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玄真殿出來,萬俟淵便一直跟著茶小蔥。司徒鐘琴與玄文殿各弟子有條不紊地安排萬俟家族的族民們入住,倒只剩下萬俟淵這個「閒人」。他一直想讓茶小蔥交回鐵精,卻又找不到理由,他自己之前將話說滿了,自不好當面反悔,但是離了鐵精石的輔助,要想煉出一把劍靈合一的好劍,便成了一種奢望。
茶小蔥故意不理他,一搖三擺地走向玄奇殿。從玄真殿到玄奇殿的距離很長,只追得萬俟淵氣喘如牛。
殿內傳來了孩子天真的笑聲,茶小蔥抬起腳又收了回去,笑吟吟地看著奇窮奇苦陪著憐姬在庭院裡跑鬧,萬俟正只是在一邊看站,神經卻鬆弛了很多。她靠在門邊,悠悠地道:「憐姬,這個名字真不適合她。」
萬俟淵湊上前去,剛要說話,卻冷不防聽到耳邊「呱啦」一聲脆鳴,他沒想到門口的呱呱都是活物,一時間髮根都豎了起來,就是這一驚一乍之間,茶小蔥已經進門了,他只好暫時收起心思,也跟了進去。
「爺爺!姐姐們說喜歡憐兒,憐兒好高興!」憐姬的小臉上露出從未見過的粉紅,看起來熱呼呼的。
「大長老,宗主!」萬俟正也跟上前來。
「茶師尊,你可回來了!」奇窮與奇苦兩姐妹也迎了上來。
茶小蔥點點頭,環視一周,獨獨不見曲嫣:「曲姐姐呢?」曲嫣那一巴掌立竿見影,把鸚鵡打服貼了,可自己也不見得好過吧?她疑惑地伸伸頭,卻見側門門角一撩,一襲蓮葉似的裙擺飄了出來。只見曲嫣手裡托了個小碟兒,款步走來,遠遠望去,倒是出塵似仙。
「憐兒妹妹說沒吃過點心,弟子便隨手擺弄了幾樣,這都是我家米豆愛吃的。想必憐兒妹妹也能喜歡。」碟兒裡放著四色小點心。都做成了小兔子的形狀,用枸杞子點了眸,一個個活潑漂亮,透著一股清新的糖面香。
奇苦瞧著。用力吞了吞口水:「為什麼是小兔子形狀的?看起來怪可怕。」她自己是兔妖出身,總忍不住多點代入感。
曲嫣笑道:「孩子們都喜歡小兔子,倒不是我有意為難奇苦妹妹。」
茶小蔥接過碟兒。送到憐姬手中,輕輕地揉了揉她額頭的碎發:「姐姐借小兔子獻憐姬,就當是謝謝憐姬妹妹送裙子給我。」
憐姬捧著四色點心。只顧著笑。倒是萬俟淵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憐姬,早已經看得目瞪口呆。
茶小蔥將憐姬交給萬俟正,轉頭對奇窮道:「幫我將房裡那把劍拿來。」額首看了萬俟淵一眼,逕直去了書房。
萬俟淵會意,向萬俟正囑咐兩句,緊緊地跟在她身後,曲嫣上前來為二人掩上了房門。
茶小蔥的書桌上堆著這些天未嘗處理的文書。有的書頁凌亂地散開在一邊,也來不及收拾。懸在筆架上的狼毫都已經乾透,尖尖的筆頭倒像是一把殺人的凶器。椅子上也被書卷畫冊佔據著,一時騰不出地方,兩人都只能是站著說話。論身高,茶小蔥只比萬俟淵矮了一點點,在南方來看,並不屬於粗壯的姑娘,只不過瞧著比普通女子少了三分柔弱。名義上,她擁有很多令人意想不到的名銜,卻並不見得盛氣凌人。萬俟淵思忖著要怎麼開口,奇窮已經將斷劍拿進來。
