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業管理,並非她想像的那樣簡單。
即使蘇天釗已為她鋪好了路,但所走的每一步,都必須由她來完成。展耀裡,多的是不服她的人,蘇天釗交代要好好助她的幾位公司元老雖有心於她,但也並不能每一件事都能幫她解決得完美。
剛開始的一段日子,蘇涼除了要分神料理工作室的事外,還得翻看公司歷年來的相關檔案。偶爾會在公司碰見蘇穆弈,但僅僅只是點頭遠視,其間並無任何的交談。
即使表面上風平浪靜,但時間久了,她還是聽見一些關於她的不利傳聞。
她的性子向來都是不服輸的,為了盡快對公司的事上手,她甚至還將工作帶回家裡。幸好,裴聿很諒解她,有時候還會幫她一下。
蘇天釗的病仍是沒有一絲的氣色,每一次蘇涼過去看他,他都是病怏怏地躺在床上,整天昏睡著。問過醫生,醫生則是回答說蘇天釗年歲漸漸大了,身體自然也就走下坡,一點的小病都可能病上一頭半個月稔。
只是,蘇涼總覺得,蘇天釗的這一場病,來得委實詭異。但一時之間,她又說不出一個究竟來。
大哥和二哥都分別來找過她,詢問了一些關於她在展耀的事情。她為了不讓他們擔心,紛紛找了說詞,笑著解釋自己在公司暫時一切安好。
然而,惟獨她自個兒清楚,那些一直隱藏起來的麻煩,正悄然開始冒出苗頭。
一個月過去,天氣染上了涼意。而她進駐展耀的這一個月,竟是沒參與過任何的工程。
大哥歐陽曦送過來的秘書tina是一個有十年經驗的女人,這期間都伴隨在她的身邊,經過tina的一番打探,這才知道即使蘇涼位居副總裁一職,卻也只是虛有其表。所有參與的工程全都由她那個同父異母的哥哥蘇穆弈經手,因此,她在展耀的這一個月,不過是猶如花瓶罷了。
甚至於公司裡的人,但凡大事小事,皆是很自然而然就上報到蘇穆弈那裡,從未有人想過要上報於她。
蘇穆弈比她更有經驗,在展耀的日子久且站得也穩,不管是在哪一方面,都是比她優秀的。而她這個外行人空降之初,本就在公司職員心裡便是形同虛設。這種先入為主的想法,不得不將她徹底地在公司裡孤立起來。
信她的,沒有一人;服她的,更是沒有一人。
對此,蘇涼想了許多法子,她自知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她進展耀,並不是為了來當一個花瓶。現在這樣子,與她沒進展耀又有什麼分別?她既然進來了,自然是為了能跟蘇穆弈分一杯羹,把屬於她的通通奪回來。
她與tina以及幾位高層商量了一下,決定插手蘇穆弈的工作。
她並沒有將自己在公司的處境告訴蘇天釗和歐陽曦他們,她並不習慣事事由別人來幫她解決。
插手的過程並不太順利,對於她的要求,蘇穆弈反倒是沒說什麼,很痛快地就把手上的幾個工程都給了她。她接手幾天,才發現蘇穆弈之所以如此爽快,竟是因為這幾個工程通通不過是爛尾的,不然就是無疾而終的,根本就是蘇穆弈賞她玩兒的。
她努力地壓抑住自己的憤怒,並沒有因為手頭上的工程存在種種問題而放棄,轉而認真地處理。
沒想,竟也沒她處理得妥妥當當。原先賣不出去的爛尾樓,經過她的手,每每都是賣了一個好價錢。
蘇穆弈並不知,她為了認真對待這工作,還特地拜託了裴聿,向他那好友顧宸取經,可謂是難得。
蘇涼沒有辦法,她現在只能這樣一步步地往上爬,企圖用自己的實力來證明。她是空降到展耀的,再怎樣都無法抹清這個事實,唯今之計,就只能讓別人看到,從而打心裡信服。
這之後,蘇涼前前後後從蘇穆弈的手裡奪了好些工程。有些大的,有些小的,每一樁工程都經由她的手處理得完美無缺。
漸漸的,公司裡對於她是花瓶擺設的流言開始少了。
不得不說,這段日子以來,裴聿尤為心疼她。
他身為noya的總裁,在職管理的時間很長,再加上他研讀的本就是商業管理,日子久了,自然也就變得輕而易舉。但蘇涼不同,她當初研讀的並非商業管理,她可以說是完全的外行人,著手管理一些自己完全不懂的事需要經過很大的努力才能基本掌握。她必須步步小心,才能不至於出錯。
更何況,蘇穆弈與她一樣同為展耀的副總裁,不可能不會等著抓她小辮子的。如此一來,她更是戰戰兢兢。
自從蘇涼到展耀上班後,她便開始了夜歸。特別是最初的一個月,她為了瞭解公司的詳細情況,幾乎是抱著資料睡覺的。後來,她逐漸上手,這種情況才好了一些。
