緋靈與亭小佩偷偷出門的事情,茶小蔥沒再追究,而丁公籐也貴人事忙,壓根不留意他們。兩人算是逃過一劫。
其實像緋靈這樣的聰明人,又哪看不出丁公籐在放水,連茶小蔥都看出了破綻,他又何嘗不是一樣?只是他不想說,也不願提,那是緋靈心裡的傷疤,現在揭開來看,還是血淋淋地一片模糊。
「才好了些,怎麼又一個人跑出去了?」暮雲卿站在窗前為茶小蔥調理湯藥,藥方是杜婆婆給開的,可是守著藥罐看火,卻是親力親為。屋來傳來茶小蔥的咳嗽,似乎是受了些風寒。屋子裡飄來薑湯的香味,還有茶小蔥慢不經心地抱怨。
孤紅站在門邊,臉上一陣陰一陣晴,配合著忽明忽暗的天氣,十分合拍。丁公籐與使君子進門時,就看見茶小蔥正苦著臉梳著頭髮,沒有婪夜在身邊,更沒有曲嫣的那雙妙手,她只能氣鼓鼓地紮了一個又粗又長的馬尾。光潔的額頭露在外頭,顯得臉又胖了一圈。
「人家說包子臉是五官占中間,外邊一圈白皮兒,我看是一圈白色跑道,跑馬車都行了。」她將鏡子放下,一扭頭,給了使君子一個正臉,使君子扶著門檻大笑起來。丁公籐乍然一見,也被逗笑了。
「不如我叫娉婷來?」他溫和的坐下來,看著桌上被翻得亂七八糟的書冊,居然全都是些關於功體修為的謄本。他隨便瞟了幾眼,道:「你準備怎麼拿下御華派?」茶小蔥答應的事向來不忘,即使是受了這樣重的傷,卻還是對這個艱巨任務戀戀不忘。
「對付他?很容易。」茶小蔥對著鏡子照照,「娉婷那邊有什麼消息?」順面看了孤紅一眼。後者正豎起耳朵聽,暮雲卿不知道發了什麼神經,一打簾子出去,把孤紅拉走了。
「村長教的好徒兒,可比村長大人本尊精細多了。」丁公籐目送二人離去。
「不知道你是誇我還是損我……」茶小蔥也看著暮雲卿的背影,目露惆悵。暮雲卿身世複雜。自小養成這樣的心性也是情有可原,都說端極派護短,但想想身邊的人,哪一個不是為著自己的理想而權衡著。她歎了口氣,「緋靈與亭小佩要殺魁麟委實不易,況且。只要涉及到婪珂郡主的事,孤紅都不會不插手,所以我才不擔心。」
「你想借魁麟對付風無語?」丁公籐手指一捻。「妖皇魁麟無利而不往,想要讓他說真話,確是有些難度。」
「誰說我要讓他說真話?仙妖對立,妖皇之言就算是真,又有幾人追究?我是想讓他對御華仙尊對簿公堂。」茶小蔥眼中精光一閃,露出一絲不同以往的銳氣。
使君子在屋裡走了一圈,回頭道:「你們在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懂?風無語又是什麼?」時間浸淫,倒真將他泡成了一個畫癡。
茶小蔥一邊喝著薑湯。一邊從書堆底下抽出一本草稿,道:「書的分鏡台本,我留著沒用,使大哥拿去吧。」
滿是線條的紙稿從眼底一晃而過,丁公籐有些愕然,指著使君接過的畫稿,不確定地道:「……這些都是你畫的?」
茶小蔥這才想起《朝尼奇遇記》一直都是借林蠟竹的手發行的,同時也給風沉提供了打探消息的便宜,自己這一撒手,確實有點為他人做嫁衣的味道。現在將手稿給了使君子,便意味著畫師易主了,後面的事,她也不想管了。
故事截止於男主婪夜的離開,是個悲劇。
她沒作聲,算是默認。以前,她與婪夜兩相看不對眼,畫這個漫畫的原意,本也就是趁著心中意難平,揮毫灑墨呈些口舌之快,後來隨著她與婪夜感情漸深,故事的走向也越來越美好,風沉告訴她,鳳凰畫坊已變成了臨安城第一大畫坊,而鎮店之寶卻正是茶小蔥一時義憤之作。也算是歪打正著。
她以前也喜難這是自己的夢想,是自己最為特殊的表達方式,她曾經滿意,曾經自得,曾經折騰不修,卻從沒想過,即便是這樣的作品,也源自於自己最真實的感情抒發。婪夜走後,一切歸零,畫畫的心思沒有了,便什麼也沒有了。
故事總該有個結局,可是她卻並不希望是這樣的。她突然猝不及防地從使君子手中搶回了稿紙,使君子還沒反應過來,她手裡的紙已被揉成了團,化成了片片,拼不回原狀了。
「說好的你又反悔?」使君子微怒起身。
茶小蔥看著丁公籐的眼睛,淡淡地搖了搖頭:「這個故事寫錯了,我待會再重新寫一個給你。」
「是嗎?」使君子有些不相信,卻也只能由她,畢竟那是她的東西。
丁公籐沒避開她的眼神,四隻紫眸相對,仿若心含靈犀,兩人一起沉默著,半晌,茶小蔥才道:「他讓我陪他一起去看千狐洞,去看他從小生長玩耍的地方……」
「你的傷還沒大好,不能到處奔波,還是讓娉婷去。」丁公籐有些唏噓,初看時,茶小蔥與婪夜並不算是心意相通的類型,一個孤勇,一個狂暴,放在一起似乎只會你打我,我打你,只是沒想到,婪夜說的話,茶小蔥卻能聽進去。她高聳的馬尾讓她眉目間多了三分英氣,倒還真的褪了幾分女兒家的柔韻。