茶小蔥接過,將劍刃撫向掌心,輕輕一劃,皮膚上破了一道細長的口子,盈盈地綻出幾滴血珠,她歎了口氣,將劍轉呈給萬俟淵:「你幫我看看,這劍還有沒有修好的機會。」
萬俟淵略略看上一眼,點了點頭,可是隔了一會兒,又搖了搖頭,吐了兩個字:「難說。」
茶小蔥道:「這話怎麼說?」
萬俟淵指著劍身道:「劍身可復,劍靈難再得,這把劍就是修好了,也只是一把沒有劍靈的死劍。對於仙門弟子來說,並不合用。」一直以來,登門求劍的修仙人士不在少數,但都因為沒有找到合適的劍靈而被他拒之門外,很多時候,鑄劍成功與否,與鑄劍師並無關係,而更重要的是,劍靈與主人的情結。就像茶小蔥與折心柳一樣,慢慢地熟悉,慢慢地心意相通,到後來,兩者的關係就不再是人與器那樣簡單,說得更貼切一點,就是戰鬥的夥伴。
「那要如何尋找劍靈?」茶小蔥對這個是一竅不通。
萬俟淵將劍交還予她,鄭重道:「以心相願,以身殉劍。」看她神色蒼涼,又補上了一句,「人劍離心,靈必成魔。」
茶小蔥目光灼然地對上了萬俟淵的眸子:「人劍離心,靈必成魔?」婪夜早先就說過逐日劍是一把死劍,它失去了劍靈,但劍靈為什麼會失去,這劍的主人都做了什麼,她卻一概不知。「不管怎麼樣,先想辦法幫我將這把劍修好。」她心中多有不安,卻不知要如何排遣。
「那鐵精……」萬俟淵終於尋著一個機會。
「還你。」茶小蔥將東西交還給他,對著那兩截斷劍空歎一聲,不再說什麼便出了門。
門外傳來憐姬的玩鬧聲,她從來沒有這樣快樂過,萬俟淵靜靜地望著門外清澈的天空,頭一次感到了愧疚與不安。茶小蔥從來沒有想沾萬俟家族的任何便宜,她擁有自己的一切,這個宗主之位對她來說,有亦可,無亦不足惜,並不是似他想像的那樣陰暗可怕,更沒有所謂的權力野心,算機陰謀。茶小蔥先前之所以拿鐵精作要脅,無非是想讓萬俟家族的人跟著她走罷了。
……
婪夜將染了血跡的衣物甩開,解開了腰帶,長衫滑落,露出左肩上一道狹長獰猙的口子。傷口正在癒合,卻比以往慢了許多。他輕輕地搓了搓手,觸及皮膚的手指。像死人一樣涼。孤紅燒好了熱水,幫他擰乾了帕子,卻沒像往常那樣躬身離開,他還站在門邊沒動。
「你有話想說?說吧!」婪夜輕輕地拭淨了傷口附近的血漬,扯起一條白紗,將傷口罩住。三下五除二便綁緊了。沒用法術御物,更沒有旁人幫手。他從小在玄武身邊長大,接受的都是挨打教育,有點小傷小患。就這麼捱過去了,就這麼久了,鬧得性情也有些像玄武。對待自己的事情就極不耐煩,旁人問多了,還容易生氣。
孤紅想起茶小蔥也受過些傷。不管傷大傷小,處理手法也同這個差不離,委實不像個女子的作為。大多時候,大家都會忘記她身上的傷。就這一點看,茶小蔥與婪夜還真是天生一對,就連包紮的方法與打結的方式都大同小異。他似乎有點理解婪夜為什麼會喜歡這樣一個看起來一無是處的女子了。
「陛下的身體已承受不住那麼大的法術負擔,陛下何必要答應羽族?讓他們打開幽冥通途。並不用賭上自己的性命。」孤紅本想提起茶小蔥,但他的直覺告訴自己。要是胡亂提及,指不定會被大王亂棍打出門去。只是他從沒想到,一向高高在上的狐王,一向視女人於無物的陛下,竟也能為區區一個女子做到此等地步。一旦付出,便再也收不回。
