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兒子的到來,羅頤柳是極為愉悅的。
自從畢業後,這個兒子就去了京裡,一直以來都甚少回家。她的丈夫又經常因為工作而不得不在公司裡留宿,因此,很多時間,在這偌大的屋子內,她是寂寞的。
後來,在外讀書的伊可韻回來,她才稍稍開心了些。但畢竟不是從自己身上掉下的肉,怎麼都是比不上裴聿的。
在裴聿二十七接近二十八那年,她不惜用盡理由將他從京裡給拐回來,甚至是開始不停地給他安排相親。
怎麼都沒想到,最後兒子相中的,竟是一個蘇涼。
蘇鸞的事後,蘇涼就沒再過來過,而羅頤柳也因為那事心裡對她有了疙瘩,但蘇涼始終是兒子的選擇,她即使再怎麼不舒坦,也只能擺在心內。在寵溺兒子這方面,她是不管兒子要什麼她就給予什麼的那種,絲毫不覺得自己這樣過分溺愛到底有什麼不對開。
蘇涼坐在一旁,與以往過來一樣,裴聿普一進入,就被裴父裴同勳給拉去了二樓書房談話。大抵他們談的都是一些公事,無奈之下,她惟有與羅頤柳一同坐在客廳。
她垂著眼眸,她與裴母的關係不冷不熱,勉強可以說是客套過了頭,即使,她是裴聿的未婚妻亦是如此。她平日裡也沒什麼與女性長輩相處的時光,在蘇家與簡嘉的關係不好,只要是蘇天釗不在她一向都是寧可一整天呆在家裡的。而舅媽孫雯則不一樣,那對她來說如同母親一般的長輩,她從小到大就是由舅媽撫養,自然也就沒了這般生疏不自在。
她不知道自己應該跟羅頤柳說些什麼,只能隨便說了幾句,算是問了兩老的身體跟近況,就低著頭開始喝起茶來。
羅頤柳斜睨了她一眼,剛開始見她,並沒有過多的情緒,只覺得蘇涼的身份與裴聿也算是門當戶對。不然的話,她才不可能允許兒子與這麼一個女人訂婚。
但是,對她來說,訂婚,畢竟跟結婚不一樣。
「涼涼,你也有一段日子沒過來了吧?」
蘇涼一聽這話,心猛地漏了一拍。她將手裡的杯子擱下,態度平和。
「媽,工作室最近這段日子有些忙。以後,我跟裴聿會經常回來看您的。」
羅頤柳的臉色有些隱晦不明,她坐在那裡,雙眸像是在打量思考著什麼。
「涼涼,我也不怕與你直說。你以前還沒跟阿聿訂婚,一個千金大小姐有自己的事業,這還是挺讓人讚揚的。但是現在不一樣,你已經跟阿聿訂婚了,你是不是應該為阿聿多想一下?」
她將手放在了大腿上頭,背梁僵直。
「媽,您的意思是?」
「這都好幾個月了,原本,我還以為訂婚以後你自個兒會想,可現在在我看來,也不知道你是在裝不懂還是真不懂。女兒家,特地是與人訂婚了的,就再也不能以工作為重,理應將你的未婚夫擺在第一位。你們不回家裡看看我們兩老,我們也不在意,但是,我將兒子交給了你,我希望你能好好料理他的生活,坐好他的賢內助。」
這話說得這麼直白,她想當作聽不見都難。
蘇涼抿緊了唇,羅頤柳的意思無非就是讓她把工作室關掉安安分分呆在家裡服侍裴聿,然後,像普通的女人那般以夫為天。
似乎,亙古之中女人就必須依附著男人而活。男人在外打拼養活家庭,女人則應該留在家裡料理家事相夫教子。
但是,這樣的人生,並不是她想要的。她不可能為了裴聿把工作室給關掉,更不可能甘願留在家裡當裴聿背後的小女人。
然,這樣的話,她卻又不能直截了當地跟裴母說。
聽聞,裴母在嫁給裴父以後,就一直都呆在家裡,偶爾會跟相交的名媛貴婦喝喝下午茶聊聊天什麼的。這在所謂的上流社會並非什麼奢侈的事,就連簡嘉嫁給蘇天釗後,過的都是這樣的日子。
蘇涼默了下,試圖用婉轉的話語推脫。
「媽,我的工作室現在才剛步上軌道,現在關掉太可惜了。況且,裴聿的工作那麼忙,家裡也有傭人,實在沒我什麼事。有間工作室,起碼我的生活有了事兒做,我答應你,以後我就盡量把重心放在裴聿身上,絕對不會以公事為重。」
