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大雪
許仙沿著小巷往回走去,黑暗中突然湧出無數火光,一群兵卒將許仙圍住。
「我是覲天書院的秀才,姓許名仙。」
校尉排眾而出,認得許仙「原來是許公子,你沒事吧!那群賊人怎麼樣了。」
「我被異人相救,那群人被殺了幾個躺在前面的巷子裡,張校尉趕緊去緝拿吧,再派幾個人帶我去見金先生!」
校尉官救火忙了半夜,窩了一肚子火,此刻一聽有功勞揀,才歡喜了些。向許仙道了聲謝,就帶著人馬前往。另著幾個親兵帶許仙去見金萬成。
剛出了巷口就見金萬成正站在那個死去的護衛邊上,著人為其收屍,臉色鐵青,不知是傷人還是傷物。
許仙走過去,將錦盒遞給他道:「金先生,您的東西。」
金萬成勉強對許仙笑笑,卻不見如何歡喜「今日是老夫大意了,原以為是城中,哎。」說著結果錦盒,看也不看放進懷裡。
許仙道:「您看一眼吧!看東西對不對。」價值百萬的東西在交接上還要搞清楚,不然將來出什麼齷齪,就說不清楚了。
金萬成苦笑了一下:「許公子既然能完璧歸趙,還能貪這點東西嗎?」
許仙歎口氣道:「可不只是這點東西,這是無數工匠的心血,還有這位兄弟的性命,就算不論這些,也是價值百萬啊。」
金萬成目光灼灼的望著許仙道:「我說出來許公子可能不信,以為老頭子弄虛。但我情願用這六顆寶石換這一條性命。哎,物是死的,人卻是活的啊!」
許仙一愣,不知該如何回答,也不知該信不該,唯有苦笑而已。死了就是死了,誰人能夠起死還生呢?
金萬成也不多做解釋,反問道:「許公子真覺得這六顆黑鑽值三百萬兩嗎?」
許仙坦然道:「值或許是值,但賣連十分之一的價也賣不出。」
金萬成點頭道:「可這六顆寶石並非是用來賣的,老夫為了準備出海事宜,投入太大,有些捉襟見肘,就想來杭州補這個缺口。若是幾萬幾十萬,也就是一句話的事,可三百萬兩畢竟不是小數,咱也要替人著想,但要老頭子簽字畫押,寫什麼借據,又委實丟不起這個人,就尋思用這六顆石頭做一個憑證。卻沒想到傳出去就變成這石頭一顆值五十萬兩。」
許仙一愣才明白,這是古代大商人的氣魄,行之天下靠得只是誠信二字,而不屑於文書憑證。借錢時將一片瓦片掰成兩半,借貸雙方各持一半,將來還錢時把瓦片一對就算是了了。帶著你信不過我就不必借我,信得過就不用寫什麼憑據的執拗,這種執拗在金萬成這個浮沉半生的老商人身上體現的格外明顯。
許仙苦笑,這六顆引得群盜來奪的寶石,起到的竟然不過是那片破瓦的作用,真正值三百萬兩的是面前這老者的誠信和他化幾十年打造出來的那一塊招牌。他既然掌握了這種工藝,以後自然會有更多更好的鑽石被製作出來,這次帶著六顆黑鑽怕也有宣傳的意思。與這些附加的東西相比,這幾顆鑽石的價值小的可憐。
這時,騎士身上的羽箭被剪斷拔了出來,仵作說這一箭深入肺腑,本該猝死當場,卻能騎著馬衝到這裡,真是不可思議。二人望著這半截帶血的斷箭,一時都是無言。
是這個世界有內力這種東西,可以壓制致命的傷勢,還是心中某種理念的堅持,讓他到這裡對許仙說出自己的使命,誰也不知道。
屍體收殮妥當,兩人都覺得鬆了一口氣。許仙同金萬成告別,金萬成道:「這次多謝許公子相助,本該有些薄禮奉上,又怕辱沒了公子。」讀書人的利義之辨爭論了千年,但總歸還是羞於談利的。
許仙笑道:「我說出來您老可能不信!」
金萬成奇道:「什麼!」
「放馬過來辱沒我吧!」
君子愛財,坦坦蕩蕩。金萬成聽了也不由會心一笑,覺得這許仙不似尋常讀書人,拍拍他肩膀道:「來日到金陵,就讓老夫盡地主之誼吧!」
許仙笑著拱拱手,洒然而去。
金萬成又站了一會兒,一個年輕人湊過來道:「爹,夜涼,回去吧!」
金萬成點點頭,問道:「學政大人送回去了嗎?」
「送回去了,咱們擔驚受怕,他卻睡的跟死豬一樣。」
金萬成瞪眼「胡說什麼,你若能有人家許仙一半德行我就放心了!」這大概是任何時代,任何身份的家長都改不了的毛病。
年輕人有些不服氣:「瞧著也沒什麼尋常啊!」
「你除了會瞧婊子還會瞧什麼?身邊酒肉朋友一堆,像樣的一個沒有。罷了,這些話我說也無用,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你不是會寫酸文嗎?給這個兄弟寫個悼出來。」
年輕人賭氣道:「我寫不來,多晦氣啊!」
金萬成停下腳步,回過頭死死的盯著他,顯是動了真火「他是為我們姓金的死的。」
普通子弟這時恐怕嚇的要跪下了,但這年輕人卻不服軟「您還不是利用人家做文章。」
金萬成搖搖頭道:「你不懂!」有勢不借,就走不到他這一步。但有人為他而死卻不悲,更走不到這一步。真情假意,可人心之複雜,從來就不是真假二字可以輕易論斷。「你寫也得寫,不寫也得寫。」
「我寫就是了。」年輕人應和著,心中也暗暗記下了許仙的名字。
許仙在玄機觀門前敲敲門,不一會兒筍兒打開門,卻只開一條門縫道:「師叔啊。」
「幹什麼呢,讓我進去。」
「師傅要閉關了,從今天起,除了筍兒誰都不見,嘿嘿!」筍兒一臉小得意。
許仙伸手進去在她額頭上一彈「你嘿嘿個頭啊,平白無故的閉什麼關啊!」筍兒立刻顧不上擋門,捂著腦袋要用眼神殺死許仙。
許仙自然無視她的眼神攻擊,正要往裡走,魚玄機的聲音幽幽傳來:「師弟,我這些日子要閉關修行,你就不用來了,我能教你的也教你了,你好好修煉就是了。」
許仙一愣,心下苦笑:這次好像把人得罪苦了。不過又有些不忿,還不是你讓我跑,現在卻不見我。不過總歸是他佔了大便宜,此時只能轉腳走出去道:「我明天再來。」
深深庭院中,一聲歎息,幽幽纏繞,卻是為何而歎呢?