「你放心,吃虧的買賣我是不會做的,要打開幽冥通途,孔雀一樣也要付出代價。」婪夜挑好中衣,重新穿戴好,洗去了之前的風塵僕僕,又露出了顏白如玉,整個人明艷不少,卻又隱約給人感覺單薄了不少。同為仙狐的孤紅當然看得出婪夜正在經歷什麼,可是看出來有什麼用,婪夜若是執拗起來,任憑誰的話都聽不進去。
「那還請陛下多多節制,保重身體。」孤紅只覺得心頭壓了千鈞之重,有些喘不過氣來。想了想,他只說了這樣一句,慢慢退出了門。門葉合上,婪夜的雪白衣緣在門縫中倏然隱滅。
婪夜的手停在了衣帶上,望著冰雪覆蓋的窗外,越發失神。屋外傳來了沸騰的人聲,聽起來卻是那樣遙遠。手指伸向虛無的空氣,他淡淡地吐了口氣,自指尖牽出一抹幽紫的火焰,火苗晃了晃,隨著靈息的流逝越來越小,最終熄滅。
掃雪的響動,變成了嘩嘩的流水聲,他彷彿能看見時光像流水般匆匆而過,什麼都沒留下。銅鏡中映出淡色的人影,清淺的髮色,混亂的無奈地斑駁。他低頭看看漸漸變白的髮梢,枯寂地坐在黑暗裡。這樣的世界,只有他一個人就好,不需要說太過,就這樣,就好……
玄武殿前的廣場上圍滿了人,繼茶小蔥大戰玄武已經過去了一段不短的時間,而這一刻又重新熱鬧起來。
台階上那個玄黑如墨的人影居高臨下地看著階前匍匐的青衣童子,目光裡滿是憤怒。平整的石板地上,被霸道的力量推出一條長槽,青衣童子在槽末的位置雙手撐地,艱難地試過幾次,卻怎麼也爬不起來。端極派的弟子圍成一大圈,指著陣心議論紛紛。
「你不用罰他,這不怪他,是我不好。」一個稚拙的童聲在人群上空迴盪,這時才有人留意到離青衣童子不遠處還站著五色布衣打扮的小女孩,女孩子華麗的壓額與平直的長髮召示著她特殊的身份。隨著那聲類似辯解的出聲,弟子們的議論聲轟地炸開了。
如同一鍋沸水,有燒開的趨勢。
「我執明教出來的弟子,一個比一個無用,這不教也罷!」執明瞪視著一身狼狽的青龍,還是那句話,「動不動就被女人欺負,不僅是丟了你青龍族的臉,也丟了我玄武的臉。你若是還想進殿,就該想想清楚自己錯在哪裡。」
青龍趴在那兒,半響才微微挪了一步,抬起的眼眸中,充斥著怨怒。
「喂,我說過,是我不好,不怪他!」女童上前上步,卻被一道火焰逼退,一名黑衣青年閃身替她擋了這一記,火焰如狂蛇攀上了手臂,在手臂外側勾出一道赤紅的紋樣,痛楚自不是錐心可以形容。萬俟正推著憐姬退了幾之遙,抬頭見卻一片火海將青龍包圍。
執明重重地哼了一聲,掉頭走進大殿,「砰」地甩上了大門。
「發生什麼事?」茶小蔥聞訊趕來,第一眼看見的是在火海中沉默不語的男童,萬俟正忍痛上前,來不及解釋便跪了下去。茶小蔥衝著執明的大門跨前一步,卻被火舌灼退。她與青龍之間隔著一道鴻溝,無法逾越。
「萬俟正,這究竟是怎麼回事?」茶小蔥揪住了萬俟正的領子,她才同萬俟淵聊了一會,便發生了這麼大的事,現在已經不是兩個孩子之間的糾葛,她比誰都想知道執明那句話裡的意思。
什麼叫「動不動就被女人欺負」?這句話分明另有所指!(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