這已經是她最大的退步了,然而,羅頤柳明顯對這樣的話極為不滿意。
「什麼叫作絕對不會以公事為重?盡量把重心放在阿聿身上?這些都是你必須做的!一個女兒家,做什麼整天忙著工作?你要知道,侍侯阿聿才是最重要的!」
羅頤柳是一副不得反抗的面容,她蹙緊了眉頭,強忍著不發火。可面前的這個女人,卻絲毫不覺得自己到底有哪裡不對。
「我給你一個星期的時間,回去把你那工作室裡的員工通通辭退,不然的話,我親自來『幫』你!」
這話直接就戳中了她心底的那根弦,蘇涼想要開口,不巧,伊可韻就在此時走了進來。
「阿姨,你們在說些什麼呢?摻我一個吧!」
在她的身後,小弈快速地竄了出來,撲到了羅頤柳的懷裡,用孩童特有的糯懦的聲音喊著奶奶。
羅頤柳的臉色驟然一變,與面對她時不同,轉而成了一臉的親切。她伸出手將小弈抱到腿上,用一種寵溺的語氣說話。
「哎喲,我家小弈怎麼好像又重了些?都快成為小胖豬了!」
「小弈才不是小胖豬呢!」他嘟起了小嘴,「小弈這是長高長大了,爸爸說過,小弈要多吃飯,這樣才能跟爸爸長得一樣高大。」
羅頤柳笑了笑,摸向了他的小腦袋。
伊可韻就坐在邊上,嗲著幾分責備地望著兒子。
「小弈,你又忘記了對不對?回到家第一件事要做什麼呢?」
「要洗手!」
小孩子歡快地答應著,隨後笨手笨腳地爬下奶奶的腿,一溜煙跑進了洗手間。
一旁,蘇涼放在腿上的手悄然攥成了拳頭,那種疼痛從掌心裡散發,自己卻尤不自知。
面前的畫面,不管看多少次,都有一種諷刺性的溫馨。
而她,只能忍耐,除了忍耐,就再無其他的選擇。
由於不放心小弈,羅頤柳忙不迭起身追隨了過去,伊可韻仍然坐在那裡,看著羅頤柳的身影消失在拐彎處的地方。
蘇涼見客廳剩下她們兩人,她斟酌了一下,決定開口。
「伊小姐,怎麼都不見你上班?你一直都在家裡照料著嗎?」
伊可韻也沒覺得她這話到底有哪裡不對勁,便直然不諱地回答了。
「我這笨腦袋,又能到哪裡上班呢?不過也說不上照料,阿姨撫養我長大,我總要學會報恩的。」
說著,她用一種渴望的目光轉眸看向她。
「蘇小姐,說起來我真的很羨慕你。你跟我不一樣,你可聰明多了,自己開了工作室跟畫廊,聽說,你以前在愛爾蘭學美術的時候還曾經得過很多獎呢!不像我,什麼都不會,我常常在想,如果我能像你一樣有本事那該有多好。」
她垂著眼眸,看著自己的雙手。
「雖然我現在的年紀不算大,可自從生了小弈後,我的身子骨就差了很多,每天能做的,就是陪阿姨聊聊天,或者去接小弈回來。蘇小姐,你不會知道在見到你的時候我有多自卑。我這輩子,恐怕也只能這樣了。」
蘇涼的眸光幽深,她看著面前的女人,她垂著眼簾,年輕的面靨上凝滿了哀色,看上去並不像是在說謊。
似乎,她當真覺得自卑,覺得自己一無事處。
她突然想起了一個問題,默了默,趁著這個時候決定問出口。
「伊小姐,我可以問問你,小弈的父親到底是誰嗎?」
伊可韻像是沒料到她會突然問出這麼的一個問題,先是一怔,隨後,面容變得有些猶豫。
她緘默了半晌,帶著幾分小心翼翼地看著她。
「蘇小姐,我可以問一下,這個問題,阿聿他……是怎麼回答你的麼?」
雖然不知道這兩者間到底有什麼關係,但她還是如實答了。
「他不願意告訴我,只說,孩子不是他的。倘若他跟你當真有個孩子,那麼現在也不可能有我什麼事了。」
這一些,都是裴聿當日告訴她的話,她不過是重複了一遍告訴她。然而,她並沒有發現,當她說出這一番話的下一秒,伊可韻的臉色刷地一白。
「他說……孩子不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