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俟家族不過只有百餘人,但因為生活習慣與職業屬性的特殊,給一貫清冷的端極派帶來了別樣的風貌。聽著玄成殿裡悠揚的打鐵聲,弟子們練劍的興致都高昂了不少。
萬俟淵對茶小蔥的所做所為都看在眼裡,又見憐姬與玄奇殿裡的幾名女弟子十分投緣,也就完全放下了戒心。
憐姬喜歡往玄奇殿與玄武殿裡兩頭跑,萬俟淵除了對萬俟正稍有囑咐,倒不見別的反感。
茶小蔥為了完成那堆積如山的文書,根本沒時間理會身邊的瑣事,光只婪夜一人,就足夠她牢掛到失眠了。連日以來,睡眠並不好,窗外只要有些風吹草動,就會禁不住醒來,但看不見窗外熟悉的身影,又會陷入一片新的空落之中。
婪夜始終沒再在她面前出現過。
數著點玉大會到來的日子,茶小蔥心裡越發沒有底。她直覺得在婪夜身上發生了她意想不到的事,但是問起來,蒙長老與孤紅都是三緘其口,害她空有一腹疑慮,卻由得它們在胃裡攪成了團。
為了舒緩接近崩潰的心緒,她幾乎每天下午都去玄成殿裡報到,美其名曰,學習鑄煉之術。憐姬見她能來,自然高興得不得了,可茶小蔥並沒有心思陪她玩耍,大多數時候,她由著憐姬拉她一起去找小青龍。
小青龍看著她,還是那副眼神,說不出的厭倦與憤怒。
茶小蔥幾次想解釋,想說畢竟拔他龍角的不是自己,是焚音……可是話到嘴邊又覺得無所謂解釋不解釋。看得出,憐姬喜歡跟著小青龍轉來轉去,或許是神獸餘下的靈息感召。使得這兩個孩子之間並沒有因為一次爭執而產生惡感,反而有些投緣。
「喂,還有沒問你呢,你叫什麼名字?我叫憐姬。」憐姬看小青龍練功,她不知道這個時候不能打擾,只是越看越覺得好看。就不想走了。
「青封。」小青龍總是一副不耐煩的模樣。但面對憐姬。耐性卻是不一般地好。
「青封?這名字真怪。」對於憐姬來說,對事物的評價,除了好,便是怪。沒聽過的東西都叫奇怪,所以青封也見怪不怪了。
名字是師父執明給取的,沒有什麼喜歡不喜歡。成王敗寇,對於他來說,就是這樣簡單。多餘的感覺沒有。只是怨恨茶小蔥將他囚在此處。但仔細想想,自己被困在哪裡又有什麼不同?
「吶,青封,你教我法術吧,看想來怪好玩的。」憐姬也羨慕那些漂亮的靈光,和華麗的法術。
茶小蔥看著青封微微皺起的眉頭,不知怎地。就想起了當初學習狐火時的情景,婪夜也是那樣不耐煩的表情。甚至用這種不耐煩,恰到好處地掩去了眼裡的驚異。
奇跡總是隔得很遠,時間久了,才會發現,身邊少了某個人,做什麼都是不順心的。
神使鬼差地,她走上了玄武殿的台階,就在她舉手準備叩門的當兒,青封在身後冷喝了一聲:「你要做什麼?」
大門甫地應手而開,茶小蔥的手差點敲在執明的身上,她訕訕地收回了手。
青封已撇下了憐姬,追上前來。
執明面無表情地看著她,良久才道:「如果是問婪夜那小子的事,本座沒什麼好說,主人還是請回吧!」
茶小蔥不可抑止地揚起了眉毛:「有你這麼跟主人說話的神獸?」
執明瞪了她一眼,**地道:「本座還是那句話,如是出征打戰,護衛格鬥,可以召喚我,其它的事,本座一概不理,所以那臭小子的一切,都與我無關……只不過本座奉勸你一句,如果你還顧念他那條小命,就離他遠一點,越遠越好。不管你信與不信,這是忠告。」
茶小蔥眼皮一陣陣跳動,張了幾次嘴,卻只灌進了一口冷風。
「不要問我為什麼!」大門「砰」地一聲巨響,似要將整個大殿震垮。
