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族子民們接到這個消息沸騰了好一陣,接下來六七天,端極靈山上啾鳴不絕,飛禽走獸被驚得發了瘋似的到處亂跑。
鸚鵡本來就嘴碎,變成鳥兒一隻當別人一千五百隻,嘰嘰喳喳一頓鬼嚎,成功將花葉玖的兩隻黑眼圈都逼了出來。
玉瑤仙座帶著弟子來做客,知道這到底不是自己的地盤,只能默默地忍了。
花葉玖趁機獨自一人跑去臨安城找了家客棧落腳,自認為聽人聲總比聽鳥語舒坦得多。
「我覺得這姓花的很有問題。」茶小蔥剛批完了這個月用度,手裡提著支硃筆咬來咬去。
因著花葉玖與喬安娜一模一樣的容顏,以及之前發生的種種磨擦,兩人天生不對盤。雖然前塵化雲煙,茶小蔥也找到了自己喜歡的人,但那份心裡牴觸卻沒變過。
「看著就不像個好人」,這是茶小蔥對花葉玖的評價,也是花葉玖對茶小蔥的總結。
「有人喜歡清靜也正常,丁公籐不也藉機搬走了麼?」婪夜替茶小蔥理完最後一筆賬,合上了賬本。他以前不管錢財,也不擅長做這種細緻活,但看著茶小蔥抓耳撓腮的模樣實在不忍,便時時搭手幫她一幫,卻不想到後來竟成了他的工作。
仙狐族與羽族一樣,對錢不是很有概念,直到茶小蔥苦口婆心地給他們上了整整兩天的理財課,才稍微有些進展。現在羽族的錢物是暮雲卿管著,仙狐族的就由孤紅打理……用對了人之後,婪夜才對出賬進賬的數目有了些計較。
「不是啊,她明明喜歡紫菜,卻不粘著他。反而找機會離他遠遠的,你不覺得矛盾?」茶小蔥回想了一下澄光殿女弟子們的表現,就屬她最奇怪。
她曾經一路追著慕容芷才,從蟠龍鎮一直到臨安城就沒割捨過,後來聽說回師門還捎過幾封信來,怎麼到了如今態度就完全不同了?
三年也不是很久……何至於冷得這麼快?
難道是慕容芷才說了什麼不中聽的話。傷了少女的玻璃心?
婪夜對花葉玖喜歡誰根本不關心。只要不是喜歡他,也不是喜歡茶小蔥就萬事大吉。要他說,恨不得把整個羽族都送給花葉玖才好,面對情敵復甦的難題。他比茶小蔥更傷腦筋,更糟糕的是,以後去酆都救人。還得靠著羽族。想想都覺得沒面子。
「咦?對了……你今天不用去跟蒙長老他們聊天?」婪夜最近好像特別閒。
眼下最重要的是救出仙狐族的子民,可他這個當狐狸頭兒的卻好像沒事人一樣,整天東遊西蕩。時不時從哪兒弄些仙草靈石什麼的來獻寶,那眼巴巴的樣子看起來傻透了。
「聊過了,聊好了,孔雀一天不醒,聊了也是百聊。」靈狐族的長處是打探消息,婪夜早就對他們不抱任何希望。
茶小蔥看著他心不在蔫的表情,有些不好受。但能給的只有不痛不癢的安慰:「總會有辦法的……」她起身瀟灑抬手將毛筆投進筆筒裡,走上前去握住他的手。
卻聽暮雲卿在門外輕聲道:「師父。丁大哥來了。」
婪夜才摸著茶小蔥的手指,對方已經縮了回去,本已轉暖的臉色陡地冰涼。
暮雲卿打簾子進來,默默地看了他一眼,規規矩矩地往門邊一立,茶小蔥已經甩開掛名夫君迎了上去:「什麼?丁大哥來玄奇殿了?」
玄奇殿的天然法陣普通人難以逾越,沒拿到通行手符就冒然闖進來亦是危險之極,也正因為這道屏障的隔絕,她與婪夜的那些小情小愛才沒外人知道。
很好,不管是澄光殿還是御華派,統統進不來!