站在玄機觀的門口,許仙深深歎了口氣,這許多日子過去了,卻還是閉關。
不過是背背嘛,又不會少塊肉,至於嗎?許仙念叨著。
門外大雪紛紛,這雪已經下了三天了,誰想這個時節竟然突然降下如此大雪。
許仙吞了一口冷氣,覺得心胸為之一暢。高聲讚道:「好大雪!」。
往西湖方向行去,路上人稀,西湖邊上更是寂然無聲,只有大雪簌簌落下。卻絲毫不減遊興,繞著西湖走了一段路,卻見一舟橫於柳邊,許仙走近道:「裡面有人嗎?」
「何事?」從舟中走出一個穿著蓑衣的老者,看樣是個漁父。
許仙道:「老丈若不忙,可載我一呈,我想到湖心亭去瞧瞧。」
老者也不問許仙為何要去,也不計財資如何,但打量他一眼,道:「進來吧!」
許仙覺得碰到個妙人,也不多說,鑽進舟中,卻見角落裡一個白色的身影,一個小女孩抱膝坐在那裡。
許仙驚訝道:「咦,小妹妹,你怎麼在這?」原來這小女孩是他上次在初雪節的晚上見的那個。
小女孩瞪了他一眼道:「誰是你妹妹,離我遠點。」大大的眼睛,一瞪更像個娃娃。
漁父撐船,小舟離岸,卻聽那漁父若洪鐘般的聲音傳來:「我這孫女自小寵溺慣了,性子乖拗,公子莫怪。」
許仙索性冒著風雪走船艙,笑道:「年紀還小,是該寵溺些,等大了就懂得事理了。」他看這小女孩不過才十二三歲模樣,才有此言。只是在這個時代,這個年紀嫁人的絕不再少數。這卻是觀念上有些差距了。
老者哈哈笑道:「已經不小了。」這尋常漁父身上卻帶著一股沉雄的氣度,言談中揮灑而出,使人心折。
許仙問道:「老丈緣何到此,這樣大的雪,怎麼不在家中休息。」
老者歎道:「是為我這孫女,我將她托付到杭州的親戚家裡,她卻跑回來找我,我就送她回來。」
人家的家事,許仙不好多說,只是道:「這次卻是讓我趕上了,不會耽誤你們吧?」
「不會,不會,剛好是順路。」
許仙也不再多說,透過重重雪障,遠遠望去,只見霧淞沆碭,天與雲與山與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長堤一痕,湖心亭一點,與舟一芥,舟中人兩三粒而已。端的是天地遼闊,良辰美景。
漸漸靠近了湖心亭,卻隱隱傳來人聲,許仙心中訝異,這時候還有人嗎?
「這位公子,老漢先行一步了,上面自有載公子回去的人。」老者言罷,駕舟而返,絕口不提渡資,許仙知為奇人,也不多言,拱手道:「多謝老丈了。」
此刻舟已行的遠了,雪似乎更大了,不一會兒小舟就隱沒在雪幕中,隱約間傳來老者的歌聲「滄浪之水動兮,可以顯吾聲。滄浪之水靜兮,可以隱吾形」
歌聲裊裊,不絕如縷,許仙腦海中中不由泛起這樣的景象:白色的大雪覆滿黑色蓑衣,老者且歌且笑,乘舟而去。
「來者何人?」一聲呼喝,許仙轉過頭,卻見是一朱衣公子,正在亭上喝問。許仙見他無禮,也不答他,逕直往亭中走去,上去卻是一愣,這裡竟然還有不少人。地上鋪毛氈,中間放著火爐,另有酒有菜,有侍女服侍,一群人正在這裡持杯談笑,見了許仙都轉過臉來,還有幾個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