青封看得神色發怵,卻很快又鎮定下來。
「你不說清楚,教我怎麼答應你?喂!」茶小蔥一拳砸在門板上,晃得大門吱吱嘎嘎一陣亂響,內殿裡傳來沉重的腳步,以無法挽留的速度越走越遠,她的呼喊,執明都當是沒聽到。
這莫名其妙的粗暴排斥,讓茶小蔥心中忿然不已,最冤的是,她壓根就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初見面時的唯一好感化成烏有,茶小蔥只覺得雪後初霽的天空,也不是想像中那樣清新動人。
「姐姐,那個爺爺對你比對憐兒還凶!」憐姬柳眉倒豎,一張小臉充滿了正直的怒意,青封瞪了她一眼,掉頭回到了原地,依舊擺出那副練功的架子,卻聽憐姬氣呼呼地道,「那個爺爺是壞人,欺負姐姐的,都是壞人!」
茶小蔥摸著胸前佩著的龜甲,心中有苦說不出。
她有意無意地看向青封,卻見後者也正偷偷回過頭來望她,少年老成的臉上終於流露出屬於這個年紀的好奇。茶小蔥蹲下來,摸了摸憐姬因憤怒而發燙的小手,又看了青封一眼,終是歎了口氣。這樣的無奈,她從未有過。
「萬俟正,你照顧憐姬,我有些事要問問清楚。」她說完,朝著玄冰殿的覆滿薄冰的重簷看了幾眼,重又站起身來。
找不到答案,也找不到當事人,面對這無盡的逃避與嫌棄,她只有一直找下去,總有人會告訴她一切。手指露在冰冷的空氣中,觸著流動的涼意,一如那日摸著的屬於婪夜的冰涼。她不能理解執明的話,卻隱約猜到了一點什麼……但那些恰恰是她不願意去想的。
……
玄冰殿裡很空,彷彿可以聽到空氣流動的聲音。
每一步落在地上,都像落在晶玉打磨的棋盤上,腳踝纖麗的倒影,隨著起落的腳步。如鼓點似地輕擊,遞近……面前的一切,熟悉而又陌生,返香睡過的軟榻,翻過的書案,都靜靜地停在那兒。獨獨少了那個銀髮秀目的人。
她呆呆地站在殿中心。轉了一圈,突然向西奔去,推開了沉重的大門,跑過一扇扇隔離的門葉。任憑風聲跟在身後呼嘯不已。迷惘時,她會覺得心很空,空得就像這一無所有的大殿。就在她駐足的剎那。她差點忘記了自己是來做什麼的,過去的一幕幕,像被鎏金閃過的幻燈片。一格格點亮,又一盞盞熄滅。
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終於停在了當初被關押的那間石室前。
大門並沒有合攏,依稀可以看到門縫裡流瀉的銀髮,似明亮的溪流,一傾而瀉。
「返香師兄!」用力推開了大門,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副枯瘦的背影。
她怔忡,他不回頭。兩相堅持,彷彿初見時的生疏。這才多久沒見,返香就像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她原以為他只是藉著生病的由頭閉關修煉,或者想得再惡劣一點,是為了躲避俗務,將那些瑣碎雜沓踢給她,可是沒想到,這病卻是真的。
她差點就認不出他。
「……師兄!」返香沒應聲,她也沒有敢再近一步,「他們說……我與婪夜在一起,婪夜會死,是不是真的?師兄,你知道的吧,我現在正在經歷的一切,甚至將來要經歷的一切,你都知道的吧?啊?」他問過,恨不恨被他利用,她當初是給了否定的答案,現在想來,似乎那回答太草率,太輕狂。她沒想到得到與失去的比例。
「小蔥,你現在才想起要問我?」返香歎了口氣,擱下了手中的筆。