但是,她每晚仍是帶著工作回家,吃過飯後就到書房去工作,直至他去找她睡覺了,她才掙扎著回房。
林姨使盡渾身解數做了一頓頓豐盛的菜餚來給她補身子,可這女人還是明顯瘦了。
蘇涼太在乎自己的工作,太想要證明自己,以至於,忘記了要好好照顧自己。
裴聿手間轉著鋼筆,思緒卻已飄得老遠。最後導致宋磊進門來,他竟絲毫沒有察覺。
宋磊倚靠在門前,淡淡地斜睨了他一眼。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最近的裴聿感覺怪怪的,再也找不到從前的那種狠戾,就如同在一瞬間,成了繞指柔。
他故意清咳幾聲,卻發現始終喚不回這個男人的神智,無奈之下,他惟有抬步走到辦公桌前,將手裡的文件袋重重地砸落在上頭。
「彭」的一聲,男人才從思緒中回過神來。
他看了眼宋磊,隨後將目光落在了那密封的文件袋上,眸光有些幽深。
「這是董事長讓我帶給你的東西。」
裴聿自是知道他口中的董事長指的就是他的父親裴同勳,他稍稍蹙起了眉頭,緩慢地拿起文件袋打開。
當他看見文件袋裡的東西,瞳孔不由得猛地一縮。
他拿著文件袋的手慢慢收緊,本是光滑的文件袋隨之被勒成了皺巴巴的一團。他仔細地看著,一行又一行,面色的神情是愈發嚴峻。
宋磊沒有離開,依然站在那裡等候著吩咐。
男人用力將文件袋丟回桌面,再抬頭,臉靨滿佈冷冽。
性感的薄唇抿成了一條直線,那樣的筆直無一不透露出他此刻洶湧的怒火。之後,他霍地站起身來,拽起西裝外套就往門口的方向邁步而去。
宋磊想喚住他,話臨到嘴邊卻嚥了回去。先不說這是他們父子之間的事,即使是旁的事,他一個小小的助理,還是不能隨意插手的。
快速地駛出地下停車場,向著裴家的方向而去。
駕駛座上,裴聿單手掌握著方向盤,雙眸直直地望著前方。他在努力忍著,心口上一再翻滾的不知名怒火險些就霸佔了他全部的控制力,幾乎在那一瞬間,就能讓他為之暴走。
以前他從來都不曾這樣過,他善於掩藏,善於壓抑,即使是再親的人,也無從在他表面上察覺到分毫的情緒。然而這一次,他卻差點就控制不住了。
半個鐘頭後,停在了裴宅的門口。
這個時候,羅頤柳與伊可韻都分別在自己的臥室裡午睡,而小奕也在幼兒園裡呆著。他在門關換了鞋,便逕自抬步走上了二樓。
裴同勳也有午睡的時間,但他向來習慣了只午睡一個小時。因此,這時他早就醒了過來,正在自己的書房裡。
他沒有敲門,直接就闖了進去。偌大的書房內,裴同勳正埋首在桌子前,桌上擺著雪白的宣紙,他拿著筆,認認真真地臨摹。
他在桌前站定,擱著桌子,面上有著隱忍的慍怒。
「爸,你讓宋磊送過來的文件,我看到了。」
聞言,裴同勳的動作一頓,隨後慢條斯裡地將最後一筆完美勾勒,這才將毛筆放到一旁。
他抬起頭,對上兒子的眼。
「你有意見?」
裴聿放在身體兩側的手悄然地攥成了拳頭。
「爸,太快了。」
「快?」
他低聲喃著這個字,隨後,眉梢一揚。
「怎麼會快?這麼久以來,事情都是按照我們預期的進行。即使不是現在,將來也始終會來。還是說……」
他突地瞇起眼,帶著打量。
「還是說,你想要改變些什麼?」
裴聿的心驀地一沉,表面上卻不漏痕跡。
「我沒有。」
「既然沒有,那你來找我做什麼?」
見他不語,裴同勳將桌上自己剛剛寫好的字拿了起來,放在了背光的地方。隨後,用著欣賞的口吻點了點頭。
「阿聿,你說我這個『贏』字寫得如何?」
他順勢望了過去,那大大的「贏」字由於背著光,在光暉的照耀下,顯得刺眼。
卻也,清楚地提醒著他。
身側緊緊攥住的手慢慢地鬆開,似乎有什麼,隨之墜落了下來,在到底的瞬間,化成了一地的烏有。
裴同勳欣賞了一會兒,便將字帖重新放了下來,抬眸看著自己的兒子。
「阿聿,這棋局一直以來都是你在下,甚至也是由你說要開始的。你布好了局,其間有什麼考量,爸相信你自個兒心裡有數。但爸爸希望你明白,這進攻的棋局中,有過眼雲煙,也有海市蜃樓,是否會被這些暫時蒙蔽了雙眼導致忘記初衷,這取決於你自己。」
裴聿沉默了一會兒,啞著聲音開口。
「爸,我明白。」
裴同勳輕聲地「恩」了一句,突然想起了什麼。
「對了,韻兒那邊的事,你記得也要注意一些。」
裴聿就公事上又跟他說了幾句,隨後才退出了書房。
準備離開的時候,碰巧在樓梯間遇到剛剛醒來準備下樓去的伊可韻。
