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木妖
這時一道若實若虛的黑影撲向許仙,許仙反手一劍揮去,那黑影獰笑道:「凡劍也想殺我。」聲音淒厲無比,避也不避。
許仙只管一劍斬下,那黑影登時化為兩端,發出一聲驚呼:「怎麼可能?」扭曲著還想聚合在一起,許仙又數劍斬下,立時化為青煙消弭,怨毒的詛咒許仙充耳不聞。他的身上開始透出淡淡的金光,手中的青虹劍也染上一層金色的華彩。
一雙金色的眸子漸漸透出一股無情的味道,疾走兩步跟上前面燕赤霞,正受圍攻的燕赤霞壓力一減,感受一股淡淡的暖意。身後許仙身上的金光越來越強烈,照耀在群鬼身上都發出一陣痛呼,如受炙烤。
一聲冷哼,那只巨手再一次抓來,這一次卻是抓向許仙,燕赤霞的劍光正飛馳在三丈以外,馳援不及。許仙修行有道,但身軀還是凡人之軀,如何受這一抓。
許仙揮劍一擊,火花飛濺,竟然不能斬破。這時巨手已經抓住了許仙,只要一用力就可將許仙捏的粉碎。
許仙也知到了生死關頭,強力將主星加持到極致,一瞬間散發出來的光芒彷彿在院中點燃了一個小太陽。金色的光芒化為金色的流火,巨手以比抓燕赤霞時候更快的速度收回手,手上已經燃起了火焰。
煊赫的火焰帶著燃盡一切的氣勢,燕赤霞也眼睛一縮脫口而出「太陽真火!」
蘭若寺一個角落裡,一個婦人拚命的甩著手,但上面金色的火焰不但沒有消減,順著手向上蔓延,婦人一咬牙,狠狠將整隻手臂斬下,傷口處流出青色的血液。地上的手臂被斬下就不復人形,變作一直鬼手扭動燃燒著,只至燃盡方休。
婦人看著這一幕既驚又懼,臉上的怨毒卻更加深刻,即使是一張人臉也猙獰如惡鬼。「小蹄子還不趕緊上,擋不住那燕赤霞大家一起完蛋,沒想到寺中還來了這麼個厲害人物。」
旁邊一個年輕女子看著這一幕眼中似乎也有一團火焰在燃燒,正是聶小倩,她心中也是叫苦,她願想今晚就去找許仙請他帶自己離開這蘭若寺,卻沒想到晚上竟然鬧出這麼大的動靜。
「是,姨娘。」小倩低聲應了一聲,就轉身向著打鬥的方向走去,卻沒有看到那婦人看她的目光如何的刻毒,那只殘存的左手也慢慢張開,向著小倩虛抓過去。
小倩恍若未覺,婦人堅定了殺念,正要動手的時候,小倩卻突然回頭調皮一笑。那笑容就彷彿狡黠的小女孩找到了娘親藏起來的糖,帶著小小的得意和滿足。
婦人這麼多年,從來沒有見過這女孩子露出過這樣的笑容,在婦人的眼裡,她總是柔弱哀怨,多愁善感的。特別是她瞥著眉頭如西施捧心般的美麗,更是讓婦人嫉恨不已。只是她從未想過,這樣一個柔弱女子如何在這樣群鬼環視的鬼窟中生存下來,並留著一身清白之身的,難道只是受寵於姥姥嗎?
