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玉簫吹遍九迴腸(三)
再次醒來時長檠燈高高燃燒跳躍,急回眸看時,已見床邊圍了一堆人,母親、夕姑姑、安亦辰、小九、小素,獨不見白衣,心下便有些失望。
而眾人一見我睜開眼,已同聲吁了口氣。母親忙拉過我的手,焦急問道:「棲情,你覺得怎樣?還冷不冷了?」
「我?」我眨了眨著,已覺出身上早給人換了乾淨寢衣,被窩裡也置了暖爐,棉被更是加了一條,早把身上捂出一層汗意來,忙道:「母親,我沒事啊。」
我把手伸出來,用力將唇邊咬出些血色來,嫣然笑道:「看,我正在出汗呢。」
母親應一聲,道:「那就好,那就好!」已落下淚來。
安亦辰的瞳仁似比以往深幽許多,反看不出悲喜憐惜來,只等我將母親的手捧到懷中,撒嬌夠了,才淡淡道:「是不是明姬推你下水的?」
「一定是她!」夕姑姑氣忿忿道:「我看到公主已給逼到了池邊,手夠著桃枝勉強撐著,她一腳踹在公主手上,公主就掉下去了!」
她說著,已拉出我藏著的另一隻手,讓安亦辰看上面的青紫淤腫,怒道:「真看不出那丫頭竟這麼狠心!公主什麼時候招著她了?」
我忙將手縮了回去,依舊藏起,微笑道:「沒有,夏侯小姐和我開玩笑呢。我會水的,夕姑姑也知道。若沒人過來,我自己就游上岸了。」話猶未了,已張嘴打了個噴嚏,忙掩了鼻,沖了安亦辰有些畏怯猶豫地笑道:「我並沒有事。你說的話,還算數麼?明天,你送我們回京城麼?」
「你沒必要這麼小心翼翼委屈自己!」安亦辰忽然吼道,神情之間,壓抑著怒火和激動:「我答應你的事,一定會做到,誰也阻攔不了!」
他說著,已一陣風般捲了出去。
無人再敢說一個字。安二公子的雷霆之怒,誰都看得出來。
我淡然看他遠去,微微一笑,沖母親道:「母親,不早了,你先去睡會兒吧。明天,安亦辰一定會送我們去京城!」
母親眼睛亮了一亮,摸了摸我的頭,一言不發離去。
一時眾人都散了,只有夕姑姑坐在床畔,納悶道:「小姐,你和二公子說你要回京麼?」
我抬眼望著她額際的愁紋,微笑道:「是啊,他說,他親自送我們回宮去,依舊住我們的昭陽殿裡。」
「皇宮裡差不多是空的。」夕姑姑愁著臉道:「晉國公自己不稱帝,也不曾扶立小皇帝,一直把皇宮封鎖著,只有幾個太監宮女司打掃之職。我們回去做什麼呢?」
我也不知道回去做什麼。我又不是真的要死了,還真打算死到皇宮裡去?
白衣也未必是要我們回去,他一定只是要我們離開晉州而已。
晉州,安氏的大本營,他若想在這裡救人,實在是難如登天。但如果出了晉州,防守之人,必定只有隨行的侍衛人馬,若能聯繫到援兵,救援出我們的機會就大多了。
只是,白衣一介草民,不涉軍政之事,到哪時去聯繫到他需要的援兵?
忽然想到他所寫的無數個繚亂的「出世」,「入世」,心神顫了一顫。
他不會以自己為籌碼,和哪方人馬達成了救人協議了吧?
第二日,我起得很早,吃了幾口淡粥,便覺精神奕奕,遂叫夕姑姑準備我沿途的換洗衣裳,又叫小九去看母親和白衣收拾得怎樣了。我和母親的「病情」白衣最瞭解,我去京城,自然他也是一定要去的。
換了件方便出行的藕合色短外衫,配了撒蝶戀花細紋的同色長裙,扣了織錦鑲東珠緞帶,又叫夕姑姑幫我梳了個墮馬髻,用三枝很簡潔的龍鳳簪呈扇形固定了,髻上插一朵緋色芙蓉絹花,只在額前自然散落幾縷碎發,便顯得嬌俏而不失裊娜。
一時提起眉筆來,正想問夕姑姑畫什麼眉形好看,卻見小九、小素湊在一起嘀嘀咕咕,不時瞧向我,我不由起疑,忙將夕姑姑叫來,輕輕道:「夕姑姑,你去悄悄聽一聽,他們在議論我什麼呢?」
夕姑姑搖了搖頭,將眉筆接過,一邊小心地為我描著,一邊道:「能有什麼事?左不過是昨晚那點事。二公子這次可真為你動了怒,從這裡離開後直接趕到夏侯明姬的閨房中去了,叫人將她捆了,狠狠打了幾十鞭子。據說半個府第都能聽到夏侯小姐的慘叫呢!後來還是夫人來了,才將夏侯小姐帶走了,不然只怕會給活活打死呢。」
夕姑姑似笑非笑望著我,提醒道:「二公子的脾氣,原是出了名的好,從不在小事上和人計較的。但為公主,已經出格好幾次了。」
我心中也有些震驚。昨日我故意地謹小慎微委屈自己,本就是吃準了安亦辰不忍我受苦的心理,小小地激怒他一下,卻敢不料他居然會下這等狠手。
忽然就想,若他知道我一直有心算計他,不知會不會一怒把我也給打死了。
打了個寒噤,更有些不妙的感覺了。但願白衣安排得天衣無縫,讓我們順利逃出他的掌握,再也不與他相見,從此便安生了。
剛將眉畫好,我正叫夕姑姑拿條淡霞緋色披帛給我時,屋外忽然一陣嘈雜。小九、小素探頭看了一看,忽然面露驚異之色,匆忙趕了出去,但聽二人一齊向來人恭聲施禮:「奴婢參見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