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石開裂,崩崩有聲,彷彿下一刻整座山峰就要徹底崩解。
這當然不是自然現象,而是魔門的「絕心圈」突然發動,給了陸素華一次絕對凌厲的合擊。
兩邊力量碰撞,衝擊波掃蕩四方,百里範圍的地形都有所改變,陣勢也不得不變。
隨著陣勢變化,余慈控制的那魔門修士終於看到了陸素華,卻也只是驚鴻一瞥,見她依舊是船上的那一身裝束,只著中衣,而胸前盡為血染,身外還附著一層火焰,光色幽藍,正不停地燒蝕護身罡煞,只不知是黑袍的手段,還是突破劫火時留下的痕跡。
一擊不中,絕心圈倏然外擴,虛空中現出十幾圈哧啦啦的電芒,自上而下,平行分佈,以絕心圈為中心,平碾八方,有一道正飛速地從余慈等人所在的峰頂抹過。
只是余慈身外三方元氣完全封閉,小五與腳下地氣渾融如一,而鬼厭身形虛化,花娘子氣息若死,各有辦法,都是輕鬆將電光圈子讓過。
至於寶蘊,則是一直躲在劫火雲層中,沒有和他們在一起,那電圈還到不了那個高度。
魔門知道出問題了。
雖然沒有暴露目標,但剛才余慈讓鬼厭解決掉了他們外圍的哨探,卻沒有及時發動,而是在峰頂談天說地,耽擱了太多時間,只要絕心圈裡的魔門修士不是傻子,定然會有所察覺。
所以,他們才快速對陸素華發動了一次合擊,不是真想著速戰速決,而是虛內實外,意圖調動潛在敵人,鎖定目標,先把外在問題解決掉。
可是余慈等人都很耐得住性子,藏得也深,使得魔門那邊勞而無功,反而暴露了自家的佈置,一下子就落入了被動。
峰谷曠野之間,倏然靜寂,魔門修士明顯是感覺到了勢頭的變化,就此按下攻勢,謹慎調整,倒是給了陸素華喘息之機。
其實此時,算是個不錯的機會,再往後拖的話,被人發現也只是早晚的事兒。
花娘子都暫時停下了說辭,拿眼看余慈,以為他要有所動作。
余慈沒有動,反倒是主動提起了話頭:「禮品什麼的暫且不論,俗話說,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剛剛聽你把推衍之術,形容得世間少有,珍稀寶貴,可我與貴教向來不睦,這是不用掩飾的,今日提起的這些,都是極大的好處,貴教菩薩,當真樂意給出?」
「只要素華那裡……」
「別給我提陸素華,且不說她如今不在我手中,便是在了,若說要放虎歸山,拿眼前的好處,換日後可能致命危機,本人也是不幹的!」
花娘子聽他說得如此決絕,眉頭皺了皺,聲音倒還平靜:「這正是我詢問道友,拿了素華要如何的緣故。道友講的仇怨之類,太過空泛,實是不利於我們溝通。」
老子真實的目的說出,能讓你當場翻臉……
余慈心裡冷笑一聲,卻還是避重就輕:「寶蘊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再說了,我已經講過,若我今日放虎歸山,回頭她成了你們的菩薩,還有我的活路嗎?」
花娘子微微搖頭:「不是這樣……」
被余慈拿自己的話反擊,花娘子似是首度有詞窮之兆,但很快就又調整了過來:「我還記得,大約二十年前,道友不過就是一個離塵宗的棄徒,隱姓埋名,流浪北地,如今已然攪動風雲,名震天下,道友難道就沒有想過,今後的路途?」
余慈倒讓她說得微怔,自家從來都不是有著長遠規劃的人物,而且手邊總有一大堆麻煩等著處理,有了分身都還忙不過來,哪有旁的心思?