小倩滿頭青絲披散,在夜風中微微飄揚,著桃木髮簪不知何時被取下,持在手中,另一隻手卻拿著一個黑色娃娃,木簪深深的刺入娃娃中,婦人渾身僵滯,喉嚨裡格格作響「怎,怎麼可能?」
婦人不敢相信,區區巫蠱娃娃怎能對付得了自己,就算小倩隱藏實力,也絕不可能比自己還強,自己的修行年數遠在這小妮子之上。可是麻木的身體,卻在提醒著她的失敗。
小倩一手掩著嘴輕笑著,另一隻手卻緊緊的抓住娃娃,用拇指將髮簪慢慢按的更深。「姨娘,這青絲咒結的味道還不錯吧!」
婦人勉力一看,那娃娃竟然是用髮絲編製而成的,材料的來源無疑是自己。她突然想起近些年來小倩的工作——梳頭的婢女。每天看小倩不情不願的幫她梳頭,卻是她每天最愉悅的時候。隨著髮簪越刺越深,婦人已經完全說不出話來。
青絲咒結,集受術者三千青絲,以妙手結成傀儡,就能至之死地。只是這術成的條件也極為嚴苛,髮絲不能是剪斷拔掉,必須是完全自然脫落的,非是親信根本無從施為。這個術偏門到沒有人想到會有人會有人用這個術。
三年的隱忍只為一個可能,今天終於用上了,髮簪穿透娃娃,娃娃無火自燃,婦人看著自己的身體燃燒著,卻偏偏感不到任何一點痛苦,一種莫大的恐懼將她吞噬,只至死亡。
小倩將髮簪收回袖中,娘親的話猶在耳畔「小倩,要學會哄人才不會被別人欺負!」小倩臉上浮起一個哀婉的笑容:「娘親,小倩很會哄人是不是?」
蘭若寺中,在那一瞬間的光耀中,小鬼連嚎叫的來不及直接化為青煙,大鬼也哀嚎著潰散,許仙感覺頭痛欲裂,魂魄中那團光芒也黯淡了許多。但偏偏還散發著一種極溫暖卻又極無情的意識支撐著他,使他不能昏厥。彎著腰咬著牙撐了一會兒,對身邊的燕赤霞說,「走,去誅敵首。」
燕赤霞毫不掩飾眼中的讚許之色,也不來扶許仙,只是大步走在前面,許仙果然毫不遲疑的跟在身後。
路人果然輕鬆了很多,沒有多少鬼物阻攔,兩人行的極快。前面就是圍牆,只要越過去就能到寺外的一片亂墳崗,老妖的巢穴。
「許公子救我!」一聲嬌呼阻住二人的去路,燕赤霞心中一凜,又是一個可以靠近自己身邊的鬼。但聽聞她那一聲呼救,才沒有一劍斬下,劍光停留在小倩身邊,一圈圈游魚般的環繞,小倩的臉色更是蒼白,渾身顫抖著,如寒風中伶仃的小花,惹人憐愛。
「小倩十八歲夭折,葬在蘭若寺外,為妖物所迫,為奴為婢,不得已而害人,昨日見到公子誠意,就想讓公子救我出苦海,雖知自己罪孽深重,望君憐惜。」小倩說完就跪在地下,滿臉期待的望著許仙,視身邊的劍光如無物。
燕赤霞望望許仙,許仙強撐著身子對燕赤霞點點頭,又搖搖頭。燕赤霞明白許仙有相救之意,卻把決定權交給自己,看了一眼地上輕盈的女鬼道:「其氣輕靈,不是個靠吸人精血修煉的。」
許仙點點頭對聶小倩道:「起來吧!」聲音平淡的連自己都吃了一驚。他在使用魂魄中太陽之力的時候,似乎格外的冷靜淡漠,不為外物所動。
無暇多想,二人一鬼趕到寺外,一路上聽小倩講這老妖種種事宜,雖不可盡信,但總有個參考。但越聽燕赤霞的眉頭就皺的越緊。如果眾鬼是吃羊的狼,那老妖就是吃狼的虎,經常直接從鬼屋身上掠取精血,眾鬼都反抗不得。
小倩還有些話沒說,那就是老妖從來沒有從自己身上掠取過什麼,這也是她遭眾鬼妒恨的緣由之一。有人說她受姥姥寵愛,但小倩實在沒從那種麻木的臉上看出過什麼寵愛的含義,反而數十年來同眾鬼一樣被老妖藉著屍骨束縛在這裡。是以如今帶著許仙二人去老妖的巢穴也沒什麼心中不安,只是她有些猶豫,這兩個真的是老妖的對手嗎?
這個問題燕赤霞也正在想,但無論如何,大丈夫行事,只要下定決心,只有毅然行之,雖是地獄火海,亦無怨無悔。
至於許仙,這個本來最應該害怕的人,此時卻進入一種奇妙的狀態,從未使用過魂魄中太陽之力的他,今天第一次使用,心裡卻平靜如水,難起半分波瀾。
只見一片亂墳崗的最高處一顆巨大的白楊樹靜靜佇立著。樹上有烏巢,正是小倩所說的埋骨之地。
黑暗中,墳塋處處,鬼火嶙嶙。在黑暗中映成一片綠色的海洋,碧火聚散離合,無數的悲哭聲、厲笑聲、喝罵聲,喊殺聲充斥耳際。聞之使人心驚,若是凡人只怕會被駭死當場,就是尋常修行者也要驚心動魄。
燕赤霞凜然無懼,毅然向前。許仙保持著淡淡的金光,跟在後面,面目平靜的彷彿不是要面臨一場死鬥。
小倩哀哀切切的跟在他們身後,不知有多少罵聲衝她而來,背叛者的感覺從來不會太好。即使是她也不由自主的顫抖著,前面的許仙突然一停,小倩神思恍惚差點撞在他背上,一隻手抓住她纖細的皓腕,傳來一陣溫暖,不知何時,那光芒不再刺眼。
小倩被光芒中的人影扯著,跟在身後,心裡突然恢復了平靜,這就是自己決定要相許的人嗎?
