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述玄樓,就是洗玉湖、或曰是北地三湖的中心。
述玄樓裡發生的一切,都會影響到洗玉盟今後一段時間的走向。
所以,這裡始終都是人們關注的焦點,樓中驟變的氛圍,也在順理成章地,從述玄樓內,擴散到樓外,再從遍及洗玉湖各個角落的水鏡,傳遞到所有旁觀修士的心頭。
就算是看不清述玄樓內的情況,可湖上修士卻能看到觀景雲台上各色人等,幾乎同樣凝重的面孔。
在此氛圍下,一應感受,都差相彷彿,甚至是帶起了萬眾的心緒雜念,有急劇擴大之勢。
湖上也是莫名沉寂下去,漸漸的,連低聲議論的嗡嗡聲都消失掉。
如此靜寂場面,來得突然,去得也快,真正的「靜默」,也只是持續了十分之一息左右時間,凝重之勢,便重歸於流動,似乎從來就沒有發生過。
一些心思粗疏的修士,甚至全無所覺。
余慈在外面的情緒暗流潮中「徜徉」一圈兒,回過頭來,饒有興味地掃視樓層內各人的神情變化。
很沒道理是吧……
洗玉盟高層,也就是在座「四天八地」十二個核心宗門,也許還要包括十五個人階宗門,肯定已經達成了默契,要一致對外;而對內部的「分配」,這幾日來,各宗必然做了功課,形成了協議。
與之相對的,那些沒有參與「協議」,或是已經收到像海商會等「外人」好處的宗門,就是他們的鎮壓對象。
在力量對比上,雙方完全不對稱,可以說已經控制住了局面。
那麼,這微妙而洶湧的暗流,又是從何而來?
他不在真界的這幾天,又出了什麼事嗎?
便在此時,夏夫人以低沉嗓音,悠悠開口:
「妾身主持多次清談,常見各路道友談玄論理,不輕讓人,可卻是頭一回見得,還沒有開始,就已經是劍拔弩張……其實我早知會如此,只是卻不過某些人的臉面!」
她言語直白,不乏埋怨,像是給洗玉盟裡某些人上些眼藥,至於哪個會自動對號入座,就不是她關心的事了。
不過再深究夏夫人語氣微妙處,便覺得轉折間極有趣味兒,便如一尾活潑的魚兒,「波」地一聲跳出水面,使得臨近板滯的「畫面」,陡然間靈動起來。
述玄樓內,氣氛真正開始緩和,各人臉上的笑容,也不是那麼難以捉摸。
夏夫人節奏把握得極好,當下輕輕擊掌,兩翼便有雲氣飄流,自有鮮果美酒,如乘曲水,流轉席間,將別樣意味兒繼續沖淡。
但各方人等都是明白,今日之會,從一開始,就和「清淡」沒有任何關係。
該來的,總還會來。
果然,接下來夏夫人再度悠悠開口,直接就把辛乙圈了進去:
「難得辛天君撥冗親臨……說起來,妾身為碧霄清談邀約天君已非一日,今日得見,也算是了一樁心願。」
辛乙笑呵呵回應:「這幾年,和西邊幾個和尚處得久了,便覺得世事總要講求一些緣法,他日邀約不至,今天不請自來,說起來,都是緣分哪!」
兩人話鋒有攻守變化,看上去,辛乙是厚著臉皮,擋下了夏夫人的暗諷。
但這更讓余慈確信,辛乙和在座洗玉盟高層之間,也就是八景宮與洗玉盟之間,應該是出了什麼岔子。
余慈目注薛平治,後者想了一想,又湊過身來,約束聲線道:
「據夏夫人講,辛乙是昨日才通告諸宗,說要參會,打得各方措手不及……」
「難道之前就沒收到他北上的消息?」
「人家是乘雲外清虛之天的『天梯』過來,昨天發話,今天就到,論速度,恐怕只有虛空大挪移才能勝過,實用性卻又遠遠不及,你能奈他何?」
「天梯?」
「那位後聖大人究竟是怎麼調教你的……你這些年,是不是除了修行,萬事兒不管?怎麼這些常識都不清楚?」
薛平治與他也是熟了,半真半假埋怨一句,還是為他解釋。
作為世間第一門閥,八景宮居於「雲外清虛之天」,這是真界「洞天福地」之首,大概位置是在雲中山上空——反正外人要進去的話,都是要從雲中山巔飛騰而去。
至於具體的位置,有說是在碧落天域的,也有說是另辟虛空世界的,著實捉摸不定。
但不管怎麼說,「雲外清虛之天」應該很高,高到隨隨便便都能登臨外域,幾乎不花費什麼時間。相較於其他修士花上十天半月,艱難跋涉的過程,實在是最方便不過。
要知道,域外真空,阻礙極小,除了天魔肆虐之外,幾乎沒有任何時限制。再加上有「天域梭」這樣的飛遁法器,真加起速來,要比在真界內高出幾十上百倍。
再砍掉休息、修煉等等必須的耗費,這麼一算,正常情況下長生真人在真界要飛半年的路程,乘坐天域梭,甚至可以壓縮到一天之內。
對這項優勢,八景宮絕沒有放過的道理。
他們也清楚,就算域外趕路效率驚人,但最終還是要穿越碧落天域,才能抵達目的地。
為此,他們專門創出了一種辦法,據說是利用天域梭高速
飛遁積蓄的力量,強行在碧落天域「鑿開」一條下行甬道,也有說是形成相對短距離「虛空挪移」的。
總之,就是以特殊的手段,無限壓縮從「雲外清虛之天」到目的地之間的運輸時間。
因為這種方式會在碧落天域形成一道清晰的雲道軌跡,故被此界修士稱為「下天梯」,後來就抹去了「下」字,直接以「天梯」命名。
「天梯」的存在,其實也是體現了八景宮無以倫比的威懾力。
以真界之大,只要「天梯」架起,號稱可以在三日內,從「雲外清虛之天」到達真界的任何一個角落。
這次運送的是辛天君,下回,運來一位地仙呢?又或者三位?五位?
