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說到賈母和兩個兒子商議黛玉那四十五萬兩銀子的事,賈赦一聽急忙撇清了關係,聲明那筆錢大房裡是一分不用,而賈政也苦了臉,道:「那筆錢本來是用在了修建大觀園上,如今這一時半會兒,兒子也不知道怎麼弄那麼多錢去。」
「我也知道你們都沒錢,可那林丫頭說的決絕,府裡又出了這樣的事情,少不得要她去王爺和皇上面前講講情的,二太太若是能放回來了,那林丫頭親自保了二太太出來,那我們府裡欺負孤女的流言不就不攻自破了嗎?說到底也都是為了府中好。我這裡本來還存著那林丫頭三萬銀子,我再添上四萬,官中出三萬,湊十萬兩;另外大房再拿出兩萬,二房拿出三萬,好歹湊夠了十五萬銀子,先還了這一部分,剩下的說不得要政兒給他先打個欠條了。到時候寬裕了再還也不遲。」賈母打著自己的如意算盤,想著先哄了黛玉去救出王夫人。
賈赦一聽還是要自己出銀子,雖然是兩萬兩,卻仍然不依,道:「憑什麼要我出錢,當日那林丫頭來時,我們可是一錢也沒見的,這會兒倒好,反倒讓我們白白掏兩萬兩出來,那三十多萬可全是二房用了的。」
賈政也很為難,「老太太,不是兒子不肯出,實在是……」賈政平日裡只知道和養著的那些人清客們吟詩作賦,並不管銀子錢的事情,自己就是攢下幾個也有限。
看到兩個兒子這個時候還在互相推脫,賈母不由沉了臉,道:「老大,娘娘如今就是賈府的靠山,沒了娘娘,這府裡一倒,你打量還有你的容身之地嗎?別以為我在這深宅大院中,就不知道你打著娘娘的旗號在外面干的那些好事。沒用的就別說了,這兩萬銀子明日必得湊齊的。」
看賈母發火,賈赦不敢再說什麼,只得答應著退到一邊去了。賈母又看著賈政道:「我知道你手裡是沒銀子的,只是你也想想,你那太太連林丫頭手裡的錢都不肯放過,她會是沒有錢的人嗎?你也到她屋裡看看,好歹找了她的體己出來,暫時先填補上,好歹這如今也是為了救她出來。」
「是。」賈政答道,賈母的話倒果真提醒了他,他已經不知道多久沒有進過王夫人的房間了,不過裡面的一些暗屜暗格什麼的,他倒是還沒有全忘。
卻說賈母安排妥當,也覺得累了,便讓他們都散了,並讓賈璉抓緊時間去牢裡打點,不管怎麼說,也是賈府的當家太太,終不好讓她在牢裡吃了虧的。可令賈府眾人都沒有想到的是,當他們湊齊了十五萬銀票,連同欠條一起交到黛玉的手上時,賈璉也終於打探出了王夫人的消息,她竟然在牢裡面瘋了。
原來昨晚周正源將王夫人及周嬤嬤、周瑞家的並幾個婆子及金釧、彩雲帶走後,直接將他們送進了大牢中,因知道賈府在京裡也算是有些勢力的,更何況這王夫人還關係到王、薛兩家,便也沒給她們帶枷鎖,只交代牢頭將她們分別關在幾間牢房裡,便呵欠連天的和王承業道了別,各自回府去了。
那王夫人得知自己從黛玉處得來的古董竟然全是假貨,而那本以為藏著幾百萬銀票或有稀世奇珍的匣子裡竟然只藏了一卷書冊,只覺得氣血上湧,一口氣暈了過去,雖然經了一路的折騰,又被投到牢房裡也沒能醒過來。
而那牢頭不知是無意也不知是故意,那麼多的婆子丫頭,偏偏把王夫人和周嬤嬤關在了一起,那周嬤嬤想到太太當初允諾的好處,不但一個也沒有兌現,事情出來後卻還要拿自己一家當替罪羊,不但要害了自己,還要害自己的兒子兒媳,便氣不打一處來,趁著王夫人昏迷,自然暗地裡做了不少手腳,好在那王夫人並沒有知覺,因此也不算受罪。
