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空挪移什麼的,余慈有點兒研究,是從逍遙鳥身上得了些皮毛,絕不深入,讓他坐在「阿大」身上,來一段旅行,沒有問題,自己嘗試的話,暫時還真沒膽量。
余慈其實是討了個巧。
問題的關鍵,從不在於他懂不懂虛空挪移,而在於對方是否具有相應神通。
他只需要及時在搭建起來的虛空結構裡,做一個「水道」,趁著趙相山發動神通時,扔他進去,自然會給「沖」到另一邊。
雖說臨時草就,誤差有點兒大,對方受傷也有點兒重,余慈也不會在意就是了。
當然,這也需要對方圓數千里虛空結構的絕對把握,也是在目前的狀態下,他才有這份能力。
余慈不會太看重這種「取巧」之術,他關注的,是真正的大勢。
有些時候,事態就像是從高山上衝下來的洪水,勢頭扼都扼不住。
某些人情緒上的變化,余慈捕捉到了。
強烈的忌憚之心,一層層疊加起來,幾乎要形成實質,與不斷加重的惡意渾在一起,形成毒刺,紮在他身上。
余慈不予理會,對面的戒懼,正是他想要的效果。他現在只想問過去:
還有哪位想看耍猴嗎?
「淵虛天君!」
在寒竹神君的冷笑聲裡,燙手的山芋過了好幾個人的手,終於找到了下家。
余慈不知裡面複雜的回路,卻是聽出來,開口說話的,正是之前想當說客的那位。
而這回,他依然沒有回應。
毫無疑問,面對這種情勢,已經有相當一部分人坐不住了。
他聲勢更漲,趙相山則愈發虛弱,再這麼下去,怕是要生生磨垮掉,真有可能被他擒拿、鎮壓。
坦白說,在幻榮夫人告知某事之後,余慈還就是這麼想的!
不過,從現實來看,能不能實現,還要看趙相山的運氣……
因為,當他放棄嘗試,用成熟完備的建構,代替了自己漏洞百出的試手之作,某種意義上,就又恢復到了「心法馭人」的被動狀態,剛剛開闢「水道」,是他最後的掌控力所在,其後,便是高山奔洪,勢不可扼!
那真正恢宏高遠之勝境,其實還沒有顯現,可當他進入到這種境界,所謂的「道境」,卻已在他心中鋪展開來。
心神無限擴張,在雲山無際的天地間徜徉,聽耳邊風吟,聞遠方道唱,即使已有過類似的經驗,依舊忍不住心跳加速。
經流動,從杳冥處,漸入心間,與他血脈共鳴、擴散。
此時此刻,外間隱隱傳來話音,似乎那位「說客」又在喊他的名號,只是此等言語,幾同於蚊蚋之聲,對他已經沒有任何意義。
七百里開外,趙相山本來已經從昏眩中大致回神,可就在此刻,又是悶哼一聲,「天厭地棄」的感覺重新上身,而且比在水底更加嚴重,以至於完全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從萬丈高空向下急降。
他終究有一番境界修為,危機臨頭,忙而不亂,初時任身軀急墜,只默守玄關,將早年凝在此間的數成底蘊徐徐化開,眸中幽藍光芒幾乎要凝成電火,在眼眶中流轉交迸。
面對淵虛天君不可思議的神通,他若再有保留,下場就真不好講了,務必要要傾全力脫身。
可沒等他尋找到合適的時機,將積蓄的神通迸發出來,天旋地轉中,耳畔忽傳風吟。
風過處,似起松濤,似遊山澗,似落雨霧,似透窗隙。
一層層、一片片,各具其妙,在人身畔心中穿過。
此為微妙處。
待那「風」從人心中流出,又會通八方,鼓蕩天地,直化做浩然之氣,勁吹萬里,直將一片餘韻心緒,都拋撒在無垠虛空之中,充塞寰宇,似與大塊同在。
此為宏大處。
一小一大,各具其妙,因其小而微、大而遠,是故非要是有一定境界之人,方可體會其中或入微通玄,或渾茫高極的道法妙詣。
然而,趙相山寧願自己不知道、不體會。
因為其中的「道」,與他所憑依的根本,完完全全是背道而馳,是水火不容!
其實這不過是余慈無上神通發動的前奏,其殺意還未傾注,換一個人,就算不瞭解,卻也無礙;要是瞭解了,說不定還會有所解悟。
可偏偏正面接觸的是他!
剛剛在水府之中,他也聽過類似的「真道韻」,可那時候,應該是由余慈本人闡發、中轉,其間隔了一層,衝擊還不是太強烈。
如今聽此「風吟道唱」,他身心內外簡直是被沸油澆過,又似被潑一身強酸,便是以他心志之堅韌,也禁不住發出慘哼,已經剝一層皮似的軀殼,幾乎要維持不住,「溶解」了些許。
只這一下,就使他發動潛藏神通的意圖冰消瓦解。
以此刻的形神狀態,神通擊發,第一個破滅的,就是他自己!
趙相山墜落的速度太快,轉眼已經臨近湖面,進入到三元秘陣最核心的覆蓋區域,他還想控制自己的身形,拿出一點兒反抗力量——然後他就發現,這個已經研究了萬載時光的秘陣,忽然間就看不懂了。
陣勢在扭曲。
至少,就趙相山所感知到的每一條氣機,都承載了遠超出正常狀態的力量,以至於如琴弦般,嗡嗡鳴響,幾乎要化為實質,他像飛火流星般撞下來,立刻就激起了陣勢的反應。
剎那間,他身上便爆出一團血霧。
趙相山才被「風吟」洗過一遍,內外皆傷,尤其是心神,很難再保持冷靜,此時再遭重創,久未有過的憋悶之感已是填塞心竅,無論如何都難以通達。
憋悶情緒的深層,是找不到出路的顫慄。
余慈甚至還沒有真正發動,他已經受到兩次重創,這一方天地,分明是已經完全納入了對方的掌控……
不,他肯定還有機會!
當無極閣主太久了,在真界太久了,他幾乎要忘掉自己的本來面目。
現在想起還不晚!
趙相山硬生生將心念從崩潰的懸崖邊上拽了回來,還有機會,還……
他的身形陡然停住,卻並非是努力起了效果,而是整個虛空都凝固了。
恰好他臉面朝上,看到此刻天地間唯一動態之物:
一片羽毛飄落。
隨風來去的軌跡,像是潑墨之作,點劃山水樓台;又像是拂去世間的厚重塵埃,露出片段的本來面目。
一直在耳邊繚繞的風吟聲,終於清晰顯化,成就恢宏道唱:
「為之於未有,治之於未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