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彼道自返心照無礙(下)
羽清玄應該是在恢復元氣。
想想也是,之前短暫的時間裡,她擊敗金幢教祖、牽引法則結構、渡劫、補天,又強突進萬化魔域之內,引爆天魔內訌,每一樣都少不了元氣支撐,幾乎每一樣也都有極大的消耗。
沒有誰是無根之萍,就連陸沉,據說也是因為重傷下回氣不及而飲恨,遑論剛剛成就地仙的羽清玄?
地仙吸收、消耗的元氣,是否會發生特殊的變化,余慈持保留意見。
不過就他所見,天地法則體系肯定是排斥地仙這種存在的,所有的「妥協」在這裡都給撕毀了,不說別的,余慈站在羽清玄身邊,都需要不斷調整狀態,才不至於使氣機扭曲,感應偏差。
羽清玄已經做了控制,可是天地法則意志並不「配合」,「天」與「人」的隔離,使得第三方失去了切實確鑿的「介質」,觀察感應都很難下手。
這還是余慈,換了修為、境界遜色的,就算羽清玄站在他眼前,都未必能察覺。
這種情況下,羽清玄攝取天地元氣,就需要從外界強行吞噬,本身也是耗力的行為,即使轉化效率很高,不過似乎是忌憚什麼,沒有大張旗鼓,這也就有了限制……也不知道能不能收支平衡。
裡面肯定有問題。
余慈就試探性地問了一聲:「宮主,咱們是不是……」
羽清玄知他何意,平淡應道:「感覺不太好,有人窺伺。」
二人的言語依舊很快封禁湮滅,不為外人所察。
「誰?羅剎鬼王?」
余慈隨口應著,臉色不變,只是略微調節神意跳變的層次,盡可覆蓋附近各個角落,卻沒有任何發現。
周圍萬里之內,沒有羅剎鬼王的信眾,這位神主想發力也不容易。
但她安排一兩步後手,是完全有可能的。
「能夠瞞過你我感應,又深具惡意的,當世不過三五人而已,哪個都不好對付。」
羽清玄依舊保持著不緊不慢元氣轉化速度,言語同樣如此:「魔門東支給支走了,基本排除了可能性,剩下的卻要更麻煩。天君你自辟虛空,最能抵禦暗殺,所以藉著擋一下。」
「……」
這算調侃嗎?
不管怎樣,羽清玄從容的態度都讓人佩服。至於余慈,在面對危險局面時,反應一向很快。
他知道,羽清玄的狀態,真的瞞不過人。
以蕊珠宮目前的危局,她身為宮中最高戰力,不立刻返回,就是最大的破綻。
但怎麼說呢,人心總是微妙的。
以羽清玄剛剛在天上展現出來的強大實力,只要她不是真真切切露出了頹勢,任是哪個,也不敢輕易出手。勢必要找一個完美、至少是接近完美的時機。
從這個角度看,羽清玄的調侃,其實全是真話。
在余慈身邊,有自辟虛空的掩護,什麼機會都要給消磨掉。
眼下在萬魔池的趙相山,會很有話說。
可這麼僵持下去,也不是長久之計。
「不如,進我心內虛空?」
「心內虛空?這是你自辟天地的名稱麼?」
羽清玄怔了下,即而微笑起來。
她是很溫和的面相,但對余慈,還是首次如此,雖然此時海面上還是冰封氣象,這笑容卻如一陣暖風,輕輕柔柔,滲落心底。
余慈呆了呆,卻又想到,羽清玄為何要笑。
以地仙對既有法則的破壞力,他的心內虛空再強,都未必能包得住,說不定就要命了。
但這笑容分明又不是嘲笑,其中微妙的意蘊,雖然一時捉摸不透,感覺卻還不錯。
他不再糾結這事兒,想了想,又提出一個建議:
「我們邊走邊聊。」
心念微動,已召出虎輦玉輿隱輪之車,以這件上清遺寶,入空飛遁,感應、防禦都有可稱道之處,高速飛行中,就算有刺客,動手也困難。
說話間,他又喚回寶蘊、玄黃,幾個人匯合在一起,就算羅剎鬼王和大黑天佛母菩薩齊至,也要好好掂量掂量。
見到輦車,羽清玄有些出神,大概是想起少時在上清宗的歲月了吧。
余慈邀她上車,她卻笑問道:「會用嗎?」
「呃,還好吧。」
余慈把近來使用的一些心得說出來,也是向羽清玄討教:「我聽說,此具輦車專用來封召仙真神明,如今也感覺到兩種基本用法,一是引人入道;另一個似乎與太霄神庭有關聯……」
「大意如此,其實輦車上種種符,已盡蘊其妙。具體的操控心法我雖不知,但大致的區塊分際,我以前還聽人說過。」
說罷,便和余慈一道登車,順手指出輦車上各處符紋區域。
明面上的那些,余慈也能看出來,但深藏在輦車結構、零件中,更隱性的東西,雖是以符紋形式烙印,本質卻是上清宗最主流的「存神」之法,就算真意貫通,沒有羽清玄這麼一番指點,想清
清楚辨析其功用,還不知要到哪年哪月。
就算羽清玄也沒有具體的心法,卻告知了余慈方向,余慈很快就可以參照《洞元玉章三氣妙化符經》,將其推衍出來。
雖只是幾句話的功夫,但玄黃劍遁爆發力最強,已帶著寶蘊趕至。
到了近前,玄黃很乖巧地和羽清玄打了招呼,自覺坐到御者的位置,倒是寶蘊,笑嘻嘻地想上車,被余慈一把攔著。
兩人已經很擁擠了,況乎三個?
