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空碰撞的動盪,帶來的不只是結構的改變,影響的也不只是余慈,同樣也驚醒了此片區域邊緣的陸素華。
相比之下,這位惡客,就要比他機敏得多,當虛空對沖的強壓掃過,陸素華所在之處,平空一聲雷,撕裂了玄武、羽化雙重真意的壓制,就那麼化為一道電光,衝破了黑暗,也要衝破了這片天域,遁向安全之所在。
陸素華的遁離,就像是在這邊天域中,硬生生挖空了一大塊,余慈這才發現,他原來已經有些適應了其所帶來的壓力,一旦去除,那種輕快飄然之感,便敏感到難以控制,緊接著,玄武、羽化兩樣真意,便將這感覺壓下,由此帶來的沉靜幽暗之意,則順勢再淹沒了他大部分意識。
但這時候,虛空之畔,驀地撕裂一道大口子,鮮艷的火光從中噴出來♀時機掌握得太好了,正好攔在陸素華所化電光之前,乍一噴射,便如火龍咆哮,一口將陸素華吞下了肚!
明面上,這次截擊除了一個「恰到好處」,再無其他可稱道的,可就是這樣,才真的令人可畏可怖。
如此虛空神通……
余慈隱約感覺到,似乎來自無量的虛空神通,有所分裂,他更感覺到了業火的氣息,心頭本能漫過寒流。
虛空開裂更甚,在裂隙後面,來自於遙遠虛空之外的宏大力量,或許比不過陸素華週身拳意幾乎無限拔升的霸道,卻是渾茫無邊,便似那域外虛空,空洞卻又包容著億萬的冰冷星芒。
兩種同樣恢宏浩大的力量對撞,業火飛揚,橫貫縱擴,瀰漫百里,陸素華的身影便在此間消失不見。
並非是陸素華憑空消失,而是她此刻介入的力量層次,遠遠超出余慈的感應極限——也即超出了長生真人的極限。
余慈沒有精力再去觀測,他的意識縹緲如絲,隨時都會斷掉,可有一點,卻是他再怎麼昏沉,也無法忽略掉的:
承啟天和永淪之地的屏障,正受到那超拔偉力對沖的影響,開始搖晃,不復穩固。從這個方面講,兩股力量的對沖,其威力已經接近了當年真界與血獄鬼府破界之力的水準。
那兩邊……
余慈做出了最後一個明晰的判斷:無量和……陸沉!
所有的一切都到此為止,他的意識已經完全模糊了,雖然掙扎著想再恢復一些清醒,看一下後面的變化,但過程已不可逆轉,倒數終於走到了盡頭。
「我還能醒過來嗎?」
這是余慈最後的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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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乙破開漫天捲動的黑沙風暴,出現在還算得上澄淨的天空中,時已入夜,萬里無雲,星辰羅列,點綴天幕,靜謐悠遠。
可他的「心臟」跳動得非常厲害,那正是與遠方激烈強橫的對沖相呼應,完全同步,不搶一分,不少一毫。
那邊的衝突,已經主宰了十萬里方圓的元氣流動,而其交擊真意造成的影響,更是瀰散入空,不知其極限所在。
北荒、包括周邊廣大區域,有些道行的修士們,當會隱約有些感應,但絕不會像他這樣,陽神法身都要隨之共振,控制起來,頗有幾分辛苦。
「上士聞道,勤而行之;中士聞道,若存若亡;下士聞道,大笑之……」
口中喃喃念頌道經,而此時,遠方天際一道人影飛來,落在他身邊,未停穩,就是一聲長歎:「北荒從此多事了。」
辛乙退口,轉而咧嘴一笑;「多事?怕是要消退吧!」
剛趕過來的廣微給噎了一下,旋即皺眉:「至於麼?」
「原本不至於,可是莫名其妙,那無量卻是扯過來全不相干的一界之地,粘在那邊,如今虛空對撞,壁壘削薄,偏偏無人能夠阻止……」
辛乙回手拍了拍廣微腆起的大肚:「你說,會怎樣?」
對辛乙未曾身至,卻如同目見的本事,廣微並不驚訝,修士的眼光,總是隨著修為層次而提升的♀是個硬槓槓,層次不到,像他這樣,已經臨近真人巔峰的人物,就差那麼一線,親身前往,也看不太清。
如今細思之下,果然如此,臉上便是霞光層疊,分明心中大起波瀾,但很快就是廢然長歎;「也幸虧是北荒,城池多在地下,最近的無拓城也是毀掉了……但北方四城還要通知疏散,豐都城最好也提醒一下。」
辛乙嗯嗯幾聲,並不如何在意。
廣微也在想事兒,沒有注意他的態度,又說起一路上的見聞:「域外已是萬馬齊喑,眾天魔從沒這麼乖過,都是懾服。又有消息說,地火魔宮已經設了祭典,不只那邊,北地魔門,數十分支,百多宗派,無不響應……無量沉寂多年,最近卻是接連出手,次次不凡,莫不是要在此界長駐?」
「……是吧。」
廣微終於發現不對,帶著疑惑看過來。
辛乙則是抬頭看天,良久,又是一聲輕喟:「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
廣微又是一愣,這種話若換了常人來講,其意甚是豐富,不好解說。但在此情此景之下,又由辛乙道來,只有一種解釋: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
此即玄門「種民」之總綱,又可說是神主之道的最高境界。
廣微似明非明,只見辛乙伸手撓頭,將已經不成涅的道髻弄得更亂,此時,老道已經進入一個奇妙的狀態中,他喃喃自語,又能讓人聽到:
「這次出手,他並非由始至終的主導,卻是在最有利的時機切入,一舉將最大的力量收攏,攻擊……可他動手了嗎?沒有!他設計了嗎?不好說!卻是處處見他的影子,其上不皦,其下不昧……」
說著,辛乙又念動道經。
這是道經上對「道」描述和形容,說「大道」不明不暗,不可捉摸,是個很模糊的說法,可有些時候,用經義說話,意思反而更明白些。
廣微心頭就是一動,恰在此時,辛乙又是長歎:「明白四達,能無為乎……」
「錚」地一聲響,如擊玉罄,清音洗卻霧霾,廣微福至心靈,也是開口,順著念下去:「生之,畜之……」
辛乙看他一眼,聲音驀地放大:「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是謂玄德……嘿嘿,如今玄德不再,老道可有點兒看不起他了!不過,能把他逼到這一步,不管什麼個結果,我都要說一句:好個陸沉,好個東華真君!
