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是夜嬰寧第一次拆掉紗布的日子。
玻璃碎片在手術的時候就已經取了出來,只不過,所有人,包括她的主治醫生都不清楚,她現在的視力會如何。視力下降是不可避免的,甚至是目前來說最樂觀的情況,大家擔心的是,受傷的眼球萎|縮,壞死,那樣的話,只能毫不猶豫地摘掉,否則就會引發一系列的併發症,後果不堪設想。
護士將病房的窗簾都拉上,以免強烈的陽光讓夜嬰寧不適應。
儘管是白天,但是病房裡還是有些昏暗。
這兩天,夜嬰寧的各項體征指標看起來還算正常,但是寵天戈依舊不敢掉以輕心,他稍微恢復了一些之後,便開始聯繫各個眼科專家,讓他們全都趕到這家醫院裡來,制定了多套的計劃和方案,甚至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
這期間,victoria也一直幫著他,聯絡國際上的眼科權威,希望能讓他們在最短的時間內飛到中海來,為夜嬰寧做一個初步的診斷。如果有可能,她和寵天戈一直認為,還是去國外做手術比較安全。
寵天戈坐在夜嬰寧的對面,他屏住呼吸,感覺自己的心跳都快要停止了。
一旁的護士小心地剪開夜嬰寧眼睛上的紗布,一層又一層,白色的紗布漸漸地透露出淺淺的已經幹掉的血的顏色。最後一點紗布幾乎黏在了她的眼皮上,經過簡單的清洗和消毒之後,醫生也緊張地輕聲開口道:「你輕輕睜開眼睛,不要太著急,不要用力,輕一點兒。」
夜嬰寧放在兩腿上的手握緊,鬆開,又握緊。她聽見了醫生的話,但是,她不敢去睜開眼睛。
如果睜開以後,世界依舊是完全的黑暗,那她該怎麼辦?
雖然說,現在的醫學昌明,技術高超,她也還年輕,而且負擔得起高昂的手術費,甚至可以飛到國外去做手術。可是,失明畢竟是失明了,一個人怎麼可以沒有一隻眼睛呢?
她害怕得全身都在顫抖,這兩天的全黑世界,是夜嬰寧此生經歷過的最恐怖的日子。
她不敢去想像,接下來自己還要繼續過這樣的生活。
「不要怕,聽醫生的話,慢一點兒,睜開試試。」
寵天戈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手,口中鼓勵著她,盡可能地給她足夠的勇氣。
雖然做不到感同身受,但他一定會和她並肩站在一起,接受任何可能的結果。
夜嬰寧點點頭,深吸了幾口氣,然後慢慢地,試探地睜開了雙眼。
那只受傷的眼睛很明顯變得更加脆弱,睜開的一瞬間,眼皮就本能地想要再次合上。左眼睛還好,只不過是閉了好幾天,所以不太適應忽如其來的光亮。但是右眼睛卻酸疼發澀,眼前像是蒙上了一層紗一樣,看不太真切。
夜嬰寧伸出手,輕柔地按在了寵天戈的臉上。
「能看到,但是……看不清,眼前像是有東西,就像是剛睡醒似的……」
說完,她本能地想要用手去揉眼睛。
寵天戈連忙按住了她的手,生怕她真的去觸碰受傷的眼睛。
站在一旁的醫生快速地在病歷上記錄著什麼,聽見她這麼說,立即讓護士將受傷的眼繼續遮住,不要被光源刺激到。
「寵先生,我們還要繼續開個會討論一下接下來的治療方案。」
很快,醫生們都走了出去,護士將夜嬰寧的眼睛重新包起來之後,也離開了病房。
寵天戈一直抓著夜嬰寧的手,她的手很涼。
「不樂觀,是不是?」
半晌,她終於沙啞著開口,剛才雖然只有半分鐘左右的時間,但她已經清楚了自己現在的狀況。
確實沒有瞎,但是,恐怕也好不到哪裡去。
「沒有你想像的那麼不好,只要情況維持得住,就不會有問題。」
寵天戈開導著她,其實心頭也在打鼓,如果能維持得住,當然好,可就怕維持不住。
「如果留著它的後果,就是要一直這麼提心吊膽著,那還不如乾脆摘掉得好。」
夜嬰寧扭過頭去,淡淡開口,好像說的不是自己一樣。
這幾天,雖然寵天戈一直不和自己說實話,但是她也漸漸地弄懂了自己的病情,所有人都說,要繼續觀察,看看一周後,一個月後的情況,再繼續制定下一步的計劃。
可是,誰都沒有辦法打包票。
而她已經快要被折磨瘋了,除了睡覺以外,每天陷在無邊的黑暗之中,時間好像被無限度地拉長,她都是在胡思亂想,甚至完全控制不住。
「不要說喪氣話。」
寵天戈心痛不已,站起來將她抱在懷裡,下巴支在她的頭上。
