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余慈如今的境界,對信息的解悟能力遠非凡俗可比。如此飛出近萬里,他陡然間明白了。這架虎輦玉輿隱輪之車,分明是監察天下,巡遊八荒,搜索可造之材。
只要是生出感應的,必然是與上清法門相合……
不,此架輦車傳說為宗主所乘,堂堂一宗之主,不可能滿天下地去發掘人才,應當是深有造詣之輩,才能入得法眼。
或許是「長生關」前後,步虛巔峰?
那種半步踏入真人境界,天劫將至的階段或可謂之「關鍵」,因為那是真正質變之始。
當然,這只是一個猜測,究竟是怎樣一個標準,實測一下就知道了。
余慈已經知道,「星辰」也好,「卵石」、「倒影」也罷,都是輦車發現的目標。
看起來,越是在上面,越是稀少可貴。
余慈本最為關注感應中寥寥數顆「星辰」,可通過定位發現,距離他最近的那顆,都在數千萬里開外,幾乎要打穿整個北地,實在不是能輕易尋到的。
別說「星辰」了,就是在凶煞之氣中浮動的「倒影」,也是動轍千萬里計,以輦車的速度,飛過去起碼要數月時光。
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尋覓渾濁的煞氣深層,那鋪開的塊塊「卵石」。
感應中,說是「卵石」也不是太準確,它們更像是在煞氣洪流深層浮沉,分出了模糊的層次。余慈只能認為,這裡面也有上下之別。
鎖定了距離最近的那個,余慈給棲真說出方位,便再不言語,只將心神沉潛入心內虛空,繼續發掘輦車的靈應。
說是最近,其實距離也在七十萬里以上。等輦車跨越千山萬水,抵達目標所在的時候,已經是七天之後。這還是余慈中間又發掘出一些符紋作用,使輦車飛行速度突破速度障壁的緣故。
余慈本以為會很快發現目標,驗證輦車的玄妙之處。可是,事情並不像他想像的那麼簡單。
距離目標方位還有近萬里,他的感應已經先一步覆蓋,隨即發現了詭異之處。
似乎不太對啊。
目標所在地是一片佔地數千里的沼澤,裡面生活著以十萬計的猛獸飛禽,以及不可計數蛇蜥毒蟲等等,形成了一個危險的生靈圈子。且又常年瀰漫厚重的毒霧,以至於人跡罕至。
此處應該是五鏈湖的中北部,是北地三湖,最為複雜的區域,江河湖泊交錯,形成了廣袤的濕地,地下暗河眾多,有些類似於南國,每年秋季水線上漲,形成茫茫湖面,暗流漩渦眾多,倒是北地三湖中生態最為複雜的一個。
當然,相較於遙遠西南方向的大雷澤,又是另一個層面了。
虎輦玉輿隱輪之車在沼澤上空盤旋,看不到任何有價值的目標。但余慈並不奇怪,只稍動念,便有無形之力,排開泥沼,顯露出一具人體,觀之是已死之人。
此人頭髮是非常醒目的紫紅色,身上道袍破爛,負傷多處,很多都穿透了胸腹,經絡臟腑都是遭遇重創,應該是亡命逃入沼澤,藏匿氣息,卻因傷勢過重,死在了這裡。
輦車盤旋數周,棲真心性沉靜,余慈不說話,她也就一直馭車不語,
不過余慈注意到,她心緒微有波動。
「你認識他?」
「……奴婢曾在宗門內見過。」
一句話之後,棲真本不想再提,然而輦車中余慈「嗯」了聲,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棲真只好又補充道:「此人乃是北地知名的散修,因其相貌而得名,人們都叫他紫發道人。最是精擅無中生有,撒豆成兵之術,但據奴婢父親講,此人易髓換血,異於常人,靈光內斂,自成法度,似是隱而未發之能。」
「你父親眼光不錯。」
余慈輕讚一聲,又歎道:「可惜這人大概隱藏得太深、太久,連自己都忘掉,十成本事,還沒有使出一半,就被人給害了……大概就是這一日間的事,停車。」
輦車虛空懸停,白虎悶吼聲中,伏臥不動。
余慈沉吟片刻,一道靈光飛落,打入紫發道人眉心。
這是天垣本命金符裡,關涉生死玄機的符法神通,由追復生魂定星咒、延生度厄本星咒連接而成,不敢說有生死人、肉白骨之效,可只要有一線生機,也能給激發出來。
紫發道人果然身軀抖顫,大約半刻鐘後,身上氣機竟是節節貫穿,都可以聽見血流的聲響。
棲真不自覺摒住呼吸,幾以為余慈有起死回生之術。
可這時,輦車之前,白虎忽地一聲吼嘯,幾乎要掙扎起來的人體,陡地一跳,喉間發出尖銳鳴叫,灰黑煙氣騰起,幾欲成形,卻在平空而起的厲風中,吹刮掃滅。
人體又重重摔下,一動不動。
余慈低聲道:「天魔殖入,摧毀靈明,已半成眷屬……」
那白虎上承星辰法力,一身凶橫之氣,伐陰破魔,一有感應,便發吼滅殺,卻也是轟散了紫發道人僅有的一線生機。
棲真垂下眼簾,可緊接著,輦車前白虎卻又自發動作,虛空漫步,到紫發道人跟前,又一聲低吼。
這吼聲沉悶,壓入胸膛,讓棲真莫名就是心跳加速,只見沼澤地上的道人又一次手足抽搐,且較前回更加激烈,不過數息,忽然就是彈起,身上血氣充盈,汩汩有聲。
氣血衝上腦宮,道人雙眸驀地睜開,色澤亦是紫紅,然而目光凝滯,不類活人。
棲真心頭一顫,卻是想起了,虎所食之人為倀鬼,虎前呵道之傳說。
只是鬼魂陰物,又與此時情形大不相同。
她謹記本份,不言不動,身後的輦車中,余慈也是沉默。
至於自發動作的白虎,則又一聲低吼,牽引輦車,往旁邊去了。
離開大約十丈距離,或許是出了威壓範圍,紫發道人搖搖晃晃,邁出一步,扭動脖子,初時僵硬,不多時,便宛如生人。腳下也是一步步邁出,卻是在繞圈子。
在附近停留了約一刻鐘時間,紫發道人忽然轉身,修正了方向,一步步往東北方向行去,速度還越來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