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羅剎鬼王,余慈是真的忌憚。
論謀算,羅剎鬼王只要認真起來,絕不在任何人之下,行事看似恣意荒唐,卻多有深意。
不只是余慈,就是黃泉夫人,每次與其打交道,都拿出十二分的小心。
根據黃泉夫人的認知,羅剎鬼王十餘劫來,遊走於兩界之間,隔岸觀火不說,對煽風點火也很有些愛好,當年陸沉與無量虛空神主對上,背後似乎就有她的影子。
可以確信的是:羅剎鬼王對所有神主、包括有可能成為神主的目標,都有超乎尋常的興趣,黃泉夫人將其歸結為「對掌控真界法則體系的執念和熱情」。
所以,她接觸、乃至於培養大黑天佛母菩薩,給無量虛空神主使壞,眼下又盯上了余慈。
無論如何,余慈也不能如她所願。
余慈心念微動,厚重的劫雲中,之前隱沒無蹤的雷君法相重新顯形。
雖是人形,但雷君非是生靈,不過,始終受它禁錮的金剛魔俑,還算得上。
劇烈的轟鳴聲裡,雷池中的金剛魔俑暴露在絞殺的神意衝擊之下。
它受雷君法相禁錮,而雷君法相和余慈氣機互通,這樣一來,某種意義上,金剛魔俑就成了余慈和大黑天佛母菩薩交戰的介質和戰場。
金剛魔俑的咆哮聲響徹雲端。
就算被禁錮,這個堪稱不死不壞的怪物,也不是任人宰割的魚腩,作為十三外道中生命力最強大的族類,金剛魔俑的「生命刻度」之寬廣,幾乎已經是所有生命形態的極限。
不管是在怎樣的惡劣環境下,它都能夠維持住強橫的狀態。
好比之前,就算真界天地法則意志帶起劫雷如海,它也能抵擋得住。
余慈甚至懷疑,將它扔進太陽裡去,說不定短時間內,也能活得下來。
這樣的「戰場」,對於掌握生死法則、又滿懷殺意的雙方來說,其實是最為吃力,消耗也最大的,完全是吃力不討好。
而且攻方要比守方更吃虧。
大黑天佛母菩薩顯然就是吃虧的一方。
這是它不瞭解之前事態的緣故——天知道這片劫雲中怎麼會蹦出一頭金剛魔俑來。
只不過,大黑天佛母菩薩也不會乖乖按照余慈的佈置行事,一發覺不對,立刻就要跳變開來,另辟戰場。
但不管怎樣,它的神意衝擊還是停滯了一線,而就是這樣的耽擱,給了余慈機會。
余慈頭也不回,逕直遁入劫雲深處,頃刻遠離。
寶蘊果斷跳出來幫忙,天地法則意志成了最好的掩護,橫亙在余慈和大黑天佛母菩薩之間。等後者完全騰出手來,余慈已經遠去數百里,而且層層布下雷霆防禦,扭曲虛空法則,干擾它的神意殺伐。
一時間竟成了追逃之勢。
大黑天佛母菩薩:……
堂堂淵虛天君的臉面何在?
裡面有鬼!
大黑天佛母菩薩很清楚,生死法則牽繫之下,就算余慈逃到天涯海角,也別想徹底擺脫它的鎖定,這一點,余慈也該知道。
如此前提下,執意這般做法,必然有所謀算。
但在絕對的差距面前,這點兒心思毫無意義。
東海之上,老友已經安排佈局,傳送信眾到附近,到那時,他們合力圍剿,除非陸沉復生,曲無劫再現,否則必無幸理。
以前是投鼠忌器,現在麼……
就是要以雷霆萬鈞之勢,一舉掃除這個禍害!
大黑天佛母菩薩神意漫卷,鎖定余慈,一路追擊,也在不斷探測周邊環境。
不多時,強橫的滔天魔氣便橫在前方,那裡是華陽窟!