「我不知道你在算計些什麼,我以前也不想知道,只是覺得,能在端極派修行是件很幸福的事,可是,為什麼我要經歷這些?我明明已經有了三年洗髓之苦,我明明已經有能力保護自己,可是你卻說要集齊四神獸之力,對抗魔族對抗禦華派,真的是這樣,而不是為了其它?你從來沒告訴過我,失去了四神獸之力的靈體會死去,你也從來沒告訴過我,會有什麼樣更可怕的後果,你什麼都沒說……」茶小蔥衝上前去,拉長的黑影,掩去了返香淡漠背影中不多的亮色。飛舞的髮絲,在地面上投下暗影,鬼魅般張牙舞爪。
「我不說,是因為你沒有問。」返香依舊是一派從容。
「那我現在問,為什麼,為什麼我會變成如今這樣?為什麼青丘國的長老們會討厭我,為什麼執明看我,又是那樣的表情?我做錯了什麼?究竟是做錯了什麼,才會使得婪夜被連累,逼得他不得不對我視而不見?」茶小蔥顧不上那許多,伸手抓向了返香的肩頭,卻不想返香不閃不避,任由她拽著。
他的身量比她高一頭,卻飄飄搖搖的幾乎沒有重量。
「因為雙修之術。」返香轉過頭來,露出了一張枯寂的臉。茶小蔥被那深陷的雙頰驚住,手指上的力道一鬆,返香便搖搖擺擺地站了起來,他單薄得像一葉紙片,似乎隨時都要被風吹跑。
「雙修?」與她猜的差不多,可是她依舊不明白,「你是說,我與婪夜……」她是懷疑過,可是卻沒辦法證實。人與狐畢竟是兩種物種,她曾經以為只是狐狸的生活習慣使然,又或者是所謂同心紅線的副作用,但只是以為,她無數次聽人說起的雙修,恰是她避之不及的雷點,她著意不往自己身上想,只是為了證明感情的純粹,而這個結果,被返香一語擊潰。
驀然想起戚如花的妹妹,整顆心在搖擺不定的恐懼下,多了幾分頹然。
「婪夜入夢教給你的吐納之術,本就是雙修術的基礎。」返香瘦了,一雙眼睛看起來更大更清澈,兩道目光只指人心。
原是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在茶小蔥的耳中聽來,卻不亞於一個晴天霹靂。
茶小蔥當時便傻了。
「……你說什麼?」難道說,從一開始婪夜便打定了這個主意?不對啊,那時候她與婪夜的修為差不多,兩人就算是因為雙修練氣,也不該出現一方受損的情況,以婪夜的聰明,沒道理拿不住這個分寸。
「你早就知道?返香師兄,是不是我不問,你便什麼也不會說?你們究竟還有多少事瞞著我?」究竟是被利用,還是被保護,究竟是被期待,還是被毀滅,她已經分不清。
她的眼睛越來越模糊,模糊到只記得那一次被禁石室害病昏迷時,師兄身上的檀香味。如今才發現,這香味已經完全消失了。
「當時為了讓你加速成長,我們是用了些手段,只是這雙修之術,卻是婪夜的意思。我不是沒有阻止。」返香的神智很清楚,一點都不像被「地煞」所傷的模樣,茶小蔥望著他枯瘦的臉,只覺得他比鬼魅還可怕。
她與婪夜有過無數次歡好,她以為那是愛情的直接表達,她以為交配是動物的權利,也是婪夜的心意,卻不想還有著那樣殘酷的內幕。
除去**的上的關係,他究竟是愛她還是利用她?答案又在哪裡?她不知道。
她迷迷糊糊地聽見返香說:「……他說過,為了救出仙狐族的子民,他要修成天狐……」是利用對不對?發現不能駕馭了,發現得不償失了,就果斷撤離,對不對?
她沒想到竟是這樣!(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