說話間,丁公籐自己就進來了,跨入大門抬眼瞥見婪夜,微微一愣,隨即亮著一雙紫眸將茶小蔥打量了個遍。
今天茶小蔥穿了一身淡紫的羅裙,映襯得一雙紫瞳越發明麗,頭髮是婪夜親手綰好的,髮髻上並無髮飾,只綴了一支小巧的白玉簪子。整個人看起來清爽動人。
人拾輟得乾淨體面,可書房裡卻還是一樣地亂,桌上墊墨的毛氈沒來得及收拾,皺得像抹布似的,混在一摞厚厚的簡牘裡邊,新墨舊痕濺了一地。婪夜的白色袖口上染著一點硃砂,估計是茶小蔥手抖時不意點上去的,遠遠瞧著倒像是一抹紅唇的俏影。
這房間的氣勢,有些像曖昧不明的戰場。
茶小蔥給他看得竟有些不好意思,訕訕地將椅子上的卷冊掀走,空出一塊來:「丁大哥,坐。」
玄奇之陣今天主木要,刮的是颶風亂石,想必丁公籐這一路逃得狼狽,衣服下擺破了好幾個洞,青竹色的長衫下沿垂著幾縷敗絮,像是水墨畫中慣用的小拖筆。狼狽,卻反襯著氣質卓然。茶小蔥有時候也挺佩服娉婷的勇氣。像這樣的男子,普通女子連仰視的勇氣都沒有,她卻能厚著臉皮頻頻示好,一路追隨,並不妥協。
婪夜不喜歡異性離茶小蔥太近,順手搬起案後的椅子放在屋子的一角,上前拉著茶小蔥坐下。為了掩飾這分刻意,又示意暮雲卿與他坐在了茶小蔥與丁公籐之間。
丁公籐冷眼看他,嘴角緩緩露出一絲溫暖的笑意,恰到好處地掩去了茶小蔥唐突發問的尷尬。
「這一路來得太急,顧不這許多,失禮了。」他笑著,從袖口拿出一張陰陽符遞給暮雲卿,後者會意,接過手轉呈給茶小蔥。隨便一點細小的禮節,便突出了茶小蔥的身份。
婪夜心中一動,很快明白了丁公籐的意思。
看清對方眼中的戲謔,婪夜頭一次覺得自己成了妒夫,更有枉做小人的嫌疑。
他悄悄地紅了臉,卻不避諱地看向了茶小蔥。
「驅鬼符?」茶小蔥腰間竹筒抖動,四鬼竟在結界中感受到了陰陽術符的殺意。
「今天陪娉婷去臨安城採辦點東西。無意中看到了這個。」丁公籐語氣頓了一下,若有所思地望向茶小蔥腰上的竹筒,徐徐道,「也許有一個方法可以很快查出水陸道場的下落。」
驅鬼符並不是高級法符,但它卻對魑魅魍魎有著極強的克制作用,普通人家經常去道士那兒求來做成護身符放進香囊保平安。以免鬼魅衝撞。
茶小蔥細細看了兩回。眼睛忽然亮了起來:「丁大哥的意思是,用驅鬼符困住鬼差?從鬼差口中打聽水陸道場的情況?」
「或許說是與鬼使結盟更為妥當。他們給出水陸道場的消息,我們替他們驅走邪鬼王。」見茶小蔥一點就通,丁公籐笑意漸深。
「……能以肉身穿越六界者。唯有神、魔二族,獵妖者雖立世於神魔之間,卻勢單力薄。丁兄你不會以為單憑你與小蔥二人之力便可扭轉乾坤吧?」婪夜心疼茶小蔥,經過以往發生的那些,他更不願再讓茶小蔥去替他冒險。
「我與丁大哥兩個人是不行。但不是還有玄武嗎?他是神而非魔,穿行六界應是無阻。」
想起自己召喚出來的那隻大烏龜,茶小蔥頓時有了底氣。
「那個老不死……」婪夜眉心一跳,嘴角露出一絲苦澀。
剛才丁公籐進門的時候刻意看了他一眼,只怕早就計劃好了,看來說服這老頑固的千鈞重擔,又落在了他身上。
想到這裡。他重重地歎了口氣:「我盡量勸勸看……」
就算不是為了自己,為茶小蔥也該去試試。作為契約獸,玄武向來是最傷腦筋的那位,也不知道關鍵時候靠不靠得住,要是之前能逮住那條青龍就好辦多了。