就這樣又過了一個多時辰,那王夫人才漸漸醒轉過來,雖已經是白天,但牢房中也不過一扇狹小的窗扇,又是背陰處,是以牢房中昏暗一片。王夫人醒來,揉揉眼睛,再看看自己竟然躺在地下,一時恍如在夢裡一般,朦朧中叫道:「金釧、彩雲……」四周靜寂無人回應,那周嬤嬤早就蜷縮在牢房一角迷迷糊糊地入睡了,這會兒聽的王夫人的聲音,卻也懶得理她,轉了個身又進入了夢鄉。
王夫人見無人答應,心中生氣,這才漸漸清醒過來,猛然發現這竟然不是日常睡覺的拔步床,用手一摸身下居然就是單薄的稻草,便有些明白不過來,因看到牆角里的黑影,便過去拍了一下,問道:「這裡是哪裡啊?金釧和彩雲呢?」
周嬤嬤沒好氣地拍開她的手道:「牢房,還以為自己是那個高高在上的二太太呢,還金釧、彩雲……」
「你這該死的婆子怎麼說話的?」一看這樣低賤的奴才都敢用這樣的口氣對待自己,王夫人便氣不打一處來,一個耳光打了過去。
「你還敢打我。」周嬤嬤立時清醒過來,兩個人便扭打在一處,王夫人雖然年輕些,但平日裡養尊處優,竟還不是那婆子的對手,不一時,衣服便被扯爛了,頭髮也被揪下了一撮。兩個人只累的氣喘吁吁,卻彼此都還不敢鬆手。
正在這時,就聽得外面鑰匙的聲響,一個女牢頭走進來,大聲呵斥道:「嚷嚷什麼呢?不知道好好反省,就知道打架,嘖嘖,看這衣服倒也像是個大家子的太太,怎麼跟個潑婦似的,吃飯了,吃飯了……」說著後邊便有一個牢子砰地放下兩碗餿了的冷菜湯,兩個黑乎乎的窩窩頭。
那王夫人似乎被她弄懵了,好半天才反映過來,不敢置信地一把抓住了那個女牢頭道:「你說什麼?你這個……這個賤人,居然敢罵我是潑婦,還給我吃這樣噁心的東西,你知不知道我是誰?」
女牢頭白了她一眼,一把將她推坐在地上,冷笑道:「我管你是誰?到了這就得聽姑奶奶我的,不過是一個犯了罪的人,還敢這樣囂張?下次再拿你的髒手摸姑奶奶的衣服,小心我讓人再將你打成豬頭。」說著也不看王夫人,放肆地笑著去了。
「你……你……」王夫人氣的抖索著手,說不出一句話來
,不明白自己為何一夢醒來竟然和一個瘋婆子在牢房裡,又有那樣一個潑辣的女人來指責自己。她貴為賈府的當家人,何嘗受過這樣的氣。
周婆子也不理她,逕自挪到那菜湯前,拿起一個黑窩窩頭就著菜湯子吃了起來,一邊吃還一邊衝著王夫人道:「罷了,你如今也不過是個可憐人,我就不和你計較了。」舉起另一個窩窩頭,道:「你吃不吃?」
王夫人一把打掉道:「我堂堂貴妃娘娘的母親,榮國府的當家太太,你居然讓我吃這種……這種……嘔……」靠的近了,那嗖味撲鼻而來,王夫人忍不住乾嘔起來。
「你還當自己是那個金尊玉貴的二太太呢?」周婆子鄙視地看了她一眼,這二太太怎麼了,難道受刺激過度,竟把昨夜被審那一段全給忘記了不成?惡意地看了看似乎還不能適應的王夫人一眼。接著道:「難道你不知道從昨天晚上,你就已經成了罪犯,被關進了大牢嗎?」
「什麼?不可能,這不可能?我又沒有犯罪,怎麼會被關進大牢,再說我的女兒是貴妃娘娘,誰敢拿我怎麼樣?還有我的兒子,寶玉,寶玉在哪兒……」王夫人神志漸漸地模糊起來,似乎有些斷斷續續的印象,但一想起來就頭痛欲裂。
「還是二太太有福氣啊,竟然能把自己做的那些惡事都忘記了。」周婆子在一邊懶懶地說著風涼話,看似不介意,眸子裡卻閃過一絲恨意。
「你再說什麼,我怎麼會做惡事?」王夫人不相信地搖頭。
「沒做惡事怎麼會在牢裡,夫人摸摸自己的臉,只怕這會兒還疼呢?算計自己那父母雙亡的外甥女兒,讓人偷了她父母留給她的遺物,貪了她的銀錢,卻還要讓下人們傳著說人家是無依無靠投奔了來,一草一紙都是用自己家的,不知道這算不算是惡事呢?」惡意地瞅了王夫人一眼,卻見她在觸到自己腫的發面饅頭般的臉,疼得面容都有些扭曲了,眼裡閃爍的全是不可置信。
