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聿扭過頭,看著那路虎的主人勾起了一笑。
「這不是林先生麼?真巧啊!」
「是啊,真巧啊!」
那男人跟他扯了幾句,而後目光落在了一旁的蘇涼身上。
「這……」
蘇涼張了張嘴想要說話,想不到,裴聿竟先她一步開口了窀。
「這是內人,我們鬧了些小彆扭,讓你見笑了。」
那男人立即露出了瞭然的笑,又說了些話,便開著車子揚長而去了。
蘇涼瞇著眼,雙手環胸看著倚在車前的他,嘴角噙著一記冷笑。
「內人?你的內人在家等著你回去吃飯呢!以後你要半路認親戚,別扯上我,我沒興趣陪你在這鬧笑話。」
裴聿瞅向她,慢慢地直起身來。
「雖然過去了,但也算是曾經的內人,我只不過是忘說了幾個字而已。」
好一個忘說了幾個字。
蘇涼無意跟他糾纏,轉過身便繼續向前走。
他看著她身段優美的背影,嘴角輕挽。
「你就打算這麼走回去?別怪我沒提醒你,這裡距離市區很遠,開車都得大半個鐘頭了,走路的話起碼得走到天亮吧?」
然而,前頭的那身影卻沒有半分的停頓。
他皺了皺眉,五年過去了,這個女人還是如同當初那麼倔強。
他打開駕駛座的門坐進去,把車子啟動,以龜速跟在她的後頭。
一邊跟著,他還一手搭著車窗,黑眸不時落在她身上。
「蘇涼,你真打算走回去?」
蘇涼不理他,目不斜視地望著前方,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在靜謐的夜裡尤為刺耳。
男人不禁有些氣結,忍不住首先軟下姿態。
「上車,我送你回去!」
只是,他叫喚了幾聲,她仍是沒有半點的回應。
他惱了,乾脆把車子停下來自己再度下車,幾個大邁步走過去抓住了她的手腕。
蘇涼被他這麼猛地一扯,雙腳不由得頓了頓。她蹙起眉,滿臉不悅地瞪著他。
「放手!」
「就不放!」
他也強,死拉著她不肯鬆手,下巴也繃得緊緊的。
她扯了幾下都沒有辦法掙脫,直接就抬起腳去踢他。
她的高跟鞋是那種鞋很尖的,這一踢過去他的臉立即便刷地白了個徹底。然而,即使是這樣了,他仍是不願意鬆開。
「你上車讓我送你回去!你要怎麼鬧我們到車上再鬧,這地方偏僻,你一個人在這會有危險!」
「我的事不用你管!」
她直接用另一隻手去掰,那指甲在他的手背上留下了一道道鮮紅的長痕。好不容易,她終於得已掙脫,自己手腕的地方竟被他抓得有些紅。
她揉著手腕,看著他的目光冷冽滲人。
「裴聿,你到底還想怎麼樣?是不是要我永遠不回來x市你才甘心?難道你就不能放過我嗎?」
他站在那,薄唇緊抿。
「難道離婚了,我就連關心你的權利都沒了?」
她只覺得好笑。
「既然離婚了,那為什麼還要關心?你覺得,你現在的舉動像是前夫對前妻的關心麼?裴聿,收起你所謂的『關心』吧,我不需要!」
她想走,他偏偏擋在她的面前,不讓她離開。
「如果我說想要跟你重新開始呢?」
她一驚,抬起了頭。
他看著她,那雙眼裡儘是認真。
