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君是說九煙呢,還是鬼厭?」
黃泉夫人悠悠回應,並不因余慈的惡言,而有明顯的情緒波動。
「後面那個吧,之前,鬼厭還與夫人有一些交集……比如說,破迷丹精。」
余慈霍然轉身,盯著黃泉夫人:「那玩意兒本來只是鬼厭所欲取之物,可尋常的一次交易,卻給鬧得沸沸揚揚,使天底下所有人,都以為是陸沉所需。
「鬼厭惟恐事機不秘,不會聲張,此後也來不及聲張,那麼,聲張的是誰?」
黃泉夫人但笑不語。
余慈看到她這副模樣,也是「哈」地一聲笑:
「本來這也輪不到我置喙,但後面的事兒,總和我有點兒關係。記得東華宮本來還能支撐,卻在這一場混亂後,引來論劍軒,被攻破山門,你那女兒也亡命江湖,寄人籬下,最後的結局,是了結在我手上……後面的推手是誰?
「由此再看,天地大劫橫來,北地魔劫肆虐,始作俑者是誰?
「當然,我也幫你女兒記著呢好一個天魔裂魂化身,這個,總不會找不到線頭吧?」
余慈背在身後的手屈張兩下,他真遺憾寄魂血玉不在,否則必會狠擲在這毒婦臉上。
當然,這也不是他頭一回轉類似的念頭了。
黃泉夫人非常「值得」他這麼做。
甚至猶有過之。
「我不明白你究竟在想什麼,不過沒關係。我曾請教過人,問起碰上你之後,該怎麼對付。
「雖然沒有特別靠譜的答案,但那些看起來不錯的,我給你準備了不少。
「放心,絕不是什麼情調!」
余慈唇齒間,吐出的是一顆顆的冰碴,在直面黃泉夫人片刻之後,他自以為還算不錯的理智、忍耐力還有相應的利益驅動,一個個冰消瓦解。
正如幻榮夫人所言:
不要指望永遠以「理性」和黃泉夫人對話。
挑起對方情緒,永遠都是她與人交流的目標之一。
某種意義上,這一項之於黃泉夫人,甚至比對話所指向的「道理」或「利益」更為重要。
她在這方面的技巧是如此嫻熟,以至於往往你自以為的「理性」,只不過是她所挑起的某種更激烈情緒的反動而已。
極少有人能在這種狀態下,維持住最初的目標,不改易、不偏斜。
為此,幻榮夫人也教給他一個技巧:
在發現「情緒」壓過「理性」的時候,如果還佔著些優勢,就去任性而為吧。
絕對的、碾壓式的力量,對黃泉夫人多少也是個威脅,能夠很大幅度地衝擊其佈局、謀劃。
至少,對早年的黃泉夫人是如此。
故而此刻,余慈忍無可忍,也就無需再忍!
他盯著池中的女修:
「可惜,你來早了些。我本體尚未回返,一時還見不到幾樣給你準備好的手段。」
這甚至都不再是威脅,而是行刑前的宣告了。
偏偏黃泉夫人神情不變,只斂眉垂眸,沉靜應道:
「天君義憤之情、任俠之氣,妾身倒也理解。其實,自天君幾日來遍佈流言,逼迫海商會與這邊切割,妾身便知有此一劫。」
余慈嘿然冷笑:「你什麼都知道,怎麼不去猜猜,我給你準備了什麼?」
「何需多想?纖弱之身,不足以在此界立足,遭遇什麼,都在情理之中;唯妾身之智,變天擊地,鼓動風雲,思接千載,洞澈幽冥……天君不可不知。」
能這樣吹噓自家智慧的,當真世上罕見;而讓人欲嘲笑都不可能的,恐怕還就此一家。
余慈一時也是啞然。
黃泉夫人悠然道:「天君本體回返,似乎還要一段時間,妾身就是想在這之前,在天君處,給自己掙下一份立身之基,消弭劫數。而這也正是今日到此的目的所在。」
說著,她盈盈起身,就在泉池中行禮:
「懇請天君收留。」
「能讓夫人跪舔……唔,這是絕善魔君的形容,我覺得恰如其分。我該覺得榮幸嗎?」
當余慈將那個詞兒吐出口的時候,心裡真的很爽利,但看到黃泉夫人從容恬淡的神態,又有森森寒氣,自肺腑間生出。
不管之前做了如何周全的準備,真正面對之時,也不免心頭惕厲。
為什麼明知道黃泉夫人危險,卻還想著利用她、支配她?
也許,她最好的謀士人選,她本身修為有限、壽元有限,總算要依附於人,才能立足於世。這樣的人,用起來放心……
陸沉是這麼想的,海商會是這麼想的,也許東海那位也是這麼想的。
第一位結果不妙,後面兩位,似乎也遭了反手一刀。
現在,輪到余慈了。
黃泉夫人很會選擇時機。
她來得很早,避讓過了臨頭的「處刑」;
又來得很巧,正是余慈
在洗玉盟中有所滯礙的時刻。
正好給了她發揮價值的時間、空間。
如果余慈要用她,肯定會有一段時間,按照她的步調行事。
這就是她的機會了。
但余慈仍必須要用她。
就算刨除其他所有的因素,只從剛剛拿來交易的「名字」來看,黃泉夫人就是他真正切入羅剎鬼王、大黑天佛母菩薩、飛魂城和魔門等幾方勢力交纏漩渦、透徹其中根底究竟的最有效工具。
自然,也就是他真正瞭解當前真界最驚人的一股「暗流」,由此掌握大勢走向的最佳選擇。
不如此,如何才能讓上清宗,穩穩重立於真界,完成朱老先生的遺願?
再退一步講,把黃泉夫人掌控在手中,放在眼皮子底下,總比讓她在外界搞風搞雨來得強吧!
此時,余慈是不會和黃泉夫人聊起「大勢」的,他找了一個相對最現實的問題:
「你既然有了自覺,也應該知道我現在的處境,那就不如給我評點一下,下步該有什麼動作。」
黃泉夫人明眸投註:「天君是奔著重立上清去了……這些年來,難得天君有明確的目標,當真可喜可賀。」
余慈琢磨,怎麼就覺得不是好話呢?
「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不管做什麼事,事先的評估、調查、準備,總是必要的,正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心血來潮、意外驅動、信口開河,由此定下目標,又勉強推行,便不是下愚之輩,也絕不適合行大事、成大業。」
余慈面無表情,只是周邊冷煙蒸發殆盡。
還好,黃泉夫人很快進入了正題:
「天君在北地這段時間,應該已經盡知自己的劣勢,至於優勢,可知是哪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