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磨劍
陰風從山石草木間吹出來,並無定向,旁邊大樹枝葉簌簌抖動,似乎也感受到寒意。余慈的感覺則很清楚,那風不是東南西北任何一個方向吹過來,而是從地表湧起,且是森森然冷了神魂,才影響到肉身。
余慈手中純陽符劍光芒閃耀,周邊溫度驟升,卻還是沒能擋住這陣陰風。不過僅隔一線,他心念觸動,腦宮中似有「鏘」地一聲震鳴,多年積蓄磨煉的殺伐之氣,在精純劍意的統馭下,一發即收,正是以劍意破邪妄的法門!
黑暗的叢林似乎亮了一下,伴著殺伐劍意,絲絲劍氣鋪開,周圍剛抽出來的細嫩草葉和樹上細枝被掃掉一片,平地湧起的陰邪之氣隨之消散無蹤。
余慈沒有任何耽擱,劍意迫發的同時,他腳下移動,瞬息便去了七丈之外。身形方動,他剛剛立足的地面上錚錚連響,數根尖銳的指爪破土而出,便是在黑暗中,那頂端指甲也透著青慘慘的光,若他再遲一線,兩腳說不得要給撕下來。
移位的同時,余慈已將牽心角含在口中。
他通過魚龍感應到這邊有邪物埋伏,卻不想此物竟是以攻擊神魂發端,即使他現在已經學得劍意破邪妄之法,但以攻代守未免浪費,還是用牽心角護住神魂來得更經濟些。
轉念間,他腳尖再點,這次則是撲到了樹上去。剛一閃開,那邊又「錚」一聲響,尖銳指爪竟是如影隨形,速度比余慈也差不到哪兒去。未等驚訝,一團黑影破土而出。
黑影乍一出現,便直撲而上,速度比在地下還要快出三分。余慈沒有再躲,火焰劍刃自符劍尖端透出,哧聲中和黑影碰撞一記。焦臭的氣味飄上來,余慈斜斜彈飛。
那黑影也順著樹幹滑下地面,在此過程中,原先微瞑的眼睛張開,叢林中似乎亮起了三盞燈,將數丈外飛退的余慈身影鎖定。才一接觸地表,它的身形便開始下沉,從地下發起攻擊,是黑影的習慣。
但在此時,它呈品字型排裂的三隻眼睛裡,同時映入了對手驟然反衝的身影。對手明明去勢未盡,身後又全無借勢之處,但反衝的速度竟比退勢更快三分。它下沉的速度不可謂不快,但相比之下,還是遲了!
大氣中「嘶」聲輕嘯,余慈手中火焰劍刃驟然虛化了,連帶著他的身體也變得模糊。他幾乎是貼著地表返身撲至,數丈距離瞬間抹消!
黑影暴吼一聲,聲震山林,已半陷進土中的前肢抬起,拍向已近在咫尺的敵人,比這更早一線,是它口中噴射出去的一道青灰氣柱,然而才一出口,劍光便掃蕩而過,將其蒸發殆盡。
接著便是蓬聲悶響,黑影被余慈前衝的勢子帶起來,大片土石被掀飛,便在崩濺的塵煙中,重重撞上身後的大樹,死死地釘在上面。
它可斷金鐵的利爪似乎是擊中了目標,又似乎沒有,但火焰劍刃卻是實實在在地撕裂它的胸膛,帶著後面尺餘木製劍身盡貫進去,強絕劍氣在體內轟然迸發,炸開了它的臟器,而比劍氣更凜冽的殺伐之氣則更早一步貫穿腦宮,絞碎神魂,也絕了它最後一點兒意識。
黑影開始本能抽搐,它的生命力十分頑強,但這只是**的本能,在神魂絕滅、內臟破碎的現在,它絕不可能再復生過來。
余慈就站在黑影屍身之前,吁出一口氣。他的上衣被撕裂了幾個長長的裂縫,尖利的指爪擦過肢體表層,火辣辣的疼,最近的一道傷口從左肩下方擦過肋下,並不深,但若他的身形偏差一點兒,那指爪便要插進他的心臟去。
但這一點兒,就是他的勝機。
預先加持的神行符發力,使他在短時間內蹈空踏虛,強行反彈回來,在打時間差的同時,也瞬間將半山蜃樓劍意提升到了極限,一劍由中宮直入,在生死前找到一線勝機,結了黑影的性命。
相比從前,余慈的反應依舊超凡,可催運劍意,瞬間將殺傷提至極限的爆發力,以前他是無論如何都做不出來的。
這就是他兩個月來的成果,是他從劍意破邪妄的「小技巧」中,尋找到的大收穫,也是他在劍意運用上的一次突破。
運用劍意,實有一個明確的脈絡。從基礎來說,首先要明白元氣如何運轉、氣脈如何疏通、劍氣如何形成、效果如何掌控等,概言之,便是實實在在的使劍之法,是曰劍技。
劍技通透,便要接著弄明白,如此劍技,一劍橫空將有怎樣心念、怎樣的氣魄,使劍中含靈,流轉有生氣,是為劍勢。
劍技、劍勢均已明晰,又要與使劍人的心意勾連,使二者更符合使劍人的性情心志,豪邁之人有豪邁之劍,陰柔之人有陰柔之劍,如此調整契合,一劍揮出,心、勢、技渾然一體,無有滯礙,方是劍意成就。