最重要的是,寶蘊這特殊的狀態,是典型的天地法則意志的妥協代表,和羽清玄近身接觸,是找死麼?
寶蘊顯然也悟出這個道理,只是橫了余慈一眼,轉瞬便對羽清玄展開笑靨:
「清玄姐姐,以前聽青姐提起過,蕊珠宮的絕世天才,修行百年便強渡四九重劫,超然高絕,寶蘊一直很佩服你呢!」
這話膩得能殺死人,難得羽清玄還能微笑以對:「寶蘊妹妹也是絕然不俗。」
除此以外,羽清玄還聽出了寶蘊言語中一點兒旁的信息:「青姐……陸青?」
余慈微怔:「你知道?」
「北荒,曾和你在一起,分合不定……是東華宮的?」
他在北荒的事,羽清玄還真是下功夫去瞭解了。
余慈嘴角動了動,暫不想回憶這個,亂了心神,扭頭對寶蘊道:
「有人想對你清玄姐……咳,是羽宮主不利,這就要發揮你的長才了。」
話裡差點兒被寶蘊帶歪了,出口也跟哄小孩兒似的,味道古怪。
尤其寶蘊還做出恍然大悟的樣子,眼角唇邊,似笑非笑:」寶蘊自當為清玄姐效勞。」
一字之差,語氣稱呼上卻有微妙的轉變,余慈只聽牙酸。
還好,羽清玄只平靜以對。
等寶蘊離開,到劫雲中偵察,余慈乾脆利落地轉移了話題:「現在恢復元氣是最緊要的,甘露碗如何?」
他指的是天垣本命金符中,玉宸啟靈開天地.門法那一路符法神通,這是余慈已知的,短時間內攝取天地元氣最快的方法了。而且直接凝結至粹玄真,也省了轉化之功。
羽清玄卻是微微搖頭:「玄真等物,用在步虛、真人境界,都還好,現在未免緩不濟急。其實上清宗裡,倒也有短時回天之力的法門,可惜你都沒有接觸。」
說到這兒,她有些感慨;「你如今這境界,應該轉修渡劫秘法,不斷夯實道基,揣度劫數,然而星軌半途而廢,即使也收了一些好處,更沒有積累沉澱,難成體系,早知如此……
看余慈表情,她忽爾一笑:「罷了,早知你是難約束的。上清宗各路法門,浩如煙海,我出去得早,也不是太明白,如今的格局,還要遠勝過我當年的規劃,也是極好的,未必要局限於上清一路。」
這算不算羽清玄頭一回在他面前說軟話?
余慈心神觸動,轉瞬又覺得,男爺們兒一直計較前塵往事,不是太好……
便在此時,臂上微沉,卻是羽清玄忽伸手,按住他的手腕……呃,是手腕上的手鏈。
這正是余慈在洗玉湖上,將萬古雲霄化為靈符,刻印在雲樓樹葉上的成品。
看起來,羽清玄是知道這件事的。
她臉上顯現的驚訝,是對其他的事:
「不曾想,你上清心法精純至斯。但又不像是有時間浸淫的,應該是憑藉著真實之域、天人九法的認知,逆推出來的吧。」
「唔,好像還真有點兒……」
「結構精巧,意韻還是失之板滯。」
咦,怎麼看出來的?
地仙大能的神通,余慈是不太懂了。但心內虛空中,確實感覺到,承啟天微微共鳴,雲樓樹更有颯颯之聲,而萬古雲霄的符菉,確實與之相勾連,應該是羽清玄用了某種方式,探測其奧妙。
等等,他們不是在討論如何幫羽清玄恢復元氣嗎,怎麼繞到這上面來了?
「羽宮主……」
「萬古雲霄,中有道韻,道韻乃物與理之交融,介質是人之本心。我觀這結構,物性也好,法理也罷,都沒有問題,但是,於心有礙。源頭還要回到『物』和『理』上去找。」
「……」
余慈真的敗了,無奈之下,只能順著羽清玄的意思,問道:
「以宮主之意,源頭在何處?」
「最基礎的認知,最基本的反應,最本能的**,不外乎此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