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德就是余慈初入死星時,碰到的看守管事。
此人與上清宗頗有淵源,眼下已經以上清弟子自居,余慈也準備一旦開山立派,便將其收歸門下。
聽楊德說,他這一支已經與主家分離,掛靠在三家坊,爭取了一個「盛階」宗門的地位,在洗玉盟廝混,卻不知他還有個兄弟在此。
余慈便琢磨著,用他兄長的名義,拜訪一下,看能否發現什麼線索。
一邊思忖,一邊走出店門,後面楚管事自恭送不提。
然而行不多遠,剛離了楚管事的視線,便有人出聲招呼:「道友請留步。」
說話間,便有人影從旁邊封禁中轉出來,白衣金帶,氣度不凡,當先向余慈二人欠身,禮數頗為周全。
余慈視線在他身上一轉,觀其衣著打扮、流轉氣機等,已經心中有數。
探底的來了。
只是,上來就派出一位長生真人,規格可是不低。
俱淨坊絕大多數人還是想好好做生意的,可就目前而言,金幢教、靈辰宗必是例外。
因為近日來的衝突,他們各自找人幫手助拳,正鬧得不可開交,此時來了個不知深淺的「豪客」,又涉及到「辰光石」這種特產,由不得兩家不關注。
來人態度和善:「剛剛聽三希堂那邊傳消息,道友需要辰光石?」
余慈揣著明白裝糊塗:「你是靈辰宗的?」
來人臉色不變,笑道:「辰光石雖好,卻也不是靈辰宗一家所出。如今靈辰宗早無洗玉盟十五人宗的家底,沿海礦場,盡都捨棄,就是想拿出辰光石來,怕也做不到。」
「哦,你的意思是,那些礦場被你們得了。」
余慈這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來是金幢教的道友啊。」
「在下金幢教祖堂護法陳恩,敢問道友高姓大名?」
金幢教有祖堂、分堂之分,除了教中獨一無二的「教祖」以外,各堂都有經師、堂首、護法三階管事,以經師為尊、護法為下。
然而祖堂護法的地位,絕不比尋常分堂的經師差到哪兒去,從另一個角度講,金幢教所有的長生中人合起來,也不會超過十人,眼前這人就是一個,地位顯然不凡。
涉及辰光石,靈辰宗竟然比金幢教還慢一步,也怨不得他們被打壓得抬不起頭來。
余慈笑道:「叫我寶道人便好。」
這是借寶蘊的名字來作怪了。
陳恩並不在意這名號是真是假,依舊用和善的態度道:「在下聽說寶道兄搜集辰光石之屬,正巧教中產業存了一批,近來想要出手,不知道兄可有興趣?到我那邊詳談如何?」
他的態度還是比較誠懇的,哪知話音方落,正挽著那位豪客手臂的絕色美人兒,便嬌滴滴叫了聲「爺」,柔膩婉轉的嗓音,彷彿能從耳朵裡一路酥到人的心頭。
有那麼一剎那,陳恩都有些失神。
寶蘊可不理會別人,只是嗔道:「陪您趕了一天的路,奴可累死了。」
余慈哈哈大笑,拍拍她的臉蛋兒:「你是越發地嬌貴了才真。」
說罷,他轉向陳恩,顏色一正:「陳護法,今天也不早了,他日再議如何?」
余慈扮演的是一個「選樣」的豪客,可不是缺材料的窮鬼,這樣的態度非常自然,陳恩也沒辦法,只能訂下後約,但這麼一來,主動權便給丟得乾乾淨淨,他自己也覺得彆扭,匆匆消失在禁制之後。
「做得好!」
剛剛寶蘊的插話和表演,正合他心意,余慈當然不吝讚美。
寶蘊妙目流盼,笑吟吟地,也不再說話。
余慈不急著去楊名店裡,他與寶蘊一起出了坊市。
按照規矩,坊市是不留宿的,他們就在海岸邊的附屬城鎮中尋了地方住下。
同時安排常年駐此的信眾,調整情報渠道,關注楊名;也要洗玉湖那邊,與楊德聯繫上,做些前期準備。
將一切安排妥當,余慈這才閒下來,拿起星煉銅思忖。
寶蘊在後面為他捏膀子,把情人兒的模樣做了個十成十,順便也是好奇打量,最後大約是捏累了,乾脆貼著他的背脊,下巴點在他肩上:
「還差多少啊?」
「像這樣的精煉材料,最少二十斤,還有百年的祭煉,最後捏合成型,剩下十之一二也不錯了。」
寶蘊低笑出聲:「就是把俱淨坊的店舖全掏空了,也不可能拿到吧。」
「可不是麼?就是魔門東支這樣的宗派,一年能入手二十斤,都要偷笑了。」
余慈到這兒來,也只是想放出風聲,探探路而已。