這是一個非常系統的過程,是要經過長期孕育,方能漸漸成形,然而余慈又有不同。
因為天賦、性情和機緣等種種原因,他早早消化了葉繽贈予的劍意印痕,本身已經具備了「半山蜃樓」這樣一種成熟完備的劍意,運用之中並無滯礙,這已經是非常了不起,然而不可忽略的一點是,即使半山蜃樓入微入化的劍技、劍勢已經和余慈非常契合,但余慈和葉繽的性情心志還是有差別的。尤其是此前十多年的流浪生涯,余慈在生死搏殺中已經形成了一套他自有的劍路,也即眼手心膽渾融,搶一線之機,立分生死。狠辣凶性或有過之,但終究不是葉繽從容不迫的強者風範。
只這一個差別,便使得半山蜃樓劍意,會和余慈有一個較長的磨合過程。按著這個軌跡發展下去,余慈大概會受強勢劍意影響,逐步改變用劍的風格,甚至變化性情,向葉繽靠攏,得到半山島的三五分真傳。
可在兩月前,余慈從謝嚴口中得到了離塵宗劍意破邪妄的法門。這個小技巧並不出奇,然而卻觸及到運用劍意的根本問題。余慈受此啟發,突然明確了他用劍的路子,知道了他想怎樣使劍!即使他對劍意、心性之類的問題還不怎麼明白,但這並不妨礙他在運用半山蜃樓劍意的基礎上,重塑自己獨有的用劍風格。
這是一個非常微妙的變化,微妙到余慈本人也沒有一個準確的認識,只是他想這麼做,並且真的這麼去做了!這一下,便讓他的前途變得難以測度,也許會很好,也許會很糟,但不論如何,這確確實實是一個只屬於他的路途。
如今,余慈已大致理順了劍意脈絡,開始向調整劍意過渡,並已初有成效。
一劍了結那個實力不俗的黑影,余慈沒有立刻拔出純陽符劍,而是用了個小符菉,燃起一團火光,照亮了數丈方圓的空間。
他看到了被釘死在樹幹上的黑影全貌,然後,他的神色便凝重下來。
其實他沒看準黑影的頭臉,因為這傢伙的半邊臉孔早給一股巨力打得血肉模糊,連帶著整個青黑頭顱都扭曲變形,余慈只能從氣息確認,這是頭比較接近獸類的妖魔。
不只是臉面,就是妖魔左邊半身,也有一塊巨大的創口,皮肉翻捲,從肩後一直劃到後腿根,隱約可見肋骨露出。
這兩處傷勢,絕不是余慈造成的,換句話說,他殺的是一頭先期已經重傷的妖魔。想想當時的局面,應該是這頭重傷的妖魔想出奇不意,將他撲殺吞食以補充養份,反被他一劍宰掉。
余慈回想剛才閃電般的交鋒。這傢伙可在地下移動,速度可觀,也能噴吐煞氣一類的陰邪之物,攻人神魂,而這還是重傷之下的表現,真不知它全盛期會是個什麼模樣。
而將它傷到這種程度的傢伙,又會是怎樣的實力?
就著火光,仔細觀察了下妖魔身上的創口,余慈有了大概的印象。這才將純陽符劍抽出來,妖魔已略有僵硬的身體滑落地上。想了想,他再度迫出火焰劍刃,一劍插進妖魔受損的半邊頭顱的頭骨裂紋處,稍稍翻攪,不一刻,便取出一塊不怎麼規則的塊狀物。
這兩個多月,余慈從趙希譙那裡學到不少處理妖魔凶獸的知識、手法,知道有些妖魔,特別是那些擁有「非肉搏」手段的,比如眼前這能噴吐陰邪煞氣的傢伙,體內偶爾會凝有一些比較珍貴的「結晶」,稱之為「血寶」,價值不菲。
余慈對血寶本身沒啥興趣,取出來是想讓諸老和趙希譙這樣的行家從中判斷一些信息。
將血寶收好,余慈起身。山林中不知何時起風了,呼呼風聲中,好似妖魔死前的暴吼仍在叢林中迴盪,然後,余慈真的聽到了吼叫聲。
他眼皮一跳,那瞬間他忽然覺得,這吼聲怎麼有點兒耳熟?
感覺也只是一閃而逝,再想捕捉便有些縹緲。仔細聽,吼聲的源頭非常遠,不知隔了幾個山頭,經過多次折射,而且還在不停地移動位置。余慈側耳聽了半晌,倒是有些給繞糊塗了。
這時候便體現出魚龍的作用來,余慈心念一動,小傢伙便飛上半空,朝著那邊疾飛過去。不過是幾個山頭而已,在魚龍的高速下,幾十息的時間就能到達。
魚龍感應範圍全開,一路飛掠,映出的叢林殘影走馬燈般流過。對此,余慈兩月來已經比較適應,依舊能從中分辨出不少信息。
驀地,他心頭微跳,念頭轉換,讓小傢伙倒飛回來。
魚龍感應鋪開,很快余慈便「看到」,剛剛小傢伙途經的某個區域,有人瞑目端坐,調運氣息,看樣子,似乎在療傷。
「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