伊可韻見到他回來,明顯很是高興。她小跑到他的面前,微微昂著頭看他。
「你是回來找叔叔的嗎?今晚,你會留下來吃晚飯嗎?」
見他搖頭,伊可韻臉上的笑意頓時僵住,隨後,她似是記起一些事,勉強扯著笑臉。
「是因為蘇小姐嗎?她……不喜歡你回來是不是?她還在記著那件事麼?我之前有去工作室找她,可她助理說她不在,好幾次都這樣,我又沒有她的手機號碼,實在聯繫不上她……」
「你無須這樣委屈自己。」
裴聿的話,讓她不由得打住,茫然地望著他。
男人對上她的眼,那深如濃墨的黑眸裡蘊藏著不一樣的光采。
「婚禮上的那件事,我知道肯定又是我媽的意思。你向來習慣聽從她的話去做,也不管是不是會委屈了自己。其實,你根本就不需要這樣,我媽雖是撫養你長大的人,可也不需要你如此來一一回報。你該有自己的想法,你該學會反抗與拒絕。」
她的面靨上染上了幾分消沉。
「我又怎麼可以反抗拒絕?如果當初沒有阿姨,恐怕我早就活不下去了。我沒有別的能夠回報,就只有這樣了。」
「即使她讓你去死?」
面對這樣帶著嘲諷的話語,她的眼神黯了黯,到底還是頜首。
「如果她讓我這麼做,我會去做。」
男人的眼地不期然閃過一抹惱火。這麼久了,她的性子還是沒有絲毫的改變,仍是如同舊時一樣。
他不想再跟她說些什麼,抬起腳就想走。卻不料,她伸手拉住了他。
「阿聿,小奕快放學了,你……你能跟我一起去接他嗎?」
深怕他不答應,她還連忙補上了一句。
「小奕已經很久沒見到你了,他很想你。」
邁開的腳步最後還是收了回來,他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語氣帶著幾分不耐煩。
「要走就快走!」
伊可韻剎時笑開了花,忙不迭上樓去拿皮包,蹭蹭蹭又跑了下來,尾隨他身後出了門。
坐上那台,伊可韻的眼底不自覺地氤氳起霧光。
「我已經很久沒坐你的車子了,自從……」
她想要說些什麼,最後還是沒再說下去。
男人沒再看她一眼,啟動車子滑了出去。
伊可韻不敢去打攪他,開始用懷念的目光打量著車廂內的一景一物。當她的視線掃到後座玻璃上的娃娃,身子不由得一頓。
「這些是……」
裴聿透過後照鏡望了眼,難得開口解釋。
「這是蘇涼硬塞到車上來的,她說我這車子太過冷色了,需要一些別的東西來中和中和。所以,她就擺上了這些,說是看了以後顯得溫馨多了。」
說起蘇涼,他的唇角不自覺地勾勒起一道往上揚起的弧度,就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
那個女人,自從嫁給他以後,就開始佔據他生活的每一個角落。幾乎是每次轉身,他都能看見屬於她留下的痕跡,用她的話來說,就是她的柔和和他的硬朗融合在一起,有一種說不出的韻味。
反倒是他覺得,蘇涼某些方面的柔軟,很是適合他。
他不自覺放柔的目光,讓她的心敲響了警鐘。她斂去嘴角的僵硬,努力掩飾自己的狼狽。
「是……是嗎……」
她沉默了下來,總覺得這到幼兒園的短短時間,於她而言如坐針氈。
不多時,到達幼兒園門口。
裴聿率先下車,伊可韻開車門的動作有些緩慢,隨後,她趁著他不注意,偷偷打開皮包的拉鏈,拿出一根用過的口紅丟在了座位的最角落。
兩人等了一會兒,小奕終於在一大堆小朋友中跑了出來,本是奔向母親的腳步,在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後,毫不意外地換了個方向。
「爸爸!」
小奕緊緊地抱著裴聿的脖子,笑得是一個燦爛。就像是伊可韻所說的,他已經很久沒見到裴聿了,實在是掛念得很。
裴聿笑了笑,由著他抱住自己的脖子,伸出手掐了一把他胖嘟嘟的小臉。
旁邊,伊可韻站在那,含笑著望著他們。
小奕說什麼都不肯撒手,抱著他的脖子就一味地撒嬌。
「爸爸,你怎麼就不來看看小奕呢?小奕很想你!」
隨後,他又歪著頭追問。
「爸爸,幼兒園別的小朋友他們的爸爸媽媽都是住在一起的,為什麼你和媽媽沒有住在一起啊?」
小奕在問出這一個問題時並沒有覺得有什麼,反而是旁邊的伊可韻在聽見他的話後臉色一僵,盡量掩飾自己臉上的失落。
「小奕,快下來,我們要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