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馭劍()
以命搏命不是手段,就是目的!這便是余慈使劍的根本,經年累月這般使劍,若能不死,那眼手心膽渾融的劍技,又如何使不出來?
這一點,顏道士是不明白的,但他確是實實在在地狼狽了,劍光至,撲面寒風刺得他險些就那麼閉上眼。
「滾開!」
咆哮聲起,顏道士惱羞之下動了殺招,手上九陽符劍猛振,一點火星彈射而出,隨即急速漲大,內裡火光翻湧,狀態不穩定到了極致。
余慈見狀毫不遲疑,立時抽身後退,才退出十尺,便有紅光灼目,熾熱的火流橫掃而至,空氣猛然膨脹,轟聲爆鳴裡,他被遠遠彈飛,直撞到一棵大樹上,才止住去勢。澎湃火浪隨後壓來,他也顧不得形象,連滾帶爬躲到大樹後面,盡力縮成一團,這才勉強擋了過去。
之前戰場山林中有畝許大小已成了火場,濃煙四起,熱浪襲人,而且這範圍還在擴散之中。
顏道士呼吸略顯紊亂,山風熱浪吹過,他頭上髮髻忽然散開,頭髮披散下來,顯得十分狼狽。他盯著已被燒成半焦的大樹,兩眼赤紅。
就差一點兒……
要不是及時打出火符,震偏劍勢,七星符劍很可能已經貫穿他的額頭,到那時,什麼蝦須草、什麼純陽劍,一切俱休。便是眼下躲了過去,頭上髮髻也被挑開,實在是奇恥大辱,顏道士幾乎要被心頭怒火沖得炸了。
他出身不凡,雖然家道中落,難復祖上榮光,但怎麼說也是通神修士,是站在長生路上的勝者,又怎能讓小輩逼到這種地步?
便在這時,大樹後面,余慈探出頭來,恰和他打了個對眼。顏道士忽然發現,余慈黝黑的瞳仁裡,竟也燃燒著一團火,不是仇恨、恐懼之類的雜念,而是樂在其中,乃至不斷尋求新刺激的愉悅,又或是醉酒後的醺然,難以自拔。
他猛地一個激零,只覺得有寒氣自尾椎直透頂蓋,連燎原的心火都給壓了半截。他心中閃過這麼一個念頭:
禍害,日後必是禍害!
就用那招了結他!
顏道士心中殺意隨之沸騰,他卻沒有上前,而是做出一個奇怪的動作。
他就那麼披散著頭髮,收劍胸前,雙眼甚至半閉起來。隨著呼吸的調整,劍身在徐徐平放。
余慈在樹後喘息。剛剛一輪鬥劍,幾乎抽乾了他所有的力氣,真氣近乎枯竭,身上的傷勢也不輕,然而他的狀態卻是出奇地好。從十三歲起,他便習慣了在生死邊緣打轉,這般經歷非但沒有消磨掉他的膽氣,反讓他讓的精神愈發亢奮。
自從進入明竅上階之後,很久沒有遇到這樣生死一線的境況了。他甚至有些懷念,乍一停下來,倒覺得意猶未盡,有一股奇妙的力量,接續著消耗殆盡的真氣湧出來,鼓動著他的心臟,讓他再衝上去,與顏道士大戰三百回合。
所以,他從樹後露頭去看,透過扭曲的熱浪,恰好見到了顏道士瞑目擺劍的全過程。
此時雙方相隔近十丈遠,照理說是個比較安全的距離,可當鋒刃指向他的頭顱,沒有任何理由,他心頭忽地突突狂跳,就像之前在篝火旁,顏道士揮劍前的那一瞬。只是這次,沒有氣味的刺激,全憑著一點模糊的直覺,他順著身子傾斜的方向,直接倒下。與之同時,出於本能,他將七星符劍橫在身前。
還沒挨著地面,他手心忽地發熱,似是七星符劍擋下了什麼東西,但緊接著,他心口一痛,不由自主噴了口鮮血。眼角餘光掃過,這把剛剛力拼九陽符劍而不落下風的精血符劍,就那麼斷成兩截,飛出的劍尖在空中砰聲炸開,化為一團淡紅的血霧。
直到這時,耳中才貫入「哧」的一聲長音,彷彿將燒紅的烙印放進冰水中,辨不清冷熱,惟一辨明的,只有那發之於外的鋒銳之氣,足以穿透一切阻礙,難以抵擋。
「這是什麼手段?像是催發的劍氣,可是威力大過何止十倍?」
帶此困惑,余慈摔在地上,這時候,終於有強烈的氣味透進來,是空氣的焦糊味兒,更是死亡的氣息。
他向來引以為傲的嗅覺反應,足足慢了一息時間,若非受直覺驅動,他現在怕是已經被那無形劍氣穿透,死得不能再死!
余慈勉力抬頭去看,顏道士此刻的狀態非常奇怪,雖是一擊建功,卻仍然保持那握劍的姿勢,赤紅的劍身不像之前那樣光芒四射,顯得內斂許多,劍尖也下垂一些,仍是鎖定了他的腦袋。
余慈當然想躲開劍尖所指,可是內腑震盪未去,一時半會兒根本動彈不得,拼盡全力,也只是讓身子稍稍移開幾寸,而遠方九陽符劍,也同樣調整了角度。
也在這時,他看到了顏道士的眼睛。那對銅鈴大眼,竟無絲毫神光,只有瞳孔無意識地放大,空洞灰黯,彷彿是丟了魂魄。只是他分明感覺到,顏道士仍盯著他,像是通過某種無法理解的方式,將一束「光」投射在他身上。
這感覺是如此清晰,即便是在烈焰燎原的火場內,那「光」的觸感,其炙熱燒灼,更遠超周邊熱浪,像是燒得通紅的鐵針,刺透骨髓。
「會被他殺掉!」
直覺和理智同時這麼說。然而此時此刻,余慈的感覺卻非常奇怪。他胸腔裡像被澆了一瓢滾油,燙得發疼,但那肯定不是恐懼的滋味。
這灼痛感沒有別的用處,只是要他睜大眼睛,強迫他從這突然降臨的死局中,找出一條生路。
余慈盯著顏道士,他可以肯定此人必然是要發出與之前一般無二的殺招,只是前後的間隔未免大了些,蓄力的姿勢也是破綻百出。如果他現在他還有衝鋒的力氣,必然會毫不遲疑衝上前去,剁了那兇徒的狗頭下來,但現在,氣力的恢復速度顯然已趕不上對方蓄力的速度。
兩人相隔十丈,余慈手中,只有一把半截的七星符劍,胳膊再長十倍,也攻不到敵人身前,但對那無形劍氣來說,距離完全不是問題。
這是個死結,可是,他想活下去。所以,一切的問題都歸結於一句話:在顏道士發出劍氣之前,先把他宰掉!
事關生與死,反而一切都變得簡單,他最擅長的,就是這種選擇!
也不知道是怎麼發的力,半截七星符劍脫手而出!
便在此刻,他看到了,九陽符劍的劍芒尖鋒,正亮起近乎璀璨的光。
余慈沒有去想如果無形劍氣殺過來,會是怎樣一個後果,也沒有去想毫無準頭地拋擲斷劍,殺傷力幾何。這一刻,一切的思維連線都斷掉了,他腦子裡只留存下一個全不知來由的念頭:
前面那道士,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