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慈踏上移山雲舟的甲板,取深海鐵木製成的板材,有種天然的金屬光澤,又有著金鐵所不具備的彈性、韌性,踩在上面,感覺相當不錯。
這應該算是他第一次真正意義上,乘坐移山雲舟。
其實也挺不容易的,想想諸百途那張含義微妙的臉吧,就像是親手把一箱妙手坊親制的潛陰雷火,送上船來還都是已經開了封,馬上就要爆開的小說章節。
至於諸百途心裡的真實想法,還有日後會對牽線搭橋的季元施出什麼手段,都不是余慈所要關心的事了。
反正他已經幫季元做到了一切該做的,就當是一個小小的代價吧……
不過,既然是走了大通行的路子,就不免要受到其約束。余慈才走了幾步,便有一位早早就等在登船點外的修士走過來,施禮如儀:
「敢問可是九煙大師當面?」
余慈嗯了一聲,那人便露出笑臉:「諸掌櫃已經給大師安排了住處,大師這邊請。」
諸百途的安排,並不出人意料,若余慈處在他的位置,也要將這樣的麻煩,盡可能地與人群隔開,當然,名義上是要用精舍、獨院之類來安撫其心。
引路男子引著余慈,直趨移山雲舟中部。
移山雲舟在整體結構上,趨於扁平,所以空間安排上,是「不就上下,嚴分前後」的格局。只要有些錢財,盡可往最高層去,並不做限制,但根據前後劃分的幾塊區域,卻是有嚴格的界限。
尤其是船體中部,是專門為那些大人物佈置的洞府別院,更花大力氣,攝來靈脈,供應元氣,可謂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如今,諸百途安排的,就是其中一間別院,這已經是對大型宗門重要人物的待遇當然,真是那種大宗門,自然有飛遁法器,未必會到移山雲舟上來。
故而中部區域,很多時間都在閒置,還有一個重要功能,就是在遇到意外時,可充做避難之所。
當前天地大劫降下,雖然移山雲舟可行於劫雲之上,辟易雷火,可出行的人畢竟還是少了,中部區域,總共也沒幾個人,余慈也樂得清淨。
引路男子帶余慈到了安歇之處,其間問明了余慈習慣喜好,又吩咐了早已等候在此的侍婢,一切妥當,方對余慈道:
「鄙人周虎,是船上跑腿的管事,若大師有什麼事情,儘管吩咐。」
余慈唔了一聲,忽地又微怔,頭一回仔細打量他。這周虎身材高大,沒有蓄須,臉頰、下頷都刮得烏青,看上去頗有些粗豪,不過說話做事,都是條理清晰,態度端正,很有點兒不卑不亢的味道,令人心生好感。
修為倒是一般,只有還丹中階當然,這是相對於余慈而言,在修行界,尤其是中西部那樣的地域,還丹初階已經足以為一城之豪雄了。在如今天地大劫降臨之時,地位還要有所提升。
而這一切也不是重點,余慈卻是從此人眉眼中,看出一些熟悉的痕跡。
原來還是位故人。
當年他滅掉白日府,被罰去天裂谷附近的移山雲舟碼頭做事,見了幾位大通行的修士,還與之並肩作戰,此人不正在其中麼?
只不過當時,他是作為諸老的侍衛,修為也只是通神境界,陰神圓滿,如今二十年過去,他不但修為長進,而且也做上了移山雲舟的管事,算是高昇。
雖是忽逢故人,有些驚喜,但余慈還不至於拿出真面目,暢敘別情。最終也只是露出個笑容,點了點頭,自進屋去休憩。
當前這種局面,諸百途允許他上移山雲舟,固然有大通行一貫的行事方法和聲譽之故,但畢竟也是承了人情的,不是別人真殺上門來,余慈也打定主意,深居少出,也趁機梳理一下境界修為。
在修行上第一件事:改進心內虛空。
心內虛空,特別是現今唯一外化的承啟天,是三方虛空中,真正完全歸屬余慈掌控的一方,也是他與外界交流的窗口,只不過相對於此界與永淪之地,顯得太過弱勢,如今余慈掌握了天地法則之妙,若不趁機對它進行改進,那才真的是腦子有問題。
當然,受其他兩處虛空的鉗制,心內虛空,尤其是承啟天的改造必須照顧整個三方虛空的平衡,若不然,定有不測之禍。
心內虛空中,承啟天承上啟下,上接星辰天、平等天、大羅天,下接人間界、屠靈獄,位置之重要,自不必說,改進的每一步,都是精妙玄微,牽一髮而動全身。
縱然余慈某種意義上,已經具備站在天地法則體系最高層的全局認知,但在心內虛空、在三方虛空這等嚴重扭曲異化的環境中,要找到專屬於自己的結構、體系、平衡,仍然是一個無比漫長、無比艱難的過程。
在他感覺中,不過就是用心考慮一小會兒,再睜開眼的時候,已經是八次日月輪轉。之前他渾不知時間流逝,但當意念明晰,時光的刻印就極其清晰地烙在他心頭,沒有絲毫錯漏。
他還感覺到,分派來的兩個侍婢,剛接了活兒,便閒下來,此時都有些放野了心思,在院門口逗孩子玩兒。
余慈微微一笑,振衣而起,步出房門,這一下便驚動了院門口的三人。
兩個侍婢都是驚起,慌忙跪下問安,心思都是難定。
她們也知道,船上的這些客人,性情各自不同。有渾不理睬她們的;也有脾氣好,和她們玩笑逗樂的;還有一些就是傳說中規矩大、喜怒無常,甚至以虐待取樂的那類。
這位九煙大師,據說是一位調香師,脾氣也許……不太壞?
余慈卻是完全沒理會她們,只將視線投向門口,那個粉雕玉琢般的小女孩兒,笑了一笑。
小女孩兒也是笑得燦爛,很快又吐吐舌頭,一溜煙跑得沒影兒了。
余慈轉過視線,朝兩個侍女道:「準備些茶點,再去把你們周管事叫來。」
隨口吩咐了,他就坐在院中樹蔭下,享受涼風吹拂。只看院中之景,誰能想到,這是在千里高空,雲舟之上?
不一刻,周虎便已趕至:「大師有何吩咐?」
余慈親手給他倒了杯茶,笑道:「這附近住了什麼人,你給我說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