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三章風過影動病春愁(二)
但他不別而去,助紂為虐害死蕭采繹,追殺安亦辰,將我逐出越州城,樁樁件件,如釘子般錘砸在心口,如不是安亦辰這一年來的愛護憐惜,我只怕早已是亂葬崗的一堆枯骨。
如斯狠心而絕情,早讓我由失望而絕望,將那原來如磐石無轉移的熱烈情感漸漸冷卻,直至冰凍於心頭最陰暗的角落,不肯再給自己一絲萌芽的機會。
所以,我才能漸漸寧靜而快樂,寧靜而快樂地接受了安亦辰,享受他最貼心的照顧和愛惜。
但現在,他又算是什麼?
情兒,莫非還有個人,也叫什麼情?我何必再來多心自尋煩惱?
正狠下心腸來邁步準備離去時,忽聽得低啞的兩聲咳嗽,接著「撲嗤」一聲,滿屋裡是倒吸一口涼氣的驚悸聲。
而一旁的侍女已驚叫一聲,忙忙地叫道:「文公子,文公子,你怎麼樣?」
耳邊傳來宇文清低而促的一聲呻吟,叫我忍不住回頭又看了一下。
宇文清趴於床沿,他的背部還在劇烈的起伏著,似無法壓抑體內怒濤般的不適。蒼白如雪的面頰被漆黑的髮絲掩住一半,更顯得面無人色,奄奄一息。
而最怵目驚心的是,他的唇角,正掛著一縷鮮血,黯沉發黑的顏色,一如白石地面上正盈然跳動的一團。
心裡似被冰水猛地浸了一下,陡地收縮疼痛。
門檻就在眼前,卻已邁不過去。
這時宇文清似神智略清了一清,勉強抬起頭來望了望我,似發覺我的不安,蒼白之極的面容之上,居然擠出極溫軟的輕笑:「我沒事。」
輕淡清淺的笑,一如既往,連兩頰的酒渦都和以往一般微微地陷落,令人魂不守舍地回到那一年,那一年春意嫵然,連每一片樹葉,每一根青草,每一塊沙石都蘊了濃濃的春情如醉。
不由自主一步步走向他,憋住自己嚎啕大哭的衝動,我盡量冷淡地問:「你不是天下最好的神醫麼?怎麼會讓自己病成這樣?安亦辰是不是用了什麼傷你內腑的刑罰?」
宇文清盡力支撐著軀體,靠著枕頭倚著,溫和平緩地回答:「沒有。只是……老毛病而已。」
他泛起清苦的澀笑:「其實你應該也聽說過,我自幼患病,方才有機會離了那萬丈紅塵,避於山間學醫。那病一直除不了根,也要不了命,只在身體太過虛弱疲累時才會發作……這幾日的確倦了點,一逃出來,心神鬆懈,身體便吃不消了。——不過休息兩天,便好了。」
我瞥過依舊在淌眼抹淚的李嬸,問道:「李嬸說你不肯吃藥?」
宇文清虛弱一笑:「我是大夫,我知道藥有多苦。」
我沒想到過他居然是這個回答,聽來倒有幾分小孩撒嬌抱怨的感覺。
好在宇文清立刻又說道:「不過,我會……吃藥,很快調理好身子,不給……秦王妃帶來更多麻煩。」
他的身體慢慢軟了下去,最後的呢喃微不可聞:「我沒想到……你還肯救我。」
秋潭般幽深不可測的眸子若含清愁,靜默地凝於我面龐片刻,漸漸無力閉上,頭已歪到了一邊,髮絲零落,卻是支持不住,又昏過去了。
憋住胸中的委屈,鼻中的酸澀,我向李嬸道:「你還不去抓藥?」
李嬸連連點頭,拉了侍立一邊的汪湛,飛快跑了出去。
我又看了倒在床上的宇文清一眼,慢慢向房外走去。
足下似有千鈞。
素緞的繡鞋面上,是一對戲水於碧藻間的金魚,米珠的眼睛,如含了滿眶的淚珠,盈盈欲落。
宇文清病成這樣,我想問的自然一句也問不出來;而若就此離去,回我的秦王府去,我又萬萬不放心。
此時的宇文清,手無縛雞之力,神智暈迷不清,毫無自保之力,一旦落到安亦辰手中,絕對休想逃出生天。
這家綢緞莊所處的地理位置相當繁華,莊前大街自然也是人來人往十分熱鬧。我擔心被人識破身份,約束著林翌、達安木以及被李叔找來的幾個南越高手,不許出後院一步。那幾名高手並不知我真實身份,但我既能將宇文清救出來,也便不敢小瞧於我,倒還對我恭恭敬敬。
安亦辰那裡,我始終不能放心,若是接連好多日子不回去,他定然又急又怒,以他那般隱忍的個性,若是氣出病來,可就糟了。縱然宇文清之事他欺瞞了我,但我私救宇文清,必定更是對他的沉重打擊。從某種意義上來講,這甚至是一種背叛。畢竟,我救的,是我曾心心唸唸記掛著,幾度為之將生死置之度外的舊日戀人。
猶豫了半天,還是讓杜翌假扮作商人,去打聽安亦辰的動向,並叮囑再三,讓他別和秦王府那些故燕侍衛聯繫。怕只怕,安亦辰不會懲罰他們,卻把他們暗中監視起來,以圖從他們身上尋找到一絲半點我們的行蹤線索。
杜翌帶回來的消息多少令我有些失望。
他只聽說秦王近日外出遊獵,兵馬帶得不少;而京城之中,比任何時候都太平,連安亦淵、安亦倫那裡都不曾聽說過有什麼小動作。
至於我帶了要犯私逃之事,更是無人知曉。估料著這個消息一定給封鎖得極緊,所有人應該都以為,那位嬌貴的秦王妃皇甫棲情,正蜷在王府中賞花弄草曬太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