讚聲如鶴唳,貫於長空,高拔入雲,裊裊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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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衝突的天域約有兩千里路左右,黑袍藏身在地層深處,一道流動的岩漿河裡,這是最適合他的環境,在此地他能發揮出十二成的戰力,就算是陸素華,他也敢一戰。
但此時,他又有些焦躁不安。
在他身上的玉盒中,暫時失去自由的魔靈,缺乏這些生靈的情緒,不過論感應之敏銳,以及對局勢之把握,還要超出一截。
之前它忌憚陸素華明徹萬里的神通,也不看好余慈的勝機,曾想將分出的那縷魔念撤回,可是因玉盒落入黑袍手中,為防不測,一直沒有動手,如今倒是多了一個探知消息的渠道。碧落天域那場不斷提升層次的激戰,它至少能知曉個五六成。
不過,隨著那邊玄武真意勃發,鎮壓虛空,漸歸於沉寂,魔念也受到影響——任何太過活躍的東西,都無法留存在那裡的,它也只能讓魔念同歸寂然,暫時斷去了那邊的感應。
但也足夠了,它已算是此界最能體悟其中玄妙的有數幾個存在之一,它甚至慶幸那個節點來得早了一些。
它更需要沉默——它不知恐懼為何物,但為了實現它的目標,裝聾作啞,甚至將其遺忘,才是最穩妥的辦法。
問題是,它能如此,黑袍卻按捺不住了。
岩漿長河轟轟流淌,在大地的縫隙中穿行,潛伏在此間多日的黑袍,卻是脫離出去,岩漿燒熱了他的血液,裡面煉出來,全是仇恨。
仇恨充做動力,驅使著他飛馳在地層中,以魔門特有的鎖魂之術,遙遙鎖定了那個目標。對方定然是受到那場衝擊的影響,氣機流轉滯弱,較全盛之時,不可同日而語。
對方失蹤了整整一天,本以為是趁著上空動亂遁走了,不想竟然還在,且似身負重傷。
要想親手報了當日黃泉秘府的仇怨,此時就是最好的機會!
千里距離飛速縮短,黑袍似乎已經嗅到了仇人身上特殊的氣味兒,對方也感應到他的存在,可是移動速度並未變化。
僅僅一刻鐘之後,轟聲爆響,黑袍破土而出,漫天的黑沙擋不住他的視線,仇人就在眼前!
「陸素華!」
尖銳的嘯音切過慘艉推??從械愣?鍛?;肪巢歡浴??br>
黑袍一驚,卻見那層層黑沙之後,青衣凌亂,幾不蔽體的對手,縱然是形容狼狽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依然有著秀美而冷冽的笑容。
她指了指天,隨後轉身,再不回頭。
無休止吹刮的黑暴,忽然靜止,億萬鈞黑沙就此喪失了一切動力,被大地吸引,轟然墜落。
黑袍呆若木雞,除了黑暴異變,還因為這一刻,他在嘯音迫發之前,就已經發動的熔核焦獄功,莫名就失去了其最霸道的熱力,連沙子都暖不熱,只掀起一陣微不足道的風,吹過陸素華破碎的袍角。
沉鬱的壓力襲上心頭,黑袍仰頭看天,高及百里的黑沙恰在此時落盡,顯露了出奇陰暗無光的天空。
這一日,肆虐了數萬年的黑暴退,在以後漫長的歲月裡,再沒有吹起來。
沒用幾日,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一件事:
無量虛空神主、大梵妖王和東華真君隔空交戰於北荒上空,短暫轟破永淪之地與真界的屏障,永淪死氣浸染,億萬里北荒地表,元氣流散,生機絕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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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完,敬請期待下卷《種民》。
話說,下面的情節還要再順順,明天未必會更,未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