「蘇涼,我曾經說過,我這輩子做過最蠢的決定,就是放你離開我五年。我當初就應該不管你是否願意聽就全部告訴你的,或者我那麼做,你跟我之前就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我承認,最開始是有目的接近你,因為你姓蘇,因為你的哥哥是蘇穆弈。可你知道我什麼時候開始動搖嗎?那一晚在『sexy』的vip包廂,我曾經給過你選擇,我甚至連我的選擇權都給你了。如果那個時候你不答應,我就放你走,不再用那種方式『報仇』。後來,你答應了,隨著日漸的相處,我萌生了將你留在身邊的念頭。但是我知道,倘若有一天你知道了一切,定會毫不猶豫地離開,我只能一再地算計,算計該怎麼留住你。」
他頓了頓,嘴角噙著一抹自嘲的笑。
「我明明知道,從我接近你開始,我就沒有將你留下來的資格。我想試一試,可是太多的事情阻擾著我,那份遺囑,我偷偷留了一份,就是想借此來將你留住,但最後我還是輸了。你流掉孩子,我放你自由。」
她冷笑,對他的話毫不動容。
「你不覺得你所說的話太過冠冕堂皇了嗎?你說你一直算計著該怎麼留住我,可我看到的,是你算計著該怎麼替伊可韻報仇。你甚至連我哥的解釋都不聽,一心只認定你所認定的『事實』。我求你,你也不理不顧,你知道,當我看到蘇穆弈躺在血泊裡我有多絕望嗎?」
那些記憶,曾是她這輩子最刻骨銘心的事情。她愛的丈夫,帶著目的與她結婚,給了她所謂的幸福,等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她才幡然覺悟,一切,是自己癡愚了。
婚姻的破裂,還有那滿眼的紅,成了她的噩夢。
那一個冬天,她什麼都沒了。
當真是,一朝巨變,一無所有。
而他,如今卻站在她的面前,說他那些年,不過是迫不得已的算計。
蘇涼覺得真是好笑極了,什麼選擇,什麼算計,現在都是空話一談。
「裴聿,你憑什麼讓我跟你重新開始?跟你的那一段婚姻,是我寧願不曾有過的噩夢,我終其一生都想擺脫。你永遠不會知道,那一段婚姻,我到底有多累,結束了,反倒成了我夢寐以求的解脫。」
她是說真的,那半年,她以那樣真摯的心想跟他過一輩子,她從未想過要跟他結束,是他,殘忍地敲碎了她的夢,逼著她不得不醒過來。
從天堂掉進地獄的感覺,他不會懂。
他看著她,那雙眼裡閃過片刻的慌亂。
「我當時是因為……」
「你覺得,你現在說這些還有意義麼?」
她笑,卻笑得滿溢苦澀。
「當初,你沒有說,我們就此錯過;如今,你也不必再說,說多了,也只是多餘。」
「我們就這樣各自天涯吧!」
她收回目光,抬步背對著他離開。
裴聿看著她的背影,她說得對,他理應就這樣跟她各自天涯。可是,他真的做不到。
如果他真的能放下她,他不會多番飛去愛爾蘭,現在,也不會一再地纏著她在她的面前出現。
「你還記得八年前你離開x市去愛爾蘭嗎?」
她沒有絲毫的頓步,他的聲音如同從遠處飄來的一般。
「那是我第一次見你。我剛從京裡回來被我媽喚到裴宅,出來的時候,你不知道從哪裡冒了出來,擋在了我的車前。我下車,你對著我就是劈頭的一陣大罵。」
蘇涼趔趄了一下,腦子被轟炸得嗡嗡作響。
她回過身,他就站在她的幾步之外。車頭燈照在他的身上,他逆著光,面靨滿是追溯的神色。
他似乎在笑,卻帶著說不出的苦澀空洞。
「那些詞彙,我連聽都沒有聽過,只覺得,這丫頭的嘴巴怎麼這麼厲害,劈里啪啦得讓人無法招架。之後,她像是說到累了,頭也不回地走了,我一個人站在那就像個傻子似的,好半晌才反應過來。後來,我上網查了她說的那些話,暗暗發誓以後要把這丫頭找出來,即使是得將整個x市翻一遍,我也要狠狠地打她屁股。」
