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七章暮帆零落箭弩張(三)
安亦辰必定聽著些風聲,方才匆匆而來,未曾料到宇文清能在短短時間內,安排了這麼多的人前來接應;這裡地處偏僻,雖在大晉轄境,他在片刻之間,卻也無法調來大量兵馬與宇文清抗衡。若是宇文清打定主意,要在此處殲滅安亦辰,他幾乎可以有十分的把握!
突然之間想到,宇文清暗中安排了這麼多人渡江前來接應,可到江邊這麼久,卻遲遲沒有開船,是不是故意安排了陷阱,等待安亦辰前來自投羅網?他執意要我送他,會不會把我也當成了誘餌,好逼得安亦辰方寸大亂?
安亦辰知道我在宇文清身畔,他絕不可能放棄對宇文清的追蹤,哪怕明知有險!
可是,可是,宇文清,你居然利用我來誘殺安亦辰麼?你居然利用我!
我相信我的眼睛中已滿是驚恐,因為我的聲音已經驚悸得變了調:「宇文清!宇文清!」
我什麼都沒說,只是喚了宇文清的名字。
但我驚恐中流露出的猜忌和警告,甚至失望,宇文清顯然都聽出來了。
他屹立如山的身形微微震了一下,墨玉般的眸子沉靜在我面龐上略一流轉,雖看不出任何異樣來,他的身體卻已後退,退到船上,揮了揮手。
武士們依舊執弓警戒,但船已緩緩向江中行去,再無上岸與安亦辰相決之意了。
我的身體幾乎虛軟下來,晃了一晃,已坐倒在野草地上,陰濕的寒氣幽幽透膚而入,雜亂的石子烙著我生疼。
江中,宇文清的船愈去愈遠,但他孤峭的身影依舊立於船弦,向岸邊凝望,髮絲亂舞,滿身蕭索。
我知道,他望著的,一定是我。
不管他的原意是什麼,但他終於什麼都沒有做,悄然引兵而去。
我是不是該感激他放棄了為自己報仇的機會,這樣蕭索地在江風中離去?
我真的無法想像,若是這兩個男子在我眼前拚個你死我活,我該是怎樣的撕心裂肺痛苦不堪!
「仇瀾,帶幾個人,隨了林侍衛他們護送王妃先行回京!」耳邊,傳來安亦辰安詳的吩咐,但他並沒有下馬來扶我一把,甚至連看也不曾看我一眼。
「你呢?」我勉強自己立起身來,望著他不著一絲表情的面龐,小心問道:「不一起回京麼?」
安亦辰修長的眉挑了一挑,終於將眸光投到我的面龐,雍容得體的笑意如泉水般傾下,看似溫柔,卻有著凌厲而冰涼的衝擊力道。
「我還要……再和宇文清玩一玩!」安亦辰淡淡說著,一揮手,揚鞭帶了一群大晉軍士策馬而去。
玩一玩?
他必是不甘心被宇文清這麼大搖大擺佔盡上風地離去,要到附近調集兵馬緊急追擊。
我轉身望向江面上漸漸遠處的船隻,竭力辨識那立於船弦的孤單人影,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再辨不出是為了誰,又為了什麼。
波似染,山如削,蓼煙疏淡,葦風蕭索。青絲早已凌亂不堪,將眼前擾得陣陣模糊。
仇瀾走過來,似有幾分不安地恭敬說道:「王妃,請上車,早日回瑞都去吧!……這些日子,秦王殿下擔心得緊。」
我自然知道他擔心,本以為見面說陪個禮兒,說上兩句好話就沒事了,但如今……只怕他心頭的疙瘩大了。
若一時不能同行也好,我安安份份在王府呆上幾天,說不準他的氣也會消了不少。
雖然還是擔心他去追擊宇文清又會引發雙方的戰爭,但現在再管他們二人的事,已太過不智。只願宇文清走得快,安亦辰再追不上,無法引起衝突,我就謝天謝地了。
一步一步走到馬車前,抬腳邁了兩次,居然沒能踏上車去;而這尋常的馬車之上又沒有馬墩。林翌忙趕上前來,連扶帶挽將我送上車去。
我掀簾進車廂時,只聽林翌輕輕道:「公主,王爺來時,我叫過你,你沒聽見。」
林翌話語中帶了歉意,定是為沒能阻止安亦辰看到方才一幕而懊惱。可我也知不能怪他。
那麼多的馬匹雜沓而來,動靜定然不小,連船上的越軍都注意到了,可我卻聽不到,宇文清也聽不到。
難道在那一刻,我們當真耳目閉塞,眼中心中,只剩了對方?
我默然坐下,寒酸的馬車,蕭索而空蕩,雖然坐著,也似無處著落。
馬車緩緩行走,江天一色,故壘挑台,漸漸被拋遠,連同宇文清,連同安亦辰。
我離他們,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下午經過驛館,仇瀾讓人換了最好的馬,最好的車,兩天之內,便將我送回瑞都,回到秦王府。
當日走時未綻的白玉蘭,已如一盞盞雪白的燈籠,盈盈立於枝頭,飄著一院的芬芳;滿地萎了邊的碩大花辨,在傍晚的夕陽餘輝中笨重地隨風顫抖,已逝去了最華美的風采。貼梗海棠的花已經開始謝了,桃紅李白,正招展一樹的璀璨;西府海棠和垂絲海棠也正當時,粉艷艷的花朵雲蒸霞蔚,明媚瀲灩,翩然若解語。
陽春三月,恰是風華正好時節。
夕姑姑迎著我時,又驚又喜又是怨,牽過我的手端詳了端詳,便道:「我說你這孩子,就是不肯安份!偏偏要沒事惹事兒,害人害己!瞧瞧你這樣兒,瘦了多少!王爺更不用說,不知給你氣到瘦成啥樣了!」
我懶洋洋道:「夕姑姑,我也有我的打算。亦辰不該瞞了我做那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