「不可能,即便那都是我做的,一個小女孩兒能做什麼?榮國府在京城可也不是好惹的?」頭腦裡亂作一團,太陽穴處開始突突地痛起來。
「一個小女孩是做不了什麼,偏偏那個女孩兒是皇封的郡主,背後還有王爺和刑部尚書撐腰。而太太您……不……也許我現在應該改口稱您為王姑娘了吧!」周婆子陰陰地笑著,似乎很欣賞王夫人痛苦的神情,「因為您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如今榮國府的政老爺已經寫了休書,將你掃地出門了。哈哈哈哈……」幾乎笑出了眼淚,周婆子擦了擦眼角,繼續道:「王大姑娘你想不到的是,你費勁心機偷到的你那外甥女的東西,不過全是假貨,全是一錢不值的廢品。真是枉你機關算盡,到頭來卻將自己算了進來。」
「不,不會的,老爺怎麼會休了我,我為這個家盡心盡力,花了多少心血,老爺、老太太會讓人救我的。」王夫人捧著頭,歇斯底里的大叫。
「救你……你覺得榮國府會傻到為了一個犯了偷盜罪的人去得罪當朝的郡主和王爺?」周嬤嬤索性嚇了一劑狠藥,「你如今也不過跟我一樣是個下賤之人罷了。我勸你還是能吃就吃一口,別回頭餓得受不了,雖然這牢房裡老鼠蟑螂是不少,但吃生的也未免有點兒噁心。」說著,那周嬤嬤再次把手裡的黑窩窩遞了過來。
「不……」王夫人尖叫一聲,抱著頭縮到了牆角處瑟瑟發抖,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及至那周嬤嬤吃的差不多了,這才過來打算繼續譏諷王夫人幾句時,卻發現她就只會說兩句話了,「我是榮國府的二太太,當朝的貴妃娘娘是我女兒……」如此反覆不停,雙眼卻已經呆滯毫無神采。牢頭雖不耐煩,也只得請了大夫來,卻被大夫告知這王夫人受刺激過度,已經瘋掉了。
聽到王承業派人送過來的消息時,紫鵑和雪雁都不由地笑開了臉,只說她是善有善報、惡有惡報。那被雪雁悄悄帶回來的顏嵐卻極為不解,道:「那二太太不就是姐姐的舅母嗎?怎麼她瘋掉了,這紫鵑、雪雁竟然……」
黛玉也笑道:「你別理她們,我看她們也是瘋了。」
「姑娘……」雪雁不依地跺著腳,彷彿又回到了在林府的那段時光。
「好了,好了,」被安置在黛玉床上的紫鵑正半趴著聽她們說話,見雪雁這樣也不由地攔道,「姑娘不過是開兩句玩笑,雪雁也別當真了,還是坐下來聽陸姑娘說說,這兩年多來她是怎麼過的?又怎麼來到了賈府吧?」
黛玉也道:「是啊,好容易趁著他們忙亂,請了嵐兒過來,雪雁就別打岔了。」一手握住顏嵐,卻感到昔日柔滑細膩的小手已經生了厚厚的一層老繭,知道她這些年定是吃了不少苦,也覺得心中發堵,鼻子發酸,只是強忍著才沒掉下淚來。
「是啊,是啊,以後有的是時間,這府裡的事還是以後再說吧,我也想問問,那輕羅、淺裳怎麼不見了,她們是怎麼伺候陸姑娘的,竟然讓你流落在外,還去學唱戲,並被賣進了賈府,真是太氣人了,等我見了她們……」看著昔日快樂活潑的顏嵐眼中抹不去的傷痛和滄桑,初見到她們時頗為拘謹的模樣,雪雁就覺得生氣,這輕羅、淺裳也真是的,無論發生了什麼也不能輕易離開主子啊!
「雪雁,快別說了。」看到顏嵐眼中欲墜的淚珠,黛玉忙阻止了雪雁,輕輕地將顏嵐摟進懷裡,安慰地道:「我知道,輕羅、淺裳一定有她們離開的理由,有她們的苦衷,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