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余慈的活躍,帶起了大量的劫魔、眷屬往來調動。
而且幾次衝擊,都抓得准、打得狠,單人的戰績或許比不上北地各宗抵禦魔潮的大戰,可積少成多,積小勝為大勝,一條線扯下來,單是作為魔潮中堅的天外劫魔就死了近十個。
洗玉湖西北方向的魔潮衝擊,因為這兩個月的混亂,回流的趨勢戛然而止。
陰山派和十三水府難得沒有因為內耗而延誤時機,抓住這十年難逢的機遇,一舉衝斷了魔潮中後部,與清虛道德宗已頓足不前有半年之久的援軍會合。
不管裡面還有什麼曲折,一條連接洗玉湖、黑水河的「西北防線」就有了雛形。
滄江防線壓力大減,而在南國千百宗門期待的視線下,八景宮與洗玉盟就有關平都玄陽界事宜達成了最終協議,兩方暫就平都玄陽界一處,完成了地域交接。
為了保住這片敏感區域,洗玉盟四天八地十五人宗在五鏈湖以西,亦即方見雛的「西北防線」之後,又設下了層層封禁,建起第二道防線,直接把西繞洗玉湖的魔潮衝斷三截。
再算上滄江防線西段,三道大閘立起。
雖然因為魔潮的來回衝擊,變得犬牙交錯,激烈程度更勝往昔,但形勢已大為不同。
瞎子都能看出來,在這一方向,真界各宗已經佔據了主動。
而相應的,隨著時間推移,渾如水勢的魔潮自然東傾,本就吃緊的東海防線壓力大增,從最北端的魔門東支,到最東端的羅剎教,到臨海的飛魂城、還有更南方的論劍軒,都給調動起來。
原本以飛魂城為中心的一場暗流漩渦,硬生生給壓了下去。
據最近幾日幽蕊傳過來的消息,夏夫人藉著突然加劇的外患,暫時壓過了各方聲音,暫時穩住了局面。
後續的衝擊肯定還有,只腹內胎兒如何驗明血脈所繫,便使得各方爭執不休,夏夫人的首腦之位,肯定不如以前那麼舒服。
但這種局面保持得越久,作為夏夫人盟友的余慈,作用反而更加重要。
總體而言,這是好消息。
而其發端、卻是由億萬里之外的黃泉夫人而起。
所謂有的放矢、舉重若輕、因勢利導,不外如是。
當然,誰也不是任人牽著鼻子走的老黃牛,洗玉盟各宗高層、飛魂城角力各方更不是提線的木偶,任由人擺弄。
黃泉夫人能夠做到這一切,也是動用了相當可觀的資源。
若不是這次,余慈怎麼會知道,黃泉夫人對於「三大社」中,步雲社的掌控力,竟然強到了如許地步?
相應的,從北荒長青門,一路延伸到十三水府的暗線、人脈,更是陰山派與十三水府合力取勝的關鍵。
這段時間以來,余慈心中轉得最多的念頭就是「怪不得、怪不得」。
以前他就琢磨,長青門在北荒售賣鬼獄散,將偌大的地域,化為蠹修的樂園,由此積下巨利,卻還能坐得穩、坐得住,手握財源,不遺不失。
就算和三家坊等巨頭合股,這位子也做得太穩了。
可有了黃泉夫人,有了步雲社,有了那些或現或隱,隱隱綽綽的大小勢力、人脈,再有那巨大的財力為後盾,這就「怪不得」了。
余慈倒也記起,當初在華嚴城,曾見過長青門的青松先生與步雲社的魯連見面,關係似乎還比較密切。
原來早在他還是還丹小修之時,便和黃泉夫人的勢力,有了這麼多的交集,如今再想想當年所經的那些事兒,見的那些人,處處都有恍然大悟之感。
黃泉夫人對他的前塵往事把握之深,也自有其來由。
只不過,僅就目前而言,近在咫尺的黃泉夫人,是由他在掌握,而非其他。
此時,黃泉夫人正往車外看,輦車下劫雲翻湧,立起百丈千丈雲壁,陰霾四合,殺氣斂而不發,就像是封了蓋的油鍋,裡面沸騰,外面只聽得一聲聲的爆音,不知什麼時候就要燒起來。
環境比較嘈雜,這是魔潮即將到來的徵兆。
余慈不在乎,玄黃無所謂,這兒比較難過的,就只剩黃泉夫人一個了。
北上這兩月,余慈除了玄黃這個手下第一即戰力之外,誰也不帶,只帶黃泉夫人,既是信任,又是考驗,甚至不乏折磨的心思。
這一點,黃泉夫人想來心知肚明。
但她近日來的所作所為,讓人無可指摘,也算是勞苦功高,余慈估摸著火候差不多了,終於向她問及切身之事:
「你不怕嗎?」
「什麼?」
