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獅是在陣型的較前位置,當頭受風一吹,便覺得渾身毛孔舒張,骨肉跳動,便像是幾十隻手齊給他按摩,第一個感覺是舒服,然後才是警醒的念頭跳出來,並很快勾連上種種令人心悸的知識和記憶。
他怪叫一聲「風災」,本能地向後便退,這完全失態的一退使得陣勢驟亂,但沒有人埋怨他,而是人人聞聲而色變。
夜獅口中的「風災」,只會是一個概念,那就是真人修士「大小三災」中,公認最可怖的那一災。
在場的幾個六欲天魔,都是大宗門出身,道基穩固,不需要過饑饉、刀兵、疫病的「小三災」,而是全力準備火、水、風之「大三災」。其中又有高下,像詹基、陲月,還沒有嘗試度劫;分光、囂離昧都過了火災,至於夜獅、鄭曼成二人,都是過了火、水二災的,卻都在風災之前止步,已經有數百年不曾寸進。
像夜、鄭這等驚才絕艷的人物,都不敢去嘗試,概因這風稱為「大千顛倒風」,實是將天地法則掰開揉碎了,再隨意拼接,變化性質,成為這一道橫掃6合的風災,直攻你立身之本,擋無可擋,避無可避。
界域於它是大孔磚牆,罡煞於它是粗眼薄紗,沾身便從百竅吹入,吹得五臟六腑不安本位,肌骨血肉片片零落,神魂元氣離亂奔流……以前依仗的天地法則,盡都顛倒破碎,上下左右、生死幻滅,均無所本。
天地間之所以產生這麼一道災劫,大約就是天地法則意志要看修士如何在全無憑依、舉世皆敵,甚至於自己都要分裂造反的狀態下,留得命在。
過得去,便證明你具備了臨時獨立於天地法則之外、能夠創立法則而不是依賴於既有法則的能耐,算你一個劫法宗師,過不去,自然就是骨肉化灰。
這等災劫,比測驗長生法身堅實穩固程度的「火災」,以及測驗道基衍生法則自洽水準的「水災」,都要高上不止一個檔次,而且往往是隨著天地大劫而來,當真是令人談之色變。
此界長生真人,敢用一些異寶奇珍,強身固本,煉體塑魂,試度「火災」;
也會用上水磨功夫,期以兩三千年,重塑道基,調和陰陽,試度「水災」;
但真正敢主動去度「風災」的,十個裡面有兩個就不錯,大都是到天地大劫,無處可逃的時候,才孤注一擲,當然,過得去的,十不存一。
夜、鄭這等人物,相較他人,火、水二災過得極其輕鬆,卻也要有幾百乃至上千年的準備再度風災,才有幾分把握。像是鄭曼成,剛剛被迫拿了度劫的扳指來用,日後至少也要耽擱七八十年的時光,可謂損失慘重。
風災如此可怖,夜獅一見失態,也是情有可原。
只不過,在他倉促後退的時候,那道暖風已經散失在海天之間,眾修士一陣忙亂,迎來的卻是空空蕩蕩的一片——陣盤的護持功能啟動,就是海風都吹不進來了。
陣勢中靜了靜,然後有人低聲嘟噥一句:「風災?」
夜獅算是丟了回臉,但他才不會因為此事而亂了方寸,令他心悸的「暖風」消失,他立刻就振起心神,先與鄭曼成對視一眼:
「你看到了?」
「有一點兒……」
兩人的視線都移向數百里外的海面,由於穢淵魔主虛空神通加持,這段距離完全不構成障礙,眾修士的眼睛,甚至可以透過風暴雷火,看到天梭潮最核心的地帶。
天梭潮那邊,萬千天梭魚的穿行不知什麼時候「亂」了起來,所謂的「亂」,就是說天梭魚的行進,不再是以前那種魚群遷徙的天然模式,而是不斷地穿梭盤繞,各有軌跡。這樣看起來,魚潮倒像是被什麼力量驚擾到,簡直就是要崩散掉的樣子。
可事實上,當幾個聰明人,察覺到了目視的局限,結合著虛空中流動的氣機,仔細琢磨,卻能夠比較清晰地感應到,在紛亂的表象之下,原本躁亂的天地元氣,出奇地竟然有了條通理順的兆頭。
幾十上百萬條天梭魚,遵循族群的天然本性,周邊天地元氣被他們攪得一團亂,可當有人能夠操控每一條天梭魚,使魚兒按照他的意志游動時,只要他確實有「織布」的能耐,這幾百萬條「梭子」,就可以幫助他,織出最美麗的布匹……
隔空駕馭天梭潮!
把天梭潮視為「編織」天劫,調動天地法則的工具——役靈老祖是瘋了吧!
大劫法宗師確有短時間內無視天地法則意志,自辟虛空、自立法則之能,這也是他們區別於長生真人的重要標誌之一,但隨後的反噬非常可怕,尤其是役靈老祖這等受了痊癒傷勢的,一旦引爆劫數,將再無幸理。
他對東陽正教的大仇未報,何至於此?難道重傷之下,老眼昏花,把鄭曼成等人當成東陽三魔君?
不管怎樣,麻煩大了。
夜獅明知道役靈老祖的意圖,卻也不敢去碰那擬化的風災劫難,只能領著眾修士一路退避,憑借速度,將距離拉到了兩千里,按天梭潮的推進速度,怎麼也是一個多時辰的路程,可此處海域距離九宮魔域,也只有兩千餘里了。
災劫一生,動轍千里萬里,他們這一退,等於是將役靈老祖「請」入門戶。
夜獅的腦殼隱隱作痛,這倒好,鬼厭那廝,戳出了這麼一個禍事……好吧,也能說是探明了底細,否則真讓天梭潮到了九宮魔域之上,突然一輪劫雷、火山、海嘯轟過去,他們這些負責阻擊的所謂精英弟子們,便是不死,日後在宗門內,也別想再抬頭了。
只是那廝是無意,還是有意為之?
鬼厭還真不怎麼意外,雖然他不能預見役靈老祖的手段,可是站的位置不一樣,看到的東西、得出的結論自然也不同。
鴉老給出的陣盤,其實就是九宮魔域的延伸,在陣盤所影響的區域內,他對天地元氣的流動和相應的氣機感應,都是非常敏銳的。役靈老祖的動態,他當然比夜獅等人早知道,而且見得更清楚。
而且相較於夜獅等人的頭痛,他心裡卻是驟然一鬆,早已做出的某個決定,終於有了落實的機會。
「壓住陣腳!」
萬密這傀儡再次充當了傳話筒的角色,與之相呼應的,卻是一直渾渾噩噩的秦行,陡然發出的一聲嘶啞嚎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