「不,我想親自找到他,也想親自告訴他,沒有他在身邊,我就是個孤魂野鬼,連自己每天要幹什麼都不知道。我這幾天躺在床上,就不停地在想,想自己為什麼會變成今天這樣,為什麼覺得索然無味,把日子過得淡出個鳥來。我無親無故,也沒有什麼特別的願望,我畫畫也好,練功也好,只是因為無聊。我掙了很多錢,很多很多,可還是覺得無聊。」她放下湯碗,緩緩抱住了自己的頭,她知道希望渺然,像娉婷這樣聰明的狐狸都找不到他。就說明他有心藏起來。要找他,除非掘地三尺。
想起他臨別的背影,她心裡一陣陣發酸。
屋內的氣氛有些冷凝,娉婷一進門。便看見三人相顧無言。使君子是半懂不懂,丁公籐無言以對,茶小蔥則是垂頭喪氣。
「都怎麼了?再過半個月便過節了。你們一個個蔫成這樣成什麼樣子?」娉婷看著茶小蔥頭頂昂然的馬尾,一時錯愕。
使君子小心翼翼地上前道:「你……找到了那隻狐狸沒有?這裡有人已經快瘋掉了。」
娉婷的臉色闇然,還沒開口。便被茶小蔥打斷:「千狐洞在哪兒?能不能……帶我去看看?」
「你要去千狐洞?」娉婷的臉色有些古怪起來。
茶小蔥看著桌上胡亂疊放的書冊,點了點頭:「他說要帶我去千狐洞,他爽約,我卻不能爽約,所以一定要去。」
「那就去,那兒是他的家,說不定能發現些什麼。說不定就找到了呢?」使君子總是比旁人樂觀一些,這話雖然說得極沒營養。卻含著天然的安撫特效,至少茶小蔥沒有再繼續傷感下去。
茶小蔥吩咐暮雲卿做好去千狐洞的準備,自己又去杜婆婆那兒搜刮了不少的好藥材,心裡才踏實些。她從來不知道千狐洞是個什麼樣的地方,只是想起是婪夜從小生長的土地,她便感到安心,這一覺居然奇跡般的睡到了天亮。
然而,茶小蔥安睡,暮雲卿卻失眠了。茶小蔥在下山前放了狠話,說自己既不是掌門,也不是王后,更不是村長,那是不是也意味著發展到最後,她與他也會變得什麼都不是?他可以不再是他的徒兒,又或者,甚至連一點瓜葛一點回憶也沒有?他很矛盾,他不想看到整日鬱鬱寡歡的茶小蔥,可也不希望茶小蔥被另一個人拉在手中,護在身後。
……
是夜,無言,無風。
……
「不,不要……不要碰我……啊……」客棧裡,花葉玖像瀕臨溺絕的落水人,拚命掙扎著,她用力摳著床板,發出格格格地怪響,像是老鼠肆虐的啃齒聲。她的夢境,完全被那突如其來的痛楚吞噬,她不再有其它的念想。粗糙的手指按在她光滑的背脊上,毛骨悚毛的觸感,引得她喉間一陣陣痙攣,「哇」地一聲,下午好不容易喝下的水都吐了出來。
「小兄弟,你怎麼了?又發夢?」一道華衣映出眼簾,接著,是一雙溫滑的眼睛,那雙眼睛陡然與夢境裡蠕動的影子重合,花葉玖一陣瑟縮,揚手一巴掌,打了個正著。一記脆響,打痛了方璉,也驚醒了半夢半醒的她。方璉摀住了自己的半邊臉,歎了口氣。
「我……」花葉玖頭一次感到這樣驚慌失措,想要道歉,可是卻怎麼也開不了這個口。她從來沒有向任何人道過歉,習慣了,居然就變成了一個情商為零的白癡。她顧不上方璉臉上留下的五指印,突然蜷自一旁痛苦起來。她哭得越來越大聲,壓抑的聲調,像夜半孤獨的鳥鳴。
「沒事了,這裡很安全,不會有事的。」方璉拍了拍她的肩,陪著坐著。她對含著體溫的觸碰似乎十分反感,他想攬她入懷,卻被她轉身躲了過去,依舊是「嚶嚶」地哭著,卻比方才平靜了許多。
「我……」她想找個人傾訴,可是……她該說什麼?
說自己被一隻妖怪玷污了?說自己無顏見師父無顏見同門?她不能,她還丟不起這個丟臉。
「睡了一天,要不出去走走?」方璉沒再接近她,反倒是站起來,拉開了門,門外刺眼的白光照進來,花葉玖才意識到,自己已經有很多天沒有見過陽光了。「今兒天氣不錯,出去走走心情會好一點,小兄弟不用害怕,我乃仙門中人,不同於尋常俠客,保護一兩個人應是沒有問題……」他倒不是大言不漸,身為流霞莊的繼任人,方大公子的身手在各派首徒當中是排得上名次的,這樣說一點也不為過。
花葉玖免為其難地點了點頭,上下摸索了一陣,料定自己身上沒有銀兩,又搖了搖頭。
「跟著我還怕沒有錢麼?」方璉笑了,他領頭走出了大門,回頭又看看一路躲躲閃閃的花葉玖,依舊是笑得溫暖開懷。
花葉玖想起那日他抱著一具腐屍癡癡傻傻的表情,再看看現在,一切猶如夢中。心底無端端,生出許多愧疚來。頭一次,她乖巧又馴服地跟著個男人出了門,若換作以前,她是多麼厭惡方璉這樣的俗物,可是到了如今的地步,她才發現,自己根本沒有選擇。(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