高級材料,就像是美人兒,要麼就是單方面的死纏爛打,用時間來磨;要麼就是兩邊你情我願,一勾一搭……
明天去楊名那裡,也是有部分類似的目的。
正思忖時,脖子上
忽地發癢,卻是寶蘊低笑著用牙齒輕嚙他的外袍,一點點往下拖,溫熱的氣息撲在他皮膚上,似乎還帶著電流,躥動著穿過肌體的每個角落。
余慈一怔,隨即微笑,反手輕撫寶蘊如玉的面頰。
「別鬧,咱們辦正事呢。」
「這不是正事嗎?哦……是不是奴家現在這樣子,不盡興?我去找個人寄身,咱們再玩?」
「哪有啊!」
余慈哭笑不得,略一發力,將寶蘊拽到前面來,安置在膝頭上,隨即雙手輕撫上去。
寶蘊先是咯咯笑著,本以為余慈是起了興頭,哪知隨後便有醇厚的力道透進來,自然化為陰陽,交相摩挲,直指她根基所在,全身暖洋洋的十分舒服,可這不是她想要的。
余慈確實沒有起色心,他如今只是在探測寶蘊的根基,為以後打算。
寶蘊的狀態,必須要調整。
其實,陰陽之法雖是檢測「天人交感」的最本質法則,但他只懂皮毛,這種法門玄理深邃,不是千百年浸淫,很難真正領悟,還是用薛平治的兩儀環最好,現在他就是想著大概瞭解一番,回頭再讓薛平治幫忙。
余慈做什麼,寶蘊很清楚,她不再嘻鬧,卻半晌不說話。
余慈察覺到她的情緒有變化,先停了手:
「怎麼了?」
「先不用做。」
「只是先測一測,回頭……」
「做了我就沒用了。」
「啊?」
趁著余慈一愣的空當,寶蘊從他懷裡掙出來,笑靨如花;「花言巧語的男子最不可信,其實你是盼著我找個大美人兒寄身玩吧,嘻,我去找人!」
「喂!」
余慈跳起身來,而此時寶蘊已經化光而去。
有奼女陰魔的底子,寶蘊對女陰之氣分外敏銳,只要附近有女子,也可以連續跳變轉移,很難捉到。
余慈卻知,寶蘊的情緒不太對頭,莫看她笑吟吟的,其實達觀背後,往往就是悲觀。
她是因為真情流露,不願在這裡失態,才避了出去。
可此時的俱淨坊附近,高人不少,可別碰了硬茬子,惹出事來。
余慈憑著一線感應,追了出去,頃刻間便到了海邊。
剛到這裡,卻是有所感應,旁邊,寶蘊如幽影般現身,彷彿剛剛什麼都沒發生過,又像是尋到了上好玩具的孩童,神秘兮兮地扯著他彎下身去,躲在高崖之上的亂石中:
「喂,絕色呢!」
明知寶蘊是攪亂他的注意力,余慈也只能苦笑著聽之任之。
必須說,寶蘊也不是胡指亂認的。
此時,夜色已經周覆天地,可當視線越過俱淨坊三十六根金屬長柱,往遙遠的海天之間投射之時,卻能看到,海面之上,有一人影,男裝打扮,身姿清瘦,踏海而立。
雖是男裝,但寶蘊說是「絕色」,那就是女修了。
其實在這個角度,看不到那位「絕色」的面容,可即便是在黑夜的海面上,卻有著強烈的存在感,彷彿由內而外放著光,讓人一眼就注意到她的存在。
而且,那光是灼熱的,即便相隔數十里,都彷彿能燒到人的眼睛。
「好氣魄!」
以余慈如今的眼力,自然能夠看出來,這灼然的靈光,有修煉法門的因素,但更多還是對方由衷而發的強烈的自我認同,是由內而外,節節貫通的渾然氣魄,以至於碾過了現實與精神的界限,彰顯了強烈的存在感。
如果非要找個人比較,余慈會選擇陸沉……
至少那份氣魄,真的挺像。
或許是類比對像找得太誇張,余慈對海面上那位,也是更關注了。
而且只看背影,余慈有些熟悉。
還沒有等他從記憶中翻找出答案,便聽到天外有人尖嘯:
「帝天羅,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要闖進來,明年此時,就是你的祭辰!」
這一聲嘯,當真是震動千里,恐怕那些還在睡夢中的修士,都要給驚起。
顯然,發嘯者是有意為之,這個舉動裡,充盈的是滿滿的惡意。
然而,海面上的清瘦身影連頭也不抬,回應什麼的,更不用說。
對充滿了惡念和殺意的對手,選擇了純粹的無視。
但包括余慈在內的所有旁觀者,卻很難無視「帝天羅」這個名字:
「光魔宗的那個……」
「大日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