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順逆
《本草綱目》固然是李時珍一生的心血,但也要限於他本身的時代局限性。但許仙卻不會如此,雖然在實際的行醫上,肯定不及專業上的醫生,但他自信比這個時代所有的醫生都更瞭解人體的結構,以及運行模式。這些東西,足以顛覆這個時代的醫學。
白素貞看著面前這個男子,哪還有半分孩子氣,反而有一種改天換地的豪情。竟也信了他那句大話「我這本書若寫出來,就再也不需要別的醫書了!」
突然問道:「漢文你也算個修道者吧!」
許仙一愣道:「應該算是吧!」雖然他修道的初衷是混口飯吃。
「每個人的道都要靠自己去修,你若要問我,還不如問問自己,這是你的道嗎?」
許仙不禁問自己:道是什麼?自己實際上也不過是個學了點法術的普通人而已,固然是有些力量,但也不敢有什麼自矜自傲之心,稱什麼修道者!
不過,其實也是有的吧!從一開始就有的,從顧不得性命跳下冰冷的湖水,顧不得功名去同無賴廝鬥。無論平日是個再怎麼普通的人,但至少在那一刻,自己是不平凡的吧,那也是一種道嗎?
那到如今為什麼反而猶豫了呢?明明已經擁有了更大的力量了,明明再也不用擔心生活與前途,卻反而沒了當初的慨然。富貴與安逸的生活,反而將那點書生義氣,給磨滅了嗎?
自己固然不是什麼「先天下之憂而憂」的聖人先哲,但若有機會能夠救助無數的人,難道就可以置之不理嗎?
見義不為,非男子也!就算被人嘲笑又有何妨,就算被人誤解又怕什麼呢?只要自己那顆心還在,無論是怎樣的結果,都可以無悔吧!這才是所謂修道者的含義吧!
「道」如果簡單的從字面上理解,那不就是路嗎?可以同往目標的路,自己決定要走的路。
而路,總是人走出來、修出來的。
誰曾想過真的可以長生不老,但就那麼一代代人的努力過來,歷經千載,才有了這諸天神佛。前人面對一條貌似不可能的事,尚能投入如斯心血,而終有所成就。我佔有如此多的優勢,反而因為什麼命數而逃避呢?
怕順著命運的安排,而受到命運的捉弄,那想問一問,命數為何物?天意為何物?什麼是順,什麼是逆呢?
有人說順者為仙,只有順從天道才能長生不老。
有人說逆者為仙,本就是盜取天地靈氣以抗天命。
但許仙突然明白,所謂仙,所謂佛,所謂人,一直在做的都只是四個字——順而逆之。
大禹治水要疏通河道,順應水性,這算不算順。如果不順,而強行堵塞,他早如其父一般被殺了,還有什麼禹王定鼎。
但大禹最終的目的卻是要治理水患,對抗天災,這又算不算逆。若是不逆,順的意義有在哪裡?
修道也是一樣,只有順其自然的吸精納氣,才能對抗光陰對生命的侵蝕,才得以長生,得以成仙,得以逆天而行。「順」本就是為了逆,想要「逆」就不能不順。
若只會逆,只會說什麼「天地不仁」的胡話,整天「賊老天,賊老天」的罵個不休,彷彿那就能顯示自己的與眾不同,但最終不過是自以為是的狂夫,莫名其妙的笑話而已。
若只會順,也不過是隨波逐流的凡夫俗子,每日說命道運,只會將天道二字掛在口邊,小心翼翼的怕行差走錯,等到敗亡還要感歎一聲「天亡我也!」那我且問,你做人的尊嚴何在。
佛祖菩提樹下悟法,踏七步紅蓮,道一聲「天上地下,唯吾獨尊!」厭者說這自傲自矜之言,愛者說這就是佛祖的氣魄。
但卻不知,那個「吾」,真的指得是他自己嗎?要知道,他那時候還不是什麼佛祖,甚至不是什麼和尚,而只是一個平凡的修行者,只是一個人啊!
那個「吾」指得也就是人,指的是天上地下的大地眾生,生於這世上的每一個生靈。
想想這大千世界,大海固然深沉,大地固然寬廣,但在滄海與桑田之間,也不過是無能的死物,絲毫不能為自己的存在與消失而改變什麼。
而只有卑微而渺小的生靈,在這短暫的生死之間,去為自己的生命去努力,去奮鬥。
若他們不是「唯吾獨尊」,那還有什麼是「唯吾獨尊」,若沒有唯吾獨尊的志氣與勇氣,又要怎麼在這死寂的宇宙之內、在這茫然的天道之下、在這短暫的生命之中,為自己去爭取一份自由。若是不如此,又與河邊一塊岩石有什麼區別!