「想想瑄瑄,他一直以為你在工作,所以沒有時間去看他。等你好了,我們還要再去一趟迪斯尼,香港,東京,一定把每一家都去一遍。」
她一聽見寵靖瑄,整個人顫抖起來,不停抽噎,痛苦得幾乎昏厥。然而,夜嬰寧甚至不敢放聲大哭,兩天來,醫生和護士反覆告訴她,眼淚中的某些物質對她的傷口不利,一定要避免哭泣。
然而,積攢多日的情緒,實在需要一個突破口來發洩。
夜嬰寧再也忍不住,決堤般的淚水湧|出,瞬間便打濕|了眼前的紗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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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她流淚,寵天戈驚慌失措,連忙捧起她的臉,試圖想辦法讓她停下來,以免傷到眼睛。
「嬰寧,不要哭。我會給你找到最權威的醫生,最好的醫院。相信我,如果你不肯相信我,那我還怎麼辦?」
他也語帶哽咽,比任何人還要自責。
從一開始,他就錯了,不應該把她故意推到顧默存的身邊。
他以為,這樣對她來說,是最為安全的,卻忘了同樣也會帶來傷害。
夜嬰寧把臉埋在寵天戈的懷中,她明白自己此刻的處境,片刻後,她努力忍住了洶湧的淚水。
「不要告訴瑄瑄,他一定會嚇壞了。」
她吸吸鼻子,叮囑道。
寵天戈點點頭,「我知道,你放心,有victoria照顧他。」
夜嬰寧還想說什麼,但是,他卻不許她再說了。
「乖,睡一會兒,我要去找醫生商量一下接下來怎麼辦。」
寵天戈輕聲哄她入睡,看著她呼吸平穩,漸漸進|入了夢鄉。為夜嬰寧蓋好被子後,他離開病房,快步走向醫生的辦公室。
*****不知道睡了多久,夜嬰寧覺得喉嚨很乾,她咳了幾聲,幽幽轉醒。
「我想喝水。」
察覺到身邊有人,她沒有多想,以為是護士,或者是寵天戈,所以輕輕開口。
對方似乎走到了飲水機前,接著,傳來了水流的聲音。
很快,有水杯湊到了夜嬰寧的嘴邊,她掙扎著坐了起來,喝了幾口水。
「謝謝。」
那人身上的氣息不屬於寵天戈,所以,她輕聲道謝。
沒有聽見任何回應,夜嬰寧終於察覺到了一絲奇怪,這裡的護士都很有禮貌,每次她道謝之後,她們都會語氣輕鬆地回一句「不客氣」。
總的來說,夜嬰寧是個很安靜也很配合的病人,沒有一般高級病房的病人中常見的頤指氣使,她們感到十分意外,私下裡都連連說自己運氣好,終於排到了個不錯的班。
「你是誰?」
夜嬰寧繃直了上半身,手也不自覺地抓|住了身|下的床單。
這個時候,她再一次體會到了視覺的重要性。
因為看不到,所以才會更加感覺得到什麼叫做恐懼。
「你不說話,我叫人了!」
她回過頭,伸手想要摸索到床頭的呼喚鈴。
就在她的手指差一點就按下去的時候,那人猛地抓|住了她的手,緊緊地攥在手心裡。
夜嬰寧順勢用手指摸上去,摸|到他的手腕,那裡有幾條密密麻麻的刀疤似的痕跡,她立即明白了過來,失聲喊道:「顧默存?」
見他不開口,她顫抖地問道:「你來做什麼?來看我死了沒有嗎?你給我滾!」
說罷,夜嬰寧大聲喊道:「來人!來人!誰把他放進來的……」
唇上一熱,顧默存生怕她真的喊來人,連忙一把用手死死地堵住了她的嘴。
「不要喊!我只是來看看你!」
他在她耳邊輕聲說道,輕輕按住她的肩膀,以免她不停掙扎,反而傷害到了自己。見到夜嬰寧這副樣子,顧默存連連皺眉,心口一陣發堵。
真的沒有想到,他和寵天戈對決的時候,反而會令她受傷。
寵天戈傷了肩膀,他腹部中槍,兩個人誰都沒有得到完全的勝利。
那一晚,在寵天戈抱著夜嬰寧飛奔離開的時候,剩下的幾個僱傭兵也沒有繼續難為他。畢竟,誰都不知道這一單生意到底最後怎麼算,而他們向來是拿錢做事,沒收到錢,也不會隨隨便便殺人。
「你的眼睛……醫生到底怎麼說?」
見夜嬰寧沒有繼續再掙扎,顧默存輕聲問道。
他知道寵天戈在這裡,所以,他也不敢輕易露面。剛才,他確定寵天戈和幾個醫生在樓下的辦公室中開會,這才敢悄悄接近夜嬰寧的病房之中,前來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