什麼「芥子園」的名角,台上女子濃妝艷抹,吳語儂音哼唱著纏綿悱惻的曲調,水袖青衣舞動著**攝魄的姿態。
台下擺佈著許多桌椅,桌上放著瓜果桃李,不少人過去觀看,看不多時,就跟著曲調搖頭晃腦起來。許仙亦駐足一會兒,彷彿是個才子佳人的故事,落難的秀才遇到大家閨秀的老戲碼,雖然歌者的音調不錯,但卻勾不起他的興趣。
前世所能看到的各種娛樂節目,可以說已經盡視聽之極。以至於有些可憐這些古人了,既沒有電視看,又沒有電腦玩,聽幾句小曲就美的不行了。上面唱曲的,還不知是男的還是女的呢?不過轉念一想,似乎到了後世也分不清。
什麼春啊,曾啊,著啊也就不說了,單這「許仙」一角可不就女人演的嗎?
這其實是許仙誤會了,後世明清之際,理學大興,為了禮教大防,戲曲中才多由男子扮為女子,如今則是太平盛世,時下風氣開放,還沒有這樣的規矩。
忽聞身邊一人道:「公子覺得不好嗎?」
許仙回頭,見是一個中年男人來跟自己搭話,臉上蓄著鬚髯,衣著雖然普通,但頗見儒雅,此刻正皺著眉頭盯著自己。許仙行了一禮道:「還好。」
這評語不上不下,而且有些敷衍的意味,讓這儒雅男子有些不滿,追問道:「只是還好嗎?」
許仙一愣,難道這人是所謂的「粉絲」嗎?據許仙所知,古代的一些老戲迷,對於名角的熱情程度絲毫不下於後世的粉絲。為了照顧這位「大叔」的情緒,許仙就改口道:「嗯,是很好。」
不等這位大叔發話,旁邊本來安心聽曲的客人轉過頭來道:「漢文兄,這就是你的不對了,這身段,這嗓音,難道當不得『極好』兩個字嗎?」
許仙一瞧卻還是個熟人,「金聖傑」,想想他家的珠寶店也是在這蘇州,知府大人的酒席他自然要來。「我正要問你,你家的大船有消息了嗎?」
金聖傑道:「哪有這麼快,好久不見了,快坐下聊一聊。」
許仙自然是無有不可,那儒雅男子卻緊追不捨的道:「足下真的覺得不好嗎?不知道不好在哪裡?」他已看出了許仙的心意,眉頭皺作一團,非要許仙說不個一二三不可。
這一下提高了聲音,惹得周圍的人也向這邊瞧過來。許仙乾脆坦然道:「唱的不錯,只是故事編的差了些,詞句似乎也琢磨的不夠。」
這幾句評價不說還好,一說立刻在周邊激起一陣喧嘩,那儒雅男子的眉毛幾乎要豎起來,怒道:「豎子無狀,口出狂言。」
不等許仙聳聳肩膀,不置可否。金聖傑卻笑道:「廖園主,旁人說不得你,但此人說你,還非得受了不可。」又對許仙道:「漢文,這位先生,就是芥子園的園主,名聞天下的廖秋廖園主,你說的『差了些』的故事,皆出自他一人之手。」
許仙這才明白,這人為何如此在意自己的評價了。至於「名聞天下」,猶豫許仙不愛看戲聽曲,卻沒聽說過。他卻不知,這位廖園主還真是個名聞天下的人。卻並非因為詩詞出名,而是因為撰寫了諸多戲劇小說,文名遍於海內。
而且他精通詩文,度曲,飲饌,園林,種植,服飾,頤養乃至房中之術,經常遊走於巨富之門,而被奉為上賓。雖然並非科舉出身,卻頗有些傲公卿,傾王侯的姿態。
算是個極為自負的人,如今忽然被一個後生小子說自己編寫的曲目不行,哪有不怒的道理。但對於「漢文」這兩個字有些耳熟,皺眉問道:「金二公子,你說他是何人?」
許仙拱手道:「在下許仙許漢文,方才言語無狀,多有冒犯,還請廖園主多多包涵。」畢竟當著人家的面說人家寫的東西不行,讓誰聽了也得怒。
廖秋將「許仙」兩個字念叨了一遍,訝然道:「你就是許仙?」都是文字中人,對於許仙兩個字,他當然聽過,乃至那一首首膾炙人口,雅致非凡的詞句,都讓他欽佩不已,常常想著要見上一面。
但文人相輕,如今見面又被批評,當然拉不下臉來套近乎,而是板著臉道:「許公子的詞句做的固然是極好,但是戲劇同詩詞大有不同,不該胡亂議論。」
當世的詩詞還是文壇的主流,戲劇小說雖然膾炙人口受眾更廣,但總是登不得大雅之堂,投身其中的文人墨客也就很少。卻讓廖秋更為自負,自認是這一行當的狀元魁首,事實上,也確實是如此。
被稱為胡亂議論,許仙也不惱,又賠了個禮。卻同金聖傑說起關於醫書的事,他的醫書編完之後,總需要有書局來出版,金家是江南巨賈,應該有這方面的業務,正要請他來幫忙。
金聖傑笑道:「這你卻是找錯人了,廖園主的布衣書局正是天下第一的書局,書店更是遍佈天下。你無論編成了什麼,請廖園主來出版是再合適不過了。」金家雖大,也不可能什麼生意都做,單這書局就是比較特殊的一種。
許仙不由望向旁邊的廖秋,道:「廖園主,在下最近編寫了一套醫書。」
廖秋疑惑道:「醫書?」他還以為許仙要出詩文集,沒想到竟然是醫書。
許仙解釋了一番,廖秋才信了,卻道:「這自然是沒問題,只是在下有一個要求,想聽聽公子對曲劇的見解,若能做上一闋,那就更好了。」顯然對方才許仙的話還是耿耿於懷。
此時即將開宴,戲台上的曲目也暫時告一段落,只等宴罷再開唱,眾人都將目光投過來。許仙歎一口氣,沾了茶水在桌上寫了幾句,廖秋上前一看,不禁臉紅了一下。上面寫道:「南畝耕,東山臥,世態人情經歷多,閒將往事思量過。賢的是他,愚的是我,爭什麼?」
此曲出自關漢卿之手,取的是南呂.四塊玉的曲牌名。暗含勸諫之意,讓這位廖園主稍息了這賢愚之心。
廖秋體會到這層意思,又想起方纔的許仙的表現,雖然年紀輕輕,卻謙恭忍讓,頗有君子之風,倒是自己咄咄逼人,受不得一點批評之言,顯得小家子氣了。而且觀這一闋小令,言辭簡明平實卻又別出慧心,端的是大家風範,只是沒瞧出許仙竟也是此道中人。
卻不知關漢卿乃元曲四大家之首,如李白之於唐詩一般。而當世「曲」這一門還沒真正發展起來,如何能於這後世大家相比。
許仙寫罷,又隨手拭去,沖廖秋微微一笑道:「廖園主,這能算數吧!」
廖秋知他有顧全之意,亦收了矜傲之心,點點頭道:「當然算數,我們入席吧!等下還要請教作曲之道。」
許仙笑道:「也要談談醫書。」
廖秋也笑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二人攜手入席。彼此只是一時誤會,而且又是許仙冒犯在前,那便結仇不如釋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