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前與幕後,不過數步之遙,但這幾步,林行遠卻走了十幾年。
他自幼便展露出在音樂上的強烈天賦,這令林潤成夫婦既喜又憂,他們擔心這唯一的兒子將來無法繼承家族事業,而一心走上藝術之路。
但即便這樣,林行遠還是拜師名門,自八歲時開始學習鋼琴。
「林先生,距離下半場開始還有十分鐘左右。」
助理小聲提醒著時間,然後便悄無聲息地走出了休息室,經過夜嬰寧身邊時,對方小心地半掩上了房門。
「其實我很緊張,所以台下坐了多少人,都坐了些什麼人,索性都沒有去看,眼前就只有那88個琴鍵。」
林行遠對鏡整理了一下黑色的領結,轉過頭來,衝著站在門口的夜嬰寧苦笑了一聲。
「……恭喜你,林先生。我叔叔也會很高興的,瀾安終於有了個好歸宿。」
嚥下喉嚨處翻湧的陣陣苦澀,夜嬰寧擠出來一個微笑,口中祝賀。
這一刻,她多麼希望時間能夠倒流,他還是他,她還是她,讓她能夠以「葉嬰寧」的身份來祝賀他夢圓。
他還是他,可她已經改了模樣,換了個人。
待我長髮及腰,你便娶我可好?
在來的路上,夜嬰寧掏出手機打發時間,微信的朋友圈裡,蘇清遲轉發了這樣一句話,她無意間瞥見,當即險些淚濕於睫。
她早已亭亭,但也早已不能承歡於他。
眉心微微一皺,旋即舒展開,林行遠幾步走過來,在夜嬰寧面前站定。
兩人離得並不遠,所以,她幾乎毫不費力地看見他垂在身側的雙手,正在微微顫抖。
「你果然……有些緊張。」
夜嬰寧不禁失笑,下意識抬起手,想要握住他的。
這完全是依循曾經的慣性,動作猶如完全不經過大腦思考一般,直到指尖真切地觸摸到他手背肌膚的溫度,夜嬰寧才像是被燙到似的想要立即縮回手。
遲了一步。
林行遠見她要退,果斷地一翻手,趁機反握住了她的手。
「放開我!」
夜嬰寧一驚,手上立即傳來疼痛感,他的力氣很大,像是擔心她會逃一樣。
事實上,她也是真的想逃:只不過是十指交纏而已,但那種熟悉的感覺卻猶如電流般,從指尖傳遞到心尖,眨眼間就將她最後的防備給盡數瓦解。
「給我一點兒鼓勵。」
林行遠壓低聲音,靠近她,絮絮低語,雙眼掃過夜嬰寧精緻的五官,眉眼間閃過一絲傷痛。
他說不上來哪裡相似,不,其實從外形上來看是不相似的——眼前這女人只一眼便知道自小養尊處優,那種淡然的氣質即可看出她從不會憂心於生計,物質的富足帶來了內心的寧靜。
而嬰寧,葉嬰寧,想到這個名字,林行遠情不自禁地雙手一顫,收得更緊。
他無法想像她在瀕死時到底遭遇了什麼,甚至不清楚她到底得罪了什麼人,竟像是草芥一樣無聲無息地消失在了這個世界上,只在郊區的墓園留下一座孤零零的碑。小小的照片上,她笑靨如花,美麗定格。
「你、你平復一下心情,下半場演出快開始了。」
大概是林行遠的神色太過哀戚,夜嬰寧眼含不捨,但最後一絲理智令她不得不出聲提醒。
果然,等在休息室外的助理也小心翼翼地探頭,告知林行遠四分鐘後準備上台。
原來時間居然流逝得這樣快,兩個人甚至連十句話都沒有說上。
其實曾經便是如此,他一向不是多話的人,大多數時候的約會,都是林行遠在練琴,葉嬰寧安靜地陪在一邊。
「你能來我很高興,你是……特別的。」
略顯艱難地開口,林行遠很快整理了情緒,也鬆開了手。
是的,他很清楚她不是心底的那個人,只是莫名的對她有一種信賴和熟悉,想要靠近,想要得到許久未曾有過的平靜。
那溫暖幾乎是立即消失,夜嬰寧有一秒的恍惚,後退兩步拉開了彼此的距離。
*****為了不讓寵天戈懷疑,夜嬰寧沒有直接回去,而是先拐進洗手間,補了下妝才快步走回。
「坐好吧,馬上開始了。」
他並未多問,淡淡開口道,夜嬰寧連忙坐下,按捺住怦然的心跳。
下半場的曲目大多是改編過的樂曲,包括多首中國民歌,熟悉的旋律經由鋼琴演奏,呈現出中西方的交融,令在座的觀眾全都全神貫注,如醉如癡。
時間飛快,很快到了最後一曲。
燈光緩緩熄滅,全場陷入黑暗,只有台上一束微弱的光,白色的鋼琴琴身反射著光亮,猶如皎潔明月。
琴凳上的男人先伸出左手,輕輕按下第一個音符,接著,流水般暢快的旋律便躍然於琴鍵之間。
再熟悉不過,是由流行歌曲改編的鋼琴曲,在這一刻,這首《安靜》出現在此,並沒有人會產生違和感。
林行遠的鬢角一片閃亮,是汗水,他閉著眼,從第一個音開始便再沒有睜開,全身心投入。
同時,他身後的屏幕上也開始出現了事先製作好的視頻,取材於林行遠在國外求學的那段時間,生活,學習,比賽,一幀一幀,由照片拼湊而成。
第一幅照片出現的一霎時,夜嬰寧的心臟就好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給狠狠攫住,她目光貪婪地盯著屏幕上的畫面,不想錯過任何一個鏡頭。
這是一段她不曾參與的屬於他的生活,不僅隔著十幾個小時的時差,還隔著太遠太遠的距離。
身邊的寵天戈抬起手握拳,按在嘴邊低咳了一聲,眼中不滿的意味已經十分明顯。
夜嬰寧只得稍稍控制,按下心頭的狂跳。
是的,她並不是忌憚寵天戈,而是因為夜瀾安一家就坐在不遠處,女人都是敏感的,若是她的堂妹察覺到異樣,事情可能就會變得非常棘手。
她不許自己犯這樣的錯誤。
而就在這時,眼前的屏幕畫面定格,一個字母一個字母跳出來,湊成一句最簡單的話。
iloveyou.
畫面變得更暗,近似於黑白兩色,另一行字緩緩顯出——missye.
坐在台下的夜瀾安強忍著沒有發出尖叫,她狠狠用手捂著嘴,眼中蓄滿喜悅的淚水。
我愛你,夜小姐。
眾人此前早已聽說林行遠與夜瀾安的戀情,這樣高調的表白簡直是出人意料,也喜聞樂見,幾乎是一瞬間就將整個音樂會推向了最大的高|潮!
剛好樂曲結束,林行遠站起身,鞠躬,一次次致謝。
他的眼睛飛快地一一掃過觀眾席,最終定格在某一處,停留了幾秒鐘,這才佯裝漫不經心地移開視線。
「呵,確實很lang漫,我看瀾安非要哭化了妝不可。」
寵天戈一邊隨著全場鼓掌,一邊在夜嬰寧耳畔輕聲開口。
她木然地點頭,隱忍著心中的翻江倒海:為什麼偏偏是這首曲子,為什麼!
林行遠出國前為葉嬰寧彈的就是這首曲子!
彈完後他說的唯一一句話也是這句話!
他明明是在自己最輝煌矚目的時候,在緬懷她,紀念她,與她共同享受這一刻的榮耀!
如此令人艷羨,又如此心生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