這種事情想來就讓人不寒而慄。
還好,天域梭產出很慢,資源也受限,各大門閥、商家加起來,一年都未必能拿出三艘來,折損率卻很高;域外天魔肆虐,變數也很大;還有,「天梯」在架設前後,都可能受到具備虛空神通大能的干擾……
再說了,到了地仙那種層次,真要動手,瞬間殺人於億萬里外,也不是什麼難事兒,用「天梯」什麼的,意義不大;八景宮長年掛在嘴邊的「清淨無為」原則,也不允許他們經常使用這種「霸道」手段。
種種制約因素,總算能給此界各方勢力一些安慰。
可在某些時候,作為一項表明態度的工具,還真是非常好用。
余慈不由便想:辛乙挾八景宮之威,駕臨洗玉湖,或許是要在虛空世界的爭奪上,插一隻腳?
如果真是如此,又出於某種因素,使洗玉盟高層無法拒絕的話,很可能將事先商量的分配計劃,打成了一張廢紙。
八景宮的威儀,不是那麼好觸犯的……好吧,也可以說,八景宮的面子,洗玉盟是要給的。
如果不想撕破臉,說不得就要認下。
可誰又願意吃虧?
四天八地十五人宗,好不容易協調一致,費了多少口水,說捨出去,就要捨出去了?
余慈覺得,以洗玉盟素來的「公平」、長期的「控制」、一貫的「世情人心」,壓力是要傳導的、損失也要傳導……
而傳導給誰?那邊能不能接得下?都是讓人頭痛的問題。
余慈瞥了眼辛乙。
若真如他所想,八景宮可說是明明白白,沒什麼花巧,可就是那強大的實力,彷彿天外飛來的大錘,一擊就把洗玉盟密織的大網,硬生生砸得「凹陷變形」。
洗玉盟的規矩再嚴密、手段再高明,在此刻,也不是那麼頂用。
另一邊,千寶道忽也湊過來,還對著薛平治呲牙一樂。
薛平治不動聲色地擺正身子,余慈很佩服他的膽色,苦笑道
「師叔有什麼吩咐?」
千寶道人低聲道:「本來我想問張衍那小子的事兒,不過轉念一想,你這麼放得開,想來安全上也沒問題……」
余慈「呃」了一聲,發現這還真是個破綻。
他當初以張衍失蹤為名義,和趙相山大打出手,使得無極閣覆滅,在他自己看來,事情到此已經告一段落,相關的事情也就懶得去理會。
但在其他人眼中,張衍的行蹤,依舊「成謎」。
如此情況下,余慈的態度就有些太隨意了。
當然,張衍這位步虛劍修,在北地三湖,不能說車載斗量,也不是太起眼,千寶道人能注意到,是因為張衍是離塵宗弟子,為此特別關注。
至於其他人……還真不好說。
余慈給自己提了個醒兒,隨即將話題繞過:「師叔現在想問什麼?」
「當然是問實際點兒的。」
「你來的時候,半路截人的,是白秀峰吧?」
「正是。」
「白秀峰過來,是為『死星』的事兒?」
「是,他覺得我這邊無人,那邊卻有幾個符修,可堪一用,想出點兒力,也參上一股。我拒絕了。師叔……」
千寶道人嘿嘿發笑:「拒絕了才好啊,說明你有把握,那是最好不過。我也只湊個熱鬧就成……否則,現在師叔我傷勢還沒好利落,你真忍心讓我下場?唔,要真是湊數,我挑『返真法』,昨天我看了看玩法,還有點兒意思。」
余慈咧嘴而笑,明白千寶道人的關切。他也不多說,先斟了杯酒,雙手遞給千寶道人,又自斟一杯,兩人對飲而盡。
而此時,夏夫人手持玉冊,緩緩翻動,輕描淡寫間,已進了正題:
「七處虛空世界,如何歸屬,早前已定了規矩。今日便按著規矩來,第一個是……
「鐵殞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