輦車外的人心思雜亂,輦車之內,千寶道人似乎是胸口疼痛,咳了一聲。
余慈看他一眼,順勢轉了話題:「貴社說不願與我為敵,難道說此次伏擊,是那什麼南宮受噬原蟲魔性所擾,才做出這等事來?」
劉顯東還達不到睜眼說瞎話的程度,況且若真如此應了,前面死的那些修士,豈不是給一筆勾銷?
他嘴上一絆,含含糊糊,難以回應。
「若非如此,那就是穹廬社刻意為之了。我倒要問一問,你們是何居心?你們說的尊重又在哪裡?」
余慈目注劉顯東,語氣平緩,字字清晰:
「千寶師叔,是不是我的師長?
「紫發道人所修煉的,是不是上清宗法門?
「他持有的消息所指,是不是上清宗所遺?
「心口相背,言行不一,難道就是貴社一貫的手段?」
神通與勢相合,無需刻意,已將劉顯東壓得做聲不得。
余慈還發現,在遠方,感應範圍內,還有一個真人修士,觀其氣機運化,應該是剛剛在劫雲中放出魔眼的那位,然而此人只是遠遠綴著,看劉顯東在余慈面前尷尬失語,根本不往前來。
呵斥完了劉顯東,又看南宮城不斷萎縮的殘屍,余慈冷然一笑:
「借外道魔物之能,方才成就長生,不值一哂。此等平庸之輩,量也不敢與我為敵。可如今情境,又是誰借他的膽子?又是誰給他的資本?」
劉顯東如何聽不出余慈的言外之意?
本能就想開口反駁,可被余慈眼睛盯著,但覺明光如矢,寒意如劍,直透心底,嘴巴張了半截,心臟卻是悸動,念頭更是轉到了別處。
余慈對他心思瞭若指掌,忽爾一笑,意念動處,泥沼之中,九顆黑沉沉的大珠紛紛破泥而出,連成一串,往輦車中來,在他身邊環繞流動。
「此珠何名?」
「這是……密水珠。」
余慈又將珠子遞給千寶道人,後者咧咧拿了兩顆在手中把玩,也透入神意,解析其中結構,兩人就此溝通一番,如此差不多要二十息時間,直接把劉顯東晾在了一邊。
劉顯東再怎麼說,也是在修行界混出名號的長生真人,自有他的地位和尊嚴在,當下被余慈的態度結結實實羞辱了,咬牙道:
「此物乃南宮道兄所遺,是我穹廬社的重寶,你們……」
還沒說完,余慈突然就道:「這寶物是南宮城自己得的,還是由社中分配的?」
劉顯東自覺佔了理,脫口便道:「此劫之初,社中分配的。」
余慈哦了一聲,就不再多說。
至於另一邊,千寶道人則旁若無人地評價道:「九珠用料精密,手法均衡,結構不像是有問題……」
余慈則道:「像噬原蟲這樣魔物,藏在哪兒都可能。當然,其有天然缺陷,想長存也是不能,只要在轉手的時候注意些就可以了。」
劉顯東本是怒髮衝冠,可剎那間,他的臉色已是青紅交錯,他剛剛只有一個模糊的概念,對噬原蟲的來路還不是太清晰,可聽到余慈兩人如此評價,心頭莫名就是發冷。
「你剛剛和我要這套法器?」
余慈乜他一眼:「穹廬社無人耶?我觀你道基不固,成就長生也是勉強,比那南宮城如何?」
如此羞辱性的言語,是個有頭面的人物也要承受不住,可劉顯東心中有事,越想越是糾結恐懼,臉色發白,完全做聲不得。
他的心思如何能瞞得過余慈,掃了兩眼,忽然啞然失笑:「難道說,你也有一套社中賜下的法器?如今修煉到幾重天了?花費的時間幾何?此前有沒有接觸過同類法器?那時的祭煉進度怎樣?效果如何……與南宮城相比,又是怎麼個情況?」
他一連七個問句,便如醫者望聞問切,每一句都是有的放矢,每一句都如刀子剜心也似。
毫無疑問,從穹廬社的立場來看,這是充滿惡意的攻擊,是極其嚴重的指控。
然而劉顯東已經沒有了任何反駁的心思,甚至都不太需要情緒神通壓制,其心神壁壘已經有崩潰的趨勢。
余慈搖搖頭,不再管他,示意棲真駕車離開。
劉顯東完全失去了阻攔的意念,看余慈車駕遠去,失魂落魄。
半晌,沼澤上腥風撲鼻,他激零零打個寒顫,轉向西北,飛遁離開。
他速度極快,大約飛了兩個多時辰,已經出了沼澤範圍,正要調整方向,驀地心頭生寒。
「顯東兄,你的方向似乎是偏了些。」
有人在後面揚聲招呼。
劉顯東猛地扭頭,見一位綠袍披髮的中年男子破空而來,其瞳中幽綠之光,有如鬼火,初為一簇,又有瞳孔中散射、重聚,觀之令人目眩。
「幽魔眼!」
劉顯東背後汗毛倒豎,本來還想虛與委蛇,做一些姿態,可看到來人平靜的表情下,分明就流露出某種詭秘意味兒,心神再震,忽地就是心臟加速,遠超正常水準。
忍不住按著胸口,再看對方:「你,你們……」
幽魔眼沒有回應,他臉上也漸轉凝重,稍往後退了一段距離。
劉顯東見狀,心頭已是雪亮,也愈發絕望,他氣血上頭,面目猙獰,猛然就是破口大罵:
「狗雜種!你們穹廬社果真是魔崽子的老窩,老子就是死了,也不讓你們好過。」
「顯東兄何必如此,穹廬社是不是魔窟,難道你當初真不知道?」
幽魔眼不承認,也不否認,只是咧嘴而笑,露出嘴裡出奇尖利的牙齒:「人生在世,懵懵懂懂,難得糊塗,才是幸事,如今這模樣,徒惹煩惱罷了……苦海無邊,就讓我送道兄一程如何?
說著,他取出一個拳頭大小的廣口瓶,瓶口處卻是給封死的,其上符紋印記密織,幾百個鬼畫符堆在一起,墨色濃淡不一,看上去就是眼暈。
幽魔眼口中唸唸有辭,既而投向半空。
劉顯東雖不知道這是個什麼玩意兒,卻無論如何不想讓他如願,一掌劈空,要將那瓶子擊碎,只可惜掌至半途,臉色驟然轉青,胸口鼓起一塊,捲動巨量氣血,並向頭頸處急速轉移。
他張開嘴巴,似乎是要把那個鼓起的東西嘔出去,可是那「東西」不走嘴巴,而是從後頸一路竄上。
氣血沖頂,劉顯東完全僵硬,手足失控。
幽魔眼又往後退。
可這回才退了數丈遠,天上陡然一道清光照下,直指劉顯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