花娘子輕聲道:「事實上,我倒是認真地計算了道友賬面上的實力,只是你們這幾位……組合起來,其實已經足以在修行界開宗立派,成為威震一方的中型宗門。相比之下,殺傷力還要更強,如果佈置得宜,絕對有在短時間內,將任何一個中型宗門重創、乃至於剿滅的能力。」
你還漏算了幾個呢……
卻聽陸素華續道:「道友如此精進速度,十數劫來,罕有其匹……不,簡直是獨一無二,想來『睫動而風雲變,跺足而天下驚』的前景,也當在眼前。如果道友能夠按下心思,開枝散葉,穩固根基,一劫之後,地位足以再向上攀升,不比某些大宗遜色。」
不管是誰,都喜歡聽人讚頌之辭,余慈並不例外,關鍵只在會不會被哄昏了頭而已。他哈哈一笑,正要回應,花娘子已卡在他前面,眼神如刀子般切過來:「可道友可還記得陸沉麼?」
余慈用同樣銳利的眼神回敬。
花娘子的聲線依舊穩定:「東華真君,五劫以來第一人,創立東華宮,威震天南。如此第一等的人物,終還是在魔門、劍宗不顧一切的圍殺之下,根基崩毀,性命不存。便是唯一的骨血,也落得眼下這局面……」
她的意思很明白:你比陸沉如何?
陸沉敗亡,其中更深層的理由,見仁見智,但外界沸沸揚揚傳播的諸多原因中,陸沉傲岸高峻,鋒芒畢露,從不與人妥協的性情因素,是非常惹眼的一個。
駐世五劫以來,陸沉得罪的人太多了。
世人敬畏他為南天巨擘、真界第一拳宗、五劫以來第一人,是因為他的實力實在遠超同儕,一生縱橫天下,未逢敗績,縱然是面對大宗門閥,也不落下風,劫前劫後,連挑北地魔門,踢爆無量地火魔宮,還能全身而退,逍遙於世,誰能比得?
可在這風光無限的背後,是那些遍佈真界四極八荒、被他踩在腳底的失敗者們的燎天恨火;是死去仇敵故舊親朋的毒誓血咒;也是那些尚未成為「受害者」的門閥大宗的忌憚猜疑。
正是這些,使得陸沉舉世皆敵,他狀態完好的時候,沒有人敢捋虎鬚,可一旦受傷,敵人們就像聞了腥味兒的鯊魚,一發地撲過來,最終將他圍殺在東華山下。
陸沉已如此,況乎余慈?
終於還是露出獠牙了,想想陸沉的下場,這等若是威脅!
但余慈並不生氣,相反,他等的就是這個態度。
他不否認,自家原本堅定的心思,已經被花娘子直指修行根本的言論撬動了一些,至少已經開始考慮某些只有交易時才會動起的念頭。可正像他所說的,總獻慇勤,怎麼才能度量他們的真實態度?有軟有硬,才是談判的正理,也只有見到對方底線,才能做出更合適的選擇。
不過,他還真沒想到,能讓代表著大黑天佛母菩薩意志的花娘子,拿他和陸沉相比,不管其目的如何,余慈還是有些受寵若驚的。
「東華真君何等人物,這沒什麼可比性吧。」
「不,我一直覺得,你比陸沉更厲害些。」
「呃?」
「你初出茅廬是在離塵宗,結果你成了離塵宗的棄徒;在北荒你嶄露頭角,但那裡的勢力你幾乎得罪了個遍,似乎和魔門東支也有結怨;在北地,你幾乎把三陽劫灑到每個修士頭上;在南國、在東海……當然,也不要忘了本教和那位大人!」
花娘子笑了起來,有關鬼厭的事她隱去不講,但這已經足夠了:「我就在想,如果你今日登高一呼,叫一聲『余慈在此』,來尋你的,敵人有多少?朋友有幾個?」
余慈沒有講話。
花娘子繼續道:「世人修行長生法,大都是從頭妥協到尾,修行尚如此,況乎為人?其實,我覺得你不是不懂得妥協的人,只不過以往,你根本沒有與人妥協的資格,情緒又比較強烈,但現在肯定就不同了。
「我覺得,你應該嘗試一下新的方式,今天是夥伴,明天是對頭,或者反過來講,都沒什麼不好,為什麼不試試?」
余慈看著她,良久,忽地綻開笑臉:「真是好說客!可……」
他中斷了話音,因為這一刻,魔門終於發現他們了。
冰冷魔念便如同冬夜的朔風,呼嘯襲來。與之相伴的,是對方不知用什麼機關,如冰雹般砸落的上百顆陰雷,色呈暗金,隨灑落之勢,嗡嗡膨脹,電光繚繞看上去就不好應付。