說服玄武只是計劃的第一步,與之並行的便是尋找鬼差的下落,以及收服青龍之力。
最後這一項是婪夜提出來的,玄武並不是一隻好神獸,酆都之行他不能陪在身邊,為著茶小蔥的安全著想,必須再加條保險。茶小蔥為著他拿出了最大的賭注,他總不能坐視不理。
丁公籐與婪夜做慣了決策,大事上不謀而合,一切進展十分順利。只是婪夜死活不許茶小蔥將玄奇殿的通行手符交給丁公籐。茶小蔥知他那點心思,只得做罷。茶小蔥對丁公籐有些過意不去,但想想那個令人面紅耳赤的理由,茶某人只能是厚著臉皮絕口不提。
當夜,婪夜去找執明磨磯,茶小蔥則帶著暮雲卿出來散步。
或許是習慣了端極派的生活,暮雲卿對羽族的事並不怎麼熱衷,反倒是與她守步不離,只是話越發地少了。茶小蔥一直想知道他在渺夜之城遇見了什麼,可他不是三言兩語敷衍過去便是絕口不提,久而久之,茶小蔥竟不好再問。她能做的,只能是盡量地對他好。
「弟子什麼也不求,只求能常伴師父左右便安心了。」面對茶小蔥的饋贈,暮雲卿總是淡然而堅決,如此執著的願望,令茶小蔥一再口拙。
大多數的時候,兩人並不說話,她的事,暮雲卿從來不問,是好是壞,都只是按照她的吩咐一一辦妥。他很早就能看懂她的眼神,茶小蔥只要動一動,他便知道她想幹什麼。這樣禮貌而疏離的默契,又是與婪夜那樣粘乎乎的熱情全然不同的。
茶小蔥看到婪夜會高興,但是看到暮雲卿,會難過。
「語翠的事情,你想怎麼辦?」
三個月,對於暮雲卿來說已是最殘酷的等待,卻沒想到他的心思在時間流逝中漸漸淡去了。
「師父讓她生便生,讓她死便死,弟子沒有意見。」不是沒有意見,而是不太在乎,初時,暮雲卿還能為自己的一劍之仇想想,但看到茶小蔥與婪夜那樣眉來眼去的小動作,突然所有的愛與恨都化成了烏有。他沒想過茶小蔥會將自己的事放在心上,同樣,他也沒想到茶小蔥會把婪夜放在比她自己更重要的位置。他心疼,卻完全不懂得勸慰。
要查出是誰害了暮雲卿很容易,但要查出暮雲卿在渺夜之城經歷過什麼,卻是很難。或許丁公籐會知道,但是那張嚴密的嘴,茶小蔥又怎麼撬得開?
兩人彼此琢磨著心事,漸行漸慢。
玄真殿裡忽來傳來弟子的驚呼:「你這孩子怎麼咬人?啊?」
揚高的聲音,完全沒有了平素的溫婉平和。
暮雲卿皺著眉頭,停下腳步,轉頭望向茶小蔥,烏黑的眼睛裡全是疑問。
「是那個被救回來的孩子。也不知是不是三清宮的新進弟子,長得是挺好的,可那脾氣卻是壞到了極點。」孩子咬人的事也不是一天兩天才發生的,前幾天就連司徒鐘琴都被咬傷了手指。也許那孩子是被這場大戰嚇壞了。元知義已經給三清宮去了信,只是還沒回應,孩子只能這樣住下來。
暮雲卿的腳下一繞,換了個方向,快步向玄真殿走去,茶小蔥愣了一會,抬腳追了上來。
「你想去看他?」沒想到他會感興趣。
暮雲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點點頭,想起自己的逾越,默默退回到了茶小蔥的右後側。
茶小蔥心中一梗,說不出話來。
短短兩個月,在師徒之間立起了一道牆,隔著那道牆,茶小蔥發現已經看不清眼前人的心思。(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