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慈邁步上前,當下就白雲升起,開闢出一片空間,除此之外,再不見任何異象,別說與武元辰、游紫梧的相比,就是同為長生真人的孫敬復、周初,似也要勝過他許多。
大概唯一能相比較的,就是太昊宗肖神光這種級數。余慈倒也不以為意,自顧自在空中雲霧中找了個位置,只是,貌似是出了狀況……
隨著余慈入位,肖神光本來還是俯視,後來慢慢變成平視,再後來腦袋已經要仰起來,不由冷哼:
「好沒規矩!」
肖神光還是有幾分城府的,若只是代表太昊宗一家,他明面上絕不會說出這些話來。可問題是,他現在就是游紫梧的跟班,能夠得入這位的法眼,也是他一位族女,得以拜入羅剎教的緣故,他當然想著背靠大樹,多乘陰涼,這時候自然也要表一表立場。
而且,他說的其實也沒錯,作為長生真人,余慈確實不懂規矩!
余慈入位之時,雪枝帶著兩個玉尺社的美婢,在他身後,準備隨時聽命侍候。她怎麼說也跟了蘇雙鶴多年,對此界一些規矩比較瞭解,看余慈的做法,心頭也是發緊,不由低聲道:
「先生,咱們的位置有些……不妥。」
「嗯?」
經過那一夜的變故,雪枝對余慈的忌憚甚至於恐懼,是深入骨髓的,只這一聲,險些就把後面的話給噎住,她心思也算機敏,想到了別的說法:「先生,天角先生、孟都公子剛剛都說要來拜會的,這個位置,他們未必敢來。」
「哦?」
雪枝又給噎了下,對余慈似走神又似不屑的簡短回應,徹底無奈了。眼前這位,分明也是極聰慧之人,怎麼現在無論如何都點不醒呢?這段時日以來,他也確實是呼風喚雨,沒有人敢違逆他的意思,然而眼下可不是在島上院中,由他胡作非為,這是在連劫法宗師都來了三位的三寶船上!
這煙霞嵐光雲座,既然有個「座」字,很明顯也有座次之分,上下之別,他一位長生真人,直接和武元辰、游紫梧這樣的大能平頭,會讓別人怎麼想?
且看天吉真君,那位也不是個好脾氣的,但他的雲座所在,分明也比武、游二人低了些許,這不是向二人低頭,而是規矩,也是禮儀。
余慈這邊的情況,就擺在眾修士頭頂,想不看見也沒法子,最要命是,這位還在還往上飄,難道非要直飄到最頂上才罷休嗎?
白閔眼前就是一黑:這氣氛真的是救不回來了……
艱澀又無奈地四顧,周圍的人們,包括丘佩那女人,臉上都失去了一貫的笑容。
不管是武元辰還是游紫梧,都是眼裡揉不進沙子的,尤其是前者,更是威煞蓋世的強硬凶橫之輩;至於余慈,背靠九幽冥獄,「九幽盛宴」屠盡萬人,不沾半點兒因果的傢伙,同樣不是省油的燈,一個不投機,當場打殺起來,這滿船修士及價值連城的貨物,能留存者幾稀。
可憐他們這些掌櫃、主事,連逃命的資格都不會有……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看著余慈飄飛上去,武元辰沒有說話,游紫梧也沒有開口。
另一邊,張天吉則有些疑惑,他視線掃過武、游二人,沉吟起來。
就張天吉本心而言,對余慈「逾越」的舉動,當然也頗為不滿,可這次他們過來,本就是打探余慈虛實的,以籌謀如何將九幽冥獄,納入正一道的控制。在沒有進一步精確的信息之前,不會輕易動手。
倒是武、游二人的態度,讓人琢磨不透。是這二位突然變了脾氣,胸懷大度?
別開玩笑了……
自武元辰現身之後,煙霞嵐光障中,兩位大劫法宗師遙遙對峙,表面上互不干涉,其實暗地裡氣機百變,暗流洶湧——彼此未必真要做做上一場,可是同等層次,又非故交,目的又不明朗,在此近距離上,誰故作大度,就是白癡無疑。
唔,難道就是因為互相牽制,又彼此忌憚,不想因為區區虛禮,破壞了平衡?
再細想一層,武元辰或許真是受了重傷……
若非如此,像他這樣出了名的凶暴之徒,看誰不順眼,說打殺就打殺了,何須隱忍?
他心中略有所得,也轉過頭去,和周初溝通。一時卻是忘了,他雖是比武、游二人遜色一籌,卻同樣是眾人關注的對象。
見三位劫法宗師都沒有做出想像中的反應,下方眾修士繃得幾乎要斷掉的心弦當即嗡嗡亂顫,一時鬆緊變化,紛亂不堪。
這……這是怎麼個意思?