那邊環境確實複雜。
一念未絕,已經給扔在後面的金剛魔俑暴吼,由於雷君法相分力幫助余慈抵禦大黑天佛母菩薩,禁錮之力不免有所減弱,給了它發力的空隙。
面對這種具備「拔山擲岳」神通的強大魔頭,一時一刻也不能放鬆。
一旦鬆了,就再難控制。
金剛魔俑吼聲如雷,在萬千雷霆的連番轟擊下,本就魁偉的身軀竟是又膨大一圈,魔氣紫霧重新擴張外爍,有形無形的束縛被強行掙開。
雷池搖動,隨即崩裂開來。
金剛魔俑脫困,第一個念頭自然就是報仇。
只是沒有了天魔駐留,以它可憐的判斷能力,想抓住罪魁禍首,難度未免太高。腦袋轉了兩圈,卻是盯上了困鎖它最長時間的雷君法相,暴吼聲中,衝擊上去。
然而在滾滾劫雲中,想要抓住雷君法相,無異於癡人說夢。
這個大塊頭只能是追著目標,闖進華陽窟核心區域內,驚起亂象,鬧成一鍋粥。
大黑天佛母菩薩的注意力稍微偏移,便不再理會,只是鎖定余慈,也是給羅剎鬼王定位。
在華陽窟附近,衝霄的魔氣,將漫天劫雲衝散,余慈反而不如在劫雲中那麼行動自如,也就再請寶蘊回返心內虛空。
只隔一線,他便與大黑天佛母菩薩
再次「短兵相接」,剎那間神意對沖百萬次,卻是由超過千次的跳變切割開來。
以華陽窟為中心,數千里方圓虛空嗡聲震盪,灰暗的背.景顏色,倒似又加深了一層。
在魔國中遊蕩的不計其數的魔頭,突然間齊齊停滯了一下,至少有十萬以上的念魔、煞魔就此崩解,步虛以下的天魔眷屬,也有千百個皮肉乾枯、血液蒸發,化為朽土,也有的直接崩散成血霧。
余慈和大黑天佛母菩薩的神意對沖,自然只能在「生死法則」這唯一的通道中進行。
說是唯一,但作為天地間根本法則之一,生死之法可說是滲透到真界天地的方方面面,一切生靈存滅都有賴於此,在上面的角力,自然也有無遠弗屆的影響。
必須小心,否則可能招惹上可怕的因果。
余慈深入到華陽窟附近的魔國深處,就是擔心一個弄不好,百里萬生靈滅絕,貽害無窮。
果不其然,兩邊在生死法則上的神意對沖,將周邊生靈的生命根基整個地掏空,剎那生滅,盡歸腐朽。
本來因為魔國覆蓋,而生機凋零的華陽窟周邊,如今更是化為一片絕地,連個草葉兒都不見,濃郁的死氣與魔氣混染,直衝霄漢。
余慈立身於混濁元氣之中,周圍魔影若隱若現,那是從剛剛生死翻轉中倖存下的魔頭,本能地反撲。
能活下來的魔頭,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
余慈和大黑天佛母菩薩可說是肆無忌憚地神意對沖,使它們這些魔頭,便如同牽線的傀儡,完全身不由己。
死不死得掉是一回事兒,糟糕的感受則是另一回事兒。
余慈頭頂明月懸照,照徹百丈範圍,清輝到處,什麼天魔,都硬生生給攝入萬魔池中,稍微強勁一點兒,感覺到危機,只能在外圍弄影。
「照神銅鑒?」
大黑天佛母菩薩還是首度與他交流,純粹意念的傳導,分辨不出悅耳與否,戲謔之意倒很明顯:
「堂堂上清宗未來掌教,用起來魔門祭器如此順暢,這樣好麼?」
余慈也笑:「呵呵,原來菩薩也是妙人兒。反正我是沒想到,這些年來一直和您這麼親近。」
他的意思是指,照神銅鑒本算是大黑天佛母菩薩的形骸之屬。
雖然已經斬斷了因果,對面那位也不像是有什麼牽念,可嘴上佔點兒便宜,也是可以的。
據黃泉夫人的推斷,「鏡靈」本身,是無所謂男女的,不過,可能是受東海那位惡趣味的影響,成道定為女相,強說是「她」也是可以的。
所以,選擇借鑒的照神銅鑒主祭,也都是女子,兩邊這些年來,也不知如何親近?
不管她們怎樣蜜裡調油,現在還是分開的好。
哈哈笑聲中,余慈一拍頂門,清光衝霄而起,便是滔滔死魔戾氣如何翻湧,也難以摧折,其實也不像特別排斥的樣子,倒似群擁在側。
清光入空,轉眼鋪開,化為一張星圖。
星圖當空舒捲,剛剛漫溢的死氣,竟是給收攏進去,運轉不休。
道基外化!
世上長生中人,全力發動之時,多數有道基外化之景。
高拔者,有慶雲、景星;庸碌者也有虹光、香雲。
余慈外化者,竟是一幅星圖,概略顯現三垣四象之天域,彷彿是心內虛空的「星辰天」鋪展開來,其實,這正是以「天垣本命金符」成道者獨有的氣象。
星圖的細節,也會因為修行者的側重不同、根基不同而有所偏重。
大黑天佛母菩薩隔空感應,只是目前余慈頭頂星圖之外,光暈層生,不甚分明,看不出內裡詳情。
能感覺到的是,余慈依舊是在生死法則上做章。
星圖運化死氣,這種很有邪魔氣象的手段,其實是證明了余慈在生死法則上純熟造詣,當然,也有與之相配套的獨特法門。
倒讓人有點兒印象……
如今還是白日,不見星空,但像大黑天佛母菩薩這樣的大能,自然對星辰運行軌跡心中有數,知道清光所化的星圖,正與當前被陽光所遮蔽的星空一一對應,精確得很。
便在星圖之中,有一片區域,死氣湧入,星力蘊結,九顆星辰,七明兩暗,奇妙運化,其形如勺。
勺柄指向,生死玄機,一筆勾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