余慈捏起她的下頷,在丹藥、心法、符菉的支持下,不管黃泉夫人如何虛弱,卻依舊保持著「內枯外榮」的狀態,肌膚如水,吹彈可破,我見猶憐。
只不過,兩邊的心思,都不在此。
余慈就問:「這幾日,生死之間,你從容得很。但你求到我這裡來,不是為了棲身活命嗎?」
「實是妾身略懂天君之意。」
黃泉夫人此時,才真正將視線移到余慈面上:「天君掌生控死,卻不是傳統意義上,生死枯榮輪轉之法,而是在生死之間,尋覓極限,通盤掌握,故而,最需要極端狀態,以做觀察之
用……妾身懂的。」
「你還真懂?」
「玄門、佛門都有類似的做法,他們叫閉死關。還有更玄乎的名目,一曰合道,一曰涅槃。」
「聽說過,貌似不算好事?」
「就修士而言,不好,不管是合道還是涅槃,都是摒棄『我』的存在,但大家修行到最後,不就是要一個『我』麼?在『無我』之中,見不得『我』,便是再無前路。
「上清葛祖師那般英才,亦合道而去,合得出不得,自然不好。」
余慈聽得就笑:「既然如此,你也不怕?」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黃泉夫人伸手輕掠鬢髮,悠然道:「天君是否知曉,玄有合道,釋有涅槃,固然是絕大劫關,其實,也是佛祖道尊為他們的傳承留下的優待——若真有大智慧、大勇氣,可以嘗試,從中真正解脫。」
「還有此事?那……」
「歷代以來,無人能解。至少就我們所能理解的意義上,從來沒有!」
黃泉夫人眸光遠眺,指向西方:「便是有,這也不過是一場以『我』為注的賭博,就算玄門經義再怎麼意旨深遠,就遠佛門法理再怎麼嚴謹周密,到那一步,都是奮力一『跳』……跳,不好!」
余慈失笑:「你很煩賭博?」
「妾身只是不喜歡那些沒些根據、道理的玄虛之事,就算『道理』本身就是玄的、虛的,能夠自洽,也可以。在這一點上,佛門走得較遠,十法界的設計,似乎就有這方面的追求……」
余慈忽地心頭一動,脫口道:「這也是你的目的!」
此時此刻,他腦中驟然閃掠電光。
照亮的是東華虛空,是碧落天闕的仿品,是那件雲氣模具,還有什麼妙化仙娘、狄郎君、天魔外道……
有某種明明白白的法理,將這一切都包裹在內。
而其核心,就是黃泉夫人!
至於同處輦車之中的女修,卻像是說起家長裡短般自然:
「妾身要的更實際。不追求什麼玄理,也不是幫助誰超脫,研究此事的本身,就是最大的價值所在。」
她的態度實在太平穩,使得余慈都有點兒「大驚小怪」的尷尬。
不過,過程大於結果?黃泉夫人會有這樣的「追求」嗎?
余慈不知道。
不過,也不用管黃泉夫人究竟是什麼盤算,余慈正通過前面那種可謂殘酷的方式,一點一點地將其生死玄機扣在手心。
合道也好,涅槃也罷,都要在他的手心翻觔斗。
等她真想往外「跳」的時候,余慈會讓她付出代價。
劫雲之上的雷音,一聲緊過一聲,往往是扭曲撕裂,彷彿是負創凶獸的嘶吼,充溢著凶暴、恐怖的意味兒。
雖是萬丈高空,劫雲之上,此時已難見天光。
追兵已至,近在咫尺。
余慈從那些玄虛的法理中脫身,重歸現實:
「現在往哪兒去,還是西南?」
黃泉夫人切換狀態也好生便捷:「西北防線已見雛形,北荒那邊已然穩固,不應該再添壓力;往南等若回返,於輿論不利;往北,像山宗是要與天君拚命的;至於東方,也不要再添亂了,就往西南去吧。魔潮南下舊路,順暢。」
余慈嘿了一聲:「洗玉盟裡可要罵我了。」
「魔潮再臨,罵天君的是五鏈湖的飛羽堡,是滄江的碧波水府,況且也不能明著罵,若非天君,現在平都玄陽界也未必有結果,平空得了好處,不付出一點兒怎麼能成?」
黃泉夫人笑吟吟地:「洗玉盟這裡,表面上務必愛憎分明,才能讓人看懂,才能站住立場。天君自北來之後,何嘗與他們尿到一個壺裡去?」
余慈大笑,一是黃泉夫人鶯鶯瀝瀝說出髒字,別有一番味道;但更合心意的,還是黃泉夫人擺明把人往死裡得罪的態度。
「好,我們就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