他抬眸,望著她,那眼底的光太深,如同一汪幽潭。
「可我找了很久,仍是沒有找到,慢慢事情多了,我也開始淡忘那個丫頭的模樣了。三年來,我媽一直沒完沒了地給我安排相親,我一再地拒絕,不是為了伊可韻,我只是每次都在想,如果我真的相親成功了,那日後如果我再遇見那個嘴巴厲害的丫頭,不就得遺憾終生了嗎?直到三年後的一天,在那咖啡廳,遇見了你。當時,我只覺得你眼熟,從未想過當年的小丫頭有一天也會長成一個女人,我的腦子裡存在著的都是你三年前的模樣,過了不久,才認出了你。」
「蘇涼,如果我說,在你還沒愛上我之前,我就已經愛上了你,你……會願意回來我的身邊嗎?」
蘇涼的表情呆滯,她怎麼都沒想到,他和她的第一次相遇,原來並非是在那個午後的咖啡廳。
他說的話,讓那曾經沉於記憶深處的事情重新浮現腦海。
他說的那一天,是她從泠家跑出來的那一天。
蘇天釗與泠家想讓她和泠於晨訂婚,彼時,她才不過十九歲,懷著對泠於晨滿胸腔的愛,坐在泠家的客廳等待著泠於晨出現。然而,泠於晨出現了,可他身邊卻還站了另一個男人。
那個時候,泠於晨不願意與她訂婚,故意帶了個男人回去說他喜歡的是男人。說到底,他是不甘心就此被綁定,不甘心順從家族意願。
她接受不了那樣的事情,不顧大哥的呼喊跑出了泠家。她跑出去的時候也沒看路,剛巧,一台車子就差點撞上了她。
她發洩般地對著那個男人發火,說了一大堆侮辱人的話。那是第一次,她蠻橫跋扈得亂罵人,甚至,罵完就走。
事後,她雖有過後悔,可也只能在心裡暗暗安慰自己,是那個男人倒霉。
逃到愛爾蘭後,這段小插曲就被她遺忘得一乾二淨了。
她沒想到等到她從愛爾蘭回來x市,竟會與他在那一個咖啡廳裡相親,她從沒想過,眼前的這個男人,竟是當年那個倒霉鬼。
這一切,算是孽緣嗎?兜兜轉轉,他和她,卻一再地相遇。
蘇涼慢慢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她仰著頭,看著他,經他這麼一說,她才隱約發現,他當真與那時的倒霉鬼有幾分相似。
她放在身體兩側的手緊攥成了拳頭,面色波瀾不驚。
「那,又如何?」
裴聿的臉有些白,薄唇微張。
「蘇涼,我愛你。」
她笑,笑得全身都晃動了起來。
這一幕,原來竟是這麼的諷刺。當年,她一再地哀求他,即管知道根本就改變不了什麼,但仍是不願意放過那唯一的機會。
而現在站在她面前的他,和她當初又有什麼區別?
他想要挽回,她不再回頭。
「裴聿,我的心,早就在那一年的冬天,被你親手埋在了層層雪海裡,永不見天日。」
那一個冬天,尤為寒冷。
而她,永遠都忘不了。
他的身子搖搖欲墜,那雙眼底逐漸染上了絕望。她帶著笑轉過身,決裂地選擇離開。
五年前,她從夢裡醒過來,離開他,開始了屬於自己的新生活。
五年後,她回來x市,不再對他存有奢望,更不會卑微到想要回到他的身邊。
她或許太過倔傲,或許不夠堅強,但是,如今的她不需要依附任何人,她將自己的心重新武裝起來,任何人都進不去,包括他。
裴聿沒有追上去,只是那略顯嘶啞的聲音,仍然飄蕩在黑夜中。
「你恨我,對吧?」
她睫毛微顫,看著前方似乎沒有盡頭的路。
他不會知道,她最恨的,是他選擇將所有的事情隱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