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沉,號東華真君,五劫以來第一人,在其身死之前,當之無愧的天下第一,橫行世間,人莫能制。然而近年來,先橫渡外域,戰於元始魔主;又以重傷之軀,力拼論劍軒、北地魔門六大地仙,終於身殞。
柳觀,魔門大能,便是曾見棄於元始魔主,被放逐去血獄鬼府,現今也依舊是大劫法宗師的級數,「影虛空」神通,亦可見自辟天地的氣象。只是瘋瘋癲癲,無可救藥。
這兩位一時之豪雄、人傑,落得這般下場,總與一人脫不了干係:
黃泉夫人。
冷泉中,女修盈盈起立,身姿半隱於寒煙之中,青絲沾濕,垂落額側。
近在咫尺的面容,都有些模糊不清。
只有唇邊蕩漾開來的笑意,是如此地清晰。
女修用微笑來回答他。
是了,黃泉夫人!
冷泉很冷,但卻遠不如眼前此人,冷透在人心底。
真的像是傳說的九幽黃泉,與死亡絕滅同義。
如果有可能,余慈真想就按著對陸青承諾,將那血玉及相關信箋劈頭擲她面上,再扔她出去……或者,做得更絕一點?
可是,血玉等物都還在心內虛空,與他本體一起在域外飄流,暫時是做不得了。
還有其他的一些原因,使他必須和這個女人打交道。
而在其中,他絕不容許主動權旁落,否則,就是不可想像的後果。
這種無有實質的詭異壓迫感,就是眼前幾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帶給他的。
不只是人的名兒,樹的影兒,也包括余慈本人親身的感受。
余慈的視線,忍不住在女修白膩的脖頸上轉了幾圈兒,心裡想的是:
若是在這兒一把掐死她會怎樣?便算是為天下除一個禍害!
如果真是如此,這位恐怕有多麼遠就走多麼遠,絕不會與他照面。
敢在這裡,就是有著信心——對他的信心!
也正是這樣,才讓余慈倍覺不爽。
或許是感應到了他的心思,身前女修側移了一步,讓過他眸光正鋒,表現出微妙的避讓之意,隨即斂身下拜:
「天君神目如電,妾身黃泉拜見。」
余慈默然。
無論如何,在修行界,黃泉夫人都是堂堂的大前輩,更是當之無愧的風雲人物,真論身份地位,隨便拉過來一位地仙,也不敢說就能壓得過她。
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在他面前伏低做小,這算什麼呢?
余慈心有所感,這份感覺和之前不爽利的心思合在一起,彷彿是滾油鍋裡倒涼水,躁動得很。
以他如今的境界,縱不敢說言出法隨,對周邊環境的影響,也是立竿見影。
冷泉汩汩作響,分明與他心中的情緒同步。
他沒有遮掩,也沒必要遮掩,
論心計、論城府,面對可能是最近兩劫以來,最出類拔萃的女修之一,一百個他撂在一起,也不夠份量。
可與之相類,在當前這個環境下,一千、一萬個黃泉夫人,也未必能禁得起他雷霆一怒、信手一擊!
這就是為什麼,以黃泉夫人的智慧,也只能依附人、利用人、指派人,從來不曾獨力完成過任何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這也就是為什麼,當年在東海之底,九宮魔域之中,絕善魔君會有那句最貼切的形容……
黃泉夫人,你找到新近「跪舔」的對象了嗎?
只聽得黃泉夫人輕聲道:
「妾身的身份,天君懷疑、猜到都不奇怪,但今日如此明確指認,還是有些出乎了意料……」
「是啊,難為你暗示了這麼多回。」
余慈拍了拍泉池的邊緣,冰冷的石塊上,上面無量虛空神主手書的魔紋,瑩瑩生光。
還有,就在剛才,泉池邊緣,在被晾了多日後見面,開口便自承「為己謀利」,她謀什麼了?難道是赤霄天的資產嗎?
余慈可從來沒把那個當一回事兒,這種「不打自招」的愚行,怎麼會是精明強幹的「華夫人」能做出來的事兒?
可以說,這是對方故意賣出的破綻,出於某種「自尊」的考慮,余慈不會說出來,他跳過這一項:
「你身上的禁制,是陸沉的手筆吧。你到底……有多招人恨哪!」
余慈未曾親見過陸沉,卻也知道那一位,乃是絕代豪雄,卻是用這種近乎惡毒的手段,禁錮黃泉夫人的生機。
若說裡面沒有曲折,鬼都不信。
黃泉夫人神情不見什麼變化。
但能將這一路禁制暴露在曾經親身「感受」陸沉拳意威能的人前,余慈都要佩服她的膽色。
當然,也是其間黃泉夫人做了許多主動或被動的「掩飾」——大概是因為試圖
圖掙脫、破解,而使得禁制扭曲變形,很難再看出本來面目,只有那份強絕的意志,還擁有著較為獨特的表徵。
這是余慈發現的第一個疑點。至於第二點:
「你和葉島主很熟嗎?」
當日頭回見了華夫人出來,余慈與薛平治同行,得知葉繽在針對羅剎鬼王之事上,對薛平治說了兩個人選:
一個是華夫人,一個是余慈。
並且著重提及「要事不決,可問余慈」之語。
細思來,這個「要事」,不是對羅剎鬼王該怎麼辦,而是針對華夫人一人。
為什麼如此?
葉繽應該知道,在那日之前,余慈從來沒有見過華夫人,便是葉繽,嚴格算起來,也只與他正式見過兩面。
第一次,兩人身邊是葉途,可以不論;
第二次,是在東華虛空最混亂之時,閒雜人等眾多。可在當時僅有的一次交流中,作為隔空確認的暗號,余慈只提及了一個名字:
黃泉夫人!
「啊,是葉繽嗎?」
黃泉夫人那釋然的表情是怎麼回事?
余慈笑起來,他很佩服黃泉夫人的膽色,但這不等於要尊重她!
想來,黃泉夫人也有這份自覺,甚至有這份暗示。
那麼,如你所願!
余慈心念微動,便有凶橫力量按在她肩頭上,近乎粗暴地發力,將她硬壓到冷泉中去,足有一息,才放她出來。
黃泉夫人頭頸肩頭破水而出,雖不至於憋氣,可什麼髮髻都要散掉,顯得有些狼狽,她不顯怒色,只是伸手,想梳理一番,卻被余慈翻手扣著。
女修眸光凝注,微微喘息:「不意天君竟是有此嗜好……」
「今天你過來,大概是篤定我殺不得你,但其他的,總要有點兒自覺。」
余慈略微發力,將她扯過來,又發力鎖定了距離,不讓她貼上。
只將她一段藕臂湊到口鼻之前,輕輕一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