「小心,是斬魄陰雷,爆開後電光為陽刀,氣流如陰刃,專伐精氣根本……」
對花娘子的提示,余慈略一點頭,表示知道了,稍頓,忽然道:「如果菩薩那邊確有誠意,和我做這樁買賣,時間、地點、方式,都由我來定。」
花娘子先是驚喜,很快又反應過來:「你要帶她去哪裡?」
「你就不能表現得笨一點兒?」
余慈放聲大笑,迎著漫天陰雷,直衝而上,上百顆陰雷接連爆開,可任那雷火電光如何震山撼岳,暗中陰刀如何急轉攻伐,卻也難以逾越三方元氣的防護,傷他分毫。
如此蠻不講理的法子,出乎所有人的預料,更超乎所有人的想像,一時魔念畢集,都集中在他身上。
早已伺機而動的鬼厭,登時便抓著機會,身化虛無,往裡面穿透。
簡單的瞞天過海戰術,這次也被簡單破掉。
鈴音響起,正是之前在旗劍天羅劍陣中,封死他天魔變化的那個。鈴音分明暗蘊著太元隱星執天魔無量法的痕跡,可謂是一些天魔變神通的剋星。
鬼厭不得不重凝身形,退了回來,而他轉瞬間就成為敵方集火衝擊的對象。其間對方陣勢轉折自然流暢,沒有半分遲滯,且一直保持著對內圈陸素華的壓力,顯然是有高人指揮。
但是,余慈這邊既然發動,攻勢也連綿不絕。
當頭劫雲動,似是陡然起了一陣大風,將厚厚的劫雲吹落一層下來,看似輕緲不實,可那場面,卻是讓下面幾乎所有人都為之變色。
紅彤彤的雲氣墜落,中間分明還有著近於亮金的光波在流淌。不等其接觸地面,轟的一聲,方圓百里範圍內燃起燎原大火,火光所至,就是山石溪水,都燃燒起來。
火光中,影影綽綽閃去十多個人影,正是魔門中人。
絕心圈在高人的指揮下,變動依然流暢,但其間有一個位置,是很難動的,那就是一直與陸素華對峙的黑袍。
之前,黑袍一時按捺著脾氣,以符合絕心圈的運轉法門,謀求以最小的代價,得到最理想的戰果。
可如今變數橫生,他終於按捺不住,咆哮一聲,又一跺腳,十餘里地面沉陷,翻上來的不是泥漿,而是岩漿!
十多年來,他早已是脫胎換骨,今非昔比,這一腳下去,分明就是借劫火為己用,天火溝動地火,火雲漫卷紉,形成了幾若神禁的力量。
隱在劫雲中的寶蘊可沒料到還有這一層變化,險些就被捲了進去,只能倉促閃離。
黑袍雖也意外劫雲中出現的異類,但他的精力還都放在陸素華身上,焚心真意直指,將世間生靈燥動煩悶、痛苦瘋狂的情緒引發,化為蝕心之火,分明已有無明魔主的幾分神通。
為了練就這門神通,他這些年來遊蕩四方,手下殘殺的生死何止百萬計,之前的交戰中,他已探知,陸素華分明還有內魔未靖,這一手蝕心無明魔火,是從「熔核焦獄功」裡提煉出上乘神通,為的就是內外交攻,一舉將陸素華擊潰!
陸素華對他突在的爆發,準備也有些不足,本想抗擊,卻突又悶哼一聲,胸口炸開一道劍氣,卻是舊創復發,最要命的是被蝕心無明魔火真意鎖定,撼動了心神,連之前正在壓制的鎖心劫,都有重被引爆的跡象。
已遠去數十里外的寶蘊立時有所感應,就見那邊,從陸素華身外,炸開一道血紅光焰,與高空劫雲氣機相接,天空中竟然是簌簌飄落火花,連綿不絕,轉眼迷濛一片,火焰連天!
內外天劫一起發動……
寶蘊心中方一喜,忽有極強的不妥感覺自心頭翻起,也在此時,隔著數十里虛空,她看到了陸素華投來的視線,堅定凌厲,沒有絲毫動搖。
下一刻,陸素華雙眉豎起,厲喝一聲:「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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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更在晚九點……我有回歸正軌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