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天黑了嗎?
就像是冬天的傍晚,北方的天總是黑得很早,呵氣成冰,不過四五點鐘的光景,天幕一角就只餘最後一絲帶著橘紅的光亮。
籐編壁燈的光攏上陰影,世界萬物都在旋轉,旋轉,像是存有自己的生命,她不能隨意操控。
劇烈的抽痛襲來,夜嬰寧彷彿看見林行遠驚慌失措的臉就在眼前,越來越近。
他的薄唇一張一合,像是在喊著自己的名字,但聲音卻好像來自遙遠的天際,聽不真切。
終於,她被淹沒,所有的知覺逐一消失,陷入恍惚。
心底卻發出微微的歎息,原來不過是胃痛,卻能如此令人生不如死。
迷濛之際,已經昏迷的夜嬰寧的嘴唇無助地嚅動幾下,緩緩吐出一個藏在心底許久的名字。
不知過了多久,當夜嬰寧再睜眼時,入眼的是一大片一大片的白,她顯然有些茫然,一時間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她渾身無力,四肢彷彿被沉重的車輪碾過,動彈不得。
十幾秒後,記憶才像潮水一般湧入腦海,夜嬰寧想起來,她在林行遠的酒吧裡暈了過去。
她吃力轉頭打量,真的就看見林行遠坐在病床邊。
他一手撐著下+鄂打著瞌睡,另一隻手緊緊拉著她。所以,她一動,他就立刻察覺到,飛快地睜開眼皮。
林行遠原本最為清亮澄淨的一雙眼裡,此刻滿是紅血絲,兩邊的眼角處竟也冒出了幾道干紋。
「怎麼了?還疼嗎?」
他倏地坐直身體,湊近些,臉上分明有欣喜的表情。
夜嬰寧轉了轉乾澀的眼睛,胃裡不再火燒火燎,疼痛也不再來勢洶洶,她頓了頓,才動動唇問道:「我怎麼了?我剛才胃好疼。」
林行遠依舊攥著她的手,緊了緊又鬆開,淡淡道:「胃腸功能紊亂。醫生說跟心理壓力太大,以及平時飲食不規律有關,不過主要還是精神太過緊張焦慮。」
她愣了一下,不免心頭苦笑,是啊,她的心裡裝著太多秘密,想要不緊張焦慮恐怕都做不到。
說完,林行遠起身看了看夜嬰寧頭頂的兩瓶藥水,其實裡面不過是解痙止痛的藥,已經見了底。
他轉身走出病房,找來值班護士幫她拔掉針頭。
夜嬰寧幾次欲言又止,最後實在撐不住,只得咬唇喃喃道:「我餓了,我想吃東西……」
林行遠目光灼灼,嗤的一聲笑,第二次走出去,再回來的時候手上多了一個保溫盒。
他打開來,房間裡立即有米香瀰漫,夜嬰寧從來沒覺得一碗粥也可以這麼誘人。
小米粥,熬得爛爛的,米粒都快融化開,一直保溫著,還很燙。
林行遠依舊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拿了勺子要喂夜嬰寧,她自然拒絕,伸手就要去接。
「張嘴。」
他聲音很冷,不像是方纔那樣溫柔熱烈,低頭吹了吹,然後遞來一勺粥。
她只好怯怯地張嘴嚥下,一霎時竟要落淚:原來在飢餓的時候吃到糧食是如此幸福的一件事!
兩個人誰也不再開口,他總是先為她吹涼了粥再送到她口中,你來我往,一小碗粥也吃了二十多分鐘才吃完。
夜嬰寧tiantian嘴唇,其實她並沒有吃飽,但林行遠遵照醫囑,奉行少食多餐,這一頓絕對不允許她再進食,免得無法消化。
「看來,我叫人給你送的早點,你根本就沒吃。」
林行遠洗了手,一張俊臉上還是籠罩著烏雲,他早先每天為夜嬰寧訂好早飯,就是因為他頗有先見之明地預料到,她總是不吃早飯,遲早會傷到腸胃。
夜嬰寧臉頰一紅,確實如此,她扔了幾天,後來的則全都給了stephy做順水人情。
「幾點了?」
她忽然想起什麼,慌忙低頭去看手腕,卻發現身上多餘的飾品都被摘了下去,應該是做檢查的時候醫生要求的。
林行遠看了眼手錶,一臉平靜地回答道:「五點多了。」
果然,窗外的天色已然有些濛濛亮。
夜嬰寧微微鬆了一口氣,心頭默默祈禱,但願周揚沒有發現自己一夜未歸。
「怎麼,怕你老公知道你夜不歸宿?他不是腿骨折了不能動嗎?」
林行遠忽然出聲,嘴角明明帶著笑,可一雙眉卻是緊皺,莫名的帶出一絲神色凝重的壓迫感。
她被問得啞口無言,只得沉默地垂下頭。
夜嬰寧的身上已經被換了一身病號服,寬大,更顯得腰身不盈一握楚楚可憐,她本就纖細,這會兒更見瘦骨嶙峋,唯一還算傲人的就是胸和臀。
他看著她沉靜美麗的側臉,猛然間,心好像被人重重地擊打了一拳。
來醫院的路上,他雙手顫抖,幾乎沒法開車,只得跳下車,重新攔下一輛出租車。
林行遠從來都不知道,他可以為一個絲毫沒有血緣關係,甚至沒有正式關係的女人緊張惶恐到這種地步。
他沒有見證過葉嬰寧的死亡,但當剛才親眼見到夜嬰寧昏倒在自己面前,那種可怕的悸動還是讓他整個人都快要發瘋。
尤其,當將她抱到急診室的路上,他分明聽清了她無意識的囈語。
夜嬰寧當時喊的是,行遠,行遠……
這世間有無數同名同姓的人,但那一刻,林行遠無比確定,她叫的不是別人,就是自己。
他不懂,她為什麼會在最為痛苦無助的時候,喊出的是自己的名字。
但那一刻,他已經暗下決定,不會放開她的手,從今開始。
已經錯過一次的人,就不可以再錯過第二次。
「我問過醫生,上午你就能出院,你再睡一會兒,稍後等都上班了我就去辦手續,送你回家。」
林行遠思索了一下,說出接下來的安排。
夜嬰寧點了點頭,她也確實有些疲乏,順勢躺下來,翻了個身,背對著他。
她閉上眼,努力將腦海裡的紛亂都揮開,再加上藥物的作用,很快,她又睡著了。
這一次,夜嬰寧雖然入睡很快,但睡得卻很淺,而且一直做夢。
她又一次做了被人追殺的夢,類似的夢總會在夜裡出現。心惶惶,一路奔跑,不時回頭。明明看不清到底是誰在追自己,卻無比確定,只要停下腳步就會有危險,於是只能向前奮力奔跑,等到醒來,渾身都痛得如同真的跑了五千米一樣。
「啊!」
果然從夢中遽然驚醒,夜嬰寧睜大眼睛,一剎那,天花板,牆壁,床單,全都透著漫無止境的慘白,不停晃動,讓她的眼睛失去了焦距。
「怎麼了!」
林行遠衝過去,就要按下床頭的召喚鈴,卻被夜嬰寧一把按住了手,慌亂間,她抱住他的頸子,像是溺水的人終於抓到了一截求生的浮木。
他全身一僵,意識到她是做了噩夢。
再也按捺不住,林行遠俯身,雙手回抱住身下的單薄女人,瘋了一樣將無數碎吻落在她的眉梢眼角,喃喃低語道:「你為什麼讓我的心都在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