許仙卻在想著:如果她稍有異動,立刻用他剛掌握的太陽真火煉殺。一路行來,拚命吸納太陽之力,感覺星宮中那團光芒又亮了起來。平日的他絕不會有如此算計決絕,只是在不斷吸納太陽之力的時候,理性前所未有的佔據上風。
「咳咳咳。」乾癟無力的咳嗽聲卻傳遍整個山崗。白楊樹下,一個老太婆懶懶駝著背坐在那裡,咳嗽聲就是從她嘴裡發出來的,山崗立刻平靜下來。
「姥姥!」小倩感情複雜的呼了一聲。
姥姥卻只是用渾濁的眼睛瞥了她一眼道:「來了。」
那聲音淡淡如常,卻讓小倩差點落下淚來,因為數十年來,這聲音實在是太熟悉了。
燕赤霞如臨大敵,他感到面前這個老太婆是個極難對付的敵人,這裡又是她的地盤,此次恐怕是一場生死攸關的苦鬥。只是一絲疑慮滑過腦海,既然是妖怪,又是以長壽著稱的木妖,為何會如此蒼老,而且咳嗽個不休。不過想想精怪中多是裝模作樣之輩,或許是這老妖怪的輕敵之策。
二人趨步上前,許仙握緊了手中的青虹劍。燕赤霞的白色飛劍閃耀著耀眼的白光。大戰一觸即發。
「二位可願聽老身講一段故事,故事講完,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燕赤霞同許仙對視一眼,都有些驚訝,不戰、不和、不降,卻要講什麼故事。二人卻不停步,直到走到白楊樹十步之內,燕赤霞點點頭,道:「你講吧!」無論有什麼陰謀詭計這個距離飛劍都足以擊殺,而且二人一番劇戰,也願意稍息回氣,拖延時間對他們同樣有利。
燕赤霞豪氣干雲,許仙心定如水,立於這亂墳崗上,周圍的鬼物都安靜下來,只是敵意絲毫不減,二人卻視若無物。只是不斷的積蓄力量,只待一個合適的時機,就發出雷霆一擊,了斷了這老妖怪的性命。
至於姥姥會講什麼,二人都沒放在心上。
姥姥又重重的咳嗽幾聲,似乎想一氣咳嗽個乾淨,咳嗽聲慢慢停息,姥姥的蒼老的聲音在這寂靜的荒墳野地響起。
「三百年前,這裡本沒什麼蘭若寺,而是一片白楊林,老身只是其中一顆,後來來了一群人日砍夜伐,用我們的身體建了這蘭若寺,老身命好,剛好挨在寺邊,沒讓人伐去變作檁條樑柱,活了下來。
有些和尚開始在這樹下埋死人,不知道怎麼死的,只是有些面目猙獰的很。那時候,老身從一些死人身上得了精血,開始特別長大起來,甚至不知不覺間有了自己的主意。
數十年後,這裡已經成了亂墳崗子,有很多死了也不願意離去的人,或不能離去的人守在這裡。那時候寺裡的和尚都想伐了老身,退散這許多鬼魂。但那時候老身已經有些能力,能保護自己了,也保護他們,像保護我頭上那些烏鴉,他們就稱我一聲姥姥。
他們一直想進入寺中,只是佛光太盛,直到有一天,聽了百年的晨鐘暮鼓突然聽不見了,和尚們都走了,不是因為鬼魂,而是因為有人又修了一條更大更好的路。
他們高興壞了,衝進寺了殺了剩下的和尚,雖然這麼多年過去了,我已經不知道他們在恨誰?其實我覺得那些和尚講的經也是有些道理的,雖然我不太明白人的道理。
因果循環,這裡開始有了規矩,像人一樣的規矩,我不許他們離開蘭若寺,我用自己的根須緊緊的纏繞著他們。只是我感覺他們呆得越久就越渾濁,只有小倩還是那麼清澈,真難得。我已經盡力幫他們了,吸食他們從別人身上得來的精血,但沒用,一點用都沒有,或許只有一點點,但老身已經力盡了。」
小倩瞪大眼睛,姥姥吸食鬼怪們得來的精血,沒有鬼不恨不怕,但沒想到竟然是因為這個緣故。眼淚從眼眶中滑落,她似乎明白了姥姥對她的寵愛從何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