我輪轉到這世上,不是為順,也不是為逆,而只是為了自己的道,去爭取、去努力。莫失本心,莫忘本性,否則就是成功又與失敗有何分別。
「衣沾不足惜,但使願無違。」就算田園荒蕪,食不果腹,只要不違了當初的信念,心中也是無悔。
只要對得起天地良心,順著自己的心意行事,又何懼人言,何懼命運。道之所存,雖萬人吾往矣!
就算有一天,真的走到命運的臼巢之中,那時候也只有拼勁全力去爭取而已。若是從一開始就畏懼了,逃避了。又怎麼稱得上一個人字!
天上地下,唯吾獨尊。大道茫茫,所問唯心!
白素貞在一旁瞧著,見許仙先是皺眉,似乎滿心疑惑。後又激昂,彷彿人神交戰。然後滿臉慨然之色,如將上戰場的勇士。最後不知想起了什麼,突然雙手合什,如老僧入定,嘴角漸漸泛起一絲瞭然的微笑。
白素貞看著許仙的狀態,腦海中不禁升起一個「悟」字,卻不知她剛才的話給了許仙多大的觸動。
許仙要做的選擇不僅僅是編一本書而已,而是做了一個選擇,選擇是否要走上原本那條命運之路。而且他曾計算過,若是要認認真真的編成這本書,至少需要一年多的時間,人生有多少個一年可以用來浪費。
而在此刻,許仙神魂中也在發生著劇烈的變化,太陽主星的光芒不再呈放射狀,反而奇異的收斂,不是光的放射,也火的燃燒,而像是水一樣在許仙的身上流轉,形成一層水膜將他套住。
讓白素貞想起了自己蛇蛻的時候,但卻又截然不同,那層水膜絕不像是要被排除、被褪下的雜質,而像是從許仙體內提取的淨化,蘊含其上。若非得說像什麼,那就像是廟宇中佛像身上那一層金漆,並且不斷的變厚,顏色也在不斷的加重。彷彿要形成一個金色的許仙。
許仙依舊雙手合什,雙眼緊閉,面容安詳。那金色的許仙臉上卻是神色萬變,忽而嗔怒,忽而歡喜,忽而安然,忽而猙獰。只是虛浮在真正的許仙臉上,彷彿表達了某種心意。
金色的虛像雙手舞動起來,許仙卻只是雙手合什,那舞動的金色手臂似乎被許仙真正的手臂所限制,做不出太出格的動作,終於只是動了動手指,結成一個法印:不動明王印。
印法結成的瞬間,金色的虛像突然猛的睜開雙眸,眸中透出金色的光芒,如同兩個太陽,使人無法直視。,而水膜中的許仙卻依然緊閉著雙眼。
與此同時,金色的虛像突然猛地開口喝了一聲「臨」,這一聲喝,若是凡人看來只不過是許仙突然張口,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在白素貞聽來卻如雷霆霹靂,聲震屋宇。而金色的水膜中,那一個真正的許仙,卻是抿著嘴,不知何時,那一抹笑意也已經消失了,變得莊嚴肅穆。
說來話長,實際上不過是一瞬間,許仙以金色的虛像又施展了一次,施展過無數次的不動明王印與九字真言。
在那一瞬間,從許仙金色的雙眸為源頭,在虛像上激盪起一層金色的波浪,奇異的是,那波浪滾過的地方,虛像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若本來像是一層流轉的液體被勉強的凝聚起來,那麼現在則像是在凝固了的固體,雖然依舊是半透明的樣子。虛像的表情也同許仙的表情同化,一樣的莊嚴肅穆。只有雙眼還閉著。
白素貞原以為那一層虛像是陽神出竅,正在擔心,此刻不禁發出一聲驚呼:「金身塑就!」
佛門中最核心的追求便是,凝舍利與塑金身。這就如同道家的金丹與陽神,妖精的內丹。可以算是修行者的根本之物。若無這些東西,修來修去也是一場空。
如果說通過羅漢、菩薩這些稱呼看出一個佛門弟子的果位的話,那金身的大小往往可以看出一個佛門弟子的法力。
果位實質上只是一種稱呼,乃至在佛門中的位置。西方極樂稱之為「佛」的不知有多少,但很多不過是在編寫佛門經義,管理佛國事物上有大功的人。他們固然對佛法的傳播起到了莫大的作用。但並非每一個人都是適合修行的。
而天下聞名的地藏王與觀世音,卻都為菩薩,雖然果位不是最高,卻都是佛門中的一流人物。
而法海連羅漢都算不上,卻能得如來親賜金缽,可想起法力如何。若是將金身顯露出來,恐怕也不是一般羅漢能及得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