另一側,孟都公子和天角先生也是面面相覷,苦笑難盡。他二人屬名請帖之上,本來是要在競賣會上做一做功課、和余慈培養些交情,哪知事態頻發,根本就找不到交流的機會。
可是,若真的由余慈那邊「生事」,真惹出禍來,聯名相邀的他們,也脫不了干係。二人並非是孤家寡人,一個代表八極宗,一個代表天篆社,有些事態,也是萬萬迴避不得的。
「唉,余真人背負上清一脈的聲名,想來也不好屈居人下。只是這樣硬來,還是不甚妥當……我去打個招呼吧。」
「有勞先生。」
作為宗門修士,孟都公子也要避嫌,倒是天角先生地位超然,有些事情做來,最是自然。
煙霞嵐光障覆蓋之處,都是在一個陣勢體系之中,只是各自分割區域罷了。當下天角先生便驅動身外雲霧,往幾位長生中人的方向而來。
有天篆社的名頭依靠,他與正一、黃天二宗,其實都保持著比較良好的關係,先向那邊拱手,做全了禮數,就停在這邊,向余慈所在遠遠招呼一聲:
「余先生……」
這一系列做法,自然也是某種暗示,就看余慈是否領情了。讓人慶幸的是,余慈大概終於理解了是什麼緣故,笑了一笑,座下白雲角先生的位置移過去,高度自然降下。
身後雪枝長吁口氣,只覺得兩腿軟綿綿提不起勁力,只能閉目喃喃念了幾聲「巫神保佑」。
天角先生也是長出口氣,隨即就露出笑容,再施禮感謝余慈前來:「世事難料,妄自邀真人到來,實是有些不妥……如今這環境,著實不太融洽。」
「倒是能看得出。」余慈微微一笑:「氣氛嚴峻,情緒緊張,不知要添多少麻煩。」
天角先生感歎:「正是如此。」
殊不知,他所認為的「麻煩」,和余慈所說,完全不是一碼事。
天角先生確實是位純人,先是以孟都相邀的理由,請余慈過去相敘,也見縫插針,給余慈解釋了一番剛剛發生的變故,末了歎道:
「應該就是海人異族遺寶惹出了問題。當年羅剎教橫掃東海,滅絕海族,固然是擴張領地,不過對其獨有的傳承也很感興趣,否則也不至於還鎖拿遺民,發往血獄鬼府,留了一支血脈……雖不知隨心閣如何介入此間,總的來看,還是輕率了。」
余慈只是微笑,不予置評。
那邊孟都公子不可能大咧咧等在原地,也是藉機移轉過來,慇勤招待,便如半個地主之般。
這時余慈倒又像是溫文君子,和二人客套起座次安排,正你推我讓之時,清罄之音悠然穿透雲霧煙氣,響在每人耳畔。
孟都公子便笑:「罄聲三響,各方座次就要定下,不能再輕易移動,咱們就不要再客套了吧……」
他也是順口道出,然後就是一激,擔心余慈聯想到什麼,哪知余慈倒也乾脆,呵呵一笑:「今日之會,便和二位湊在一處,增長見識了。」
「此為孟都之幸。」
說話間,煙霞嵐光障中央,也就是移山雲舟上層甲板的觀景高台之上,行來一位佳人,錦衣雲袖,暗花披帛,手持碧玉如意,髻插雀屏之釵,姿容雅致,神色恬淡,足踏煙雲,飄飄然真如謫仙之選。
來人正是沈婉。她到高台正中,碧玉如意輕擊案上玉罄,又一聲清音蕩漾。
本來還有些噪噪低音的會場,頃刻間安靜下來。
面對雲霧中辨不清形貌的人影,沈婉忽爾嫣然一笑,明眸顧盼,四方作禮,卻又是溫和可親,煙雲之中,只聽她輕柔笑語:
「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早年在閣中隨各位掌櫃修學術算之時,妾身尤其精於預算一科,何時何地何人,將做何事,開支如何,莫不精熟……細算起來,移山雲舟懸空半日當耗三千錢,泊陣啟合四百錢,防禦陣勢開閉三百五十錢,招待各位的花費,人均兩錢!」
隨他話音,雲霧中有清茶、糕點、水果等物,通過特殊渠道移轉過來,賣相精緻,香氣裊裊。兩相結合,便有人失聲而笑。
這邊,天角先生拿起一杯熱茶,輕聲讚歎:「當真有大將之風。」
話音未落,便聽沈婉語氣一轉:「所以今日,本來不打算動用這煙霞嵐光雲座的,概因此陣一開,防禦陣勢一個時辰當加耗二百七十三錢……」
天角先生一口氣沒憋住,嗆出茶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