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嘰哩哩哩哩!」乾坤袋裡的東西又變得不安分了。
茶小蔥頭痛欲裂,她推開使君子,一把扯下腰間的袋子,憤然抖開。
一個巨大的花皮果子蹦跳出來,堪堪落在使君子的腳趾上。
使君子一陣驚嚎,抱起了自己砸腫的腳趾好一陣亂躥,他一雙美目鼓得如一對銅鈴:「這什麼鬼東西!」饒是行醫多年的人也未必有幸見到這顆朱果,茶小蔥著實不想解釋它的來歷。
「嘰哩哩哩哩!」那花皮果子顯然處於極度興奮之中,睜著一雙攝人心魂的紫眸往茶小蔥身上貼,態度親暱得令人反胃。
茶小蔥拽住使君子的衣袖:「幫我把這貨一腳踢海裡去!」
「啊?」使君子以為自己耳朵聽錯了,「這麼可愛的小東西?你,你要把它弄海裡去?」
可?愛?它哪裡可愛了?
茶小蔥撇了撇嘴,扶額道:「好!你不踢我踢,最好它馬上滾進太平洋消失!」她就不明白,為什麼這棵醜陋的花皮怪一直粘著她不放!
使君子還站在原地猶豫,茶小蔥退後兩步,作助跑狀,準備開球射門。
那花皮果子見她不像在開玩笑,終於憋不住,「哇啊」一聲大哭起來。同時尋求庇護似的縮到了使君子身後,淚水作寬條狀對空狂飛。
「讓開!」茶小蔥一臉暴戾地瞪向使君子。
使君子微微一縮,卻又被那花皮果子頂了回來,他看著它淚盈盈的紫眸,竟然心軟了:「姑娘……它雖然看起來像是魔物,卻沒有害人之心,不如看在下的面子,留它一條活路,可好?」
茶小蔥怒道:「它要滾得遠遠的,那便是活路;要是再跟著我,保準死路一條!」
使君子好生為難,但花皮果子一聽茶小蔥不要自己,眼淚似花灑般濺開了,哭得茶小蔥越發嫌棄。她這時滿腦子都是方才在泉水倒影裡看到的血紅眼睛,哪有時間去管這檔子麻煩,聽它繼續嚎哭,更恨不得馬上在樹林裡架一口鍋將它煮了吃了。
使君子本想蹲下安慰一下傷心痛苦的某果子,但仔細一瞧那花紋,愣了:「怎麼會有那麼大的朱果?」他雖然遍識百草,可也要就近才看得出它原來是個什麼東西。
說到這個茶小蔥就沒好氣,她瞪了那果子一眼,哼聲道:「它吃了那麼多好東西,又不運動,當然會肥了!」
「那它都吃了些什麼?」使君子好奇,普通的草藥,顯然不可能將它喂得那麼壯實。
茶小蔥怒氣沖沖地掰起手指數:「沒法數了,光我自己的東西就有三味甘露丹三十六顆,瓊丹妙露四支,行血活氣散二十劑,寧心丹十七顆,玉麟血脂一塊,天仙醍頂丹六顆,救心丸四十二顆,幻光芷草兩株,金婆草一株……其它的七七八八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我能放進去的東西都被它吞了。」
「金婆草?!」使君子看看那朱果,又看看茶小蔥,突然捶胸頓足,「那麼重要的東西怎能隨便亂放?太可惜了!太可惜了啊!」
茶小蔥也知道金婆草的珍貴。那時婪夜執意要拿它送人,她雖然心間反感,卻還是聽話的收下來,主要是因為惦念著將來返香師兄可能用得著……這回倒好,不管好的,壞的,沒用的,沒用的,全都被這蠢貨一古腦填了肚子,料想它吃一株金婆草跟吃普通甘草也沒什麼區別,真是暴殄天物!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金婆草的大名花皮果子是聽過的,但對修仙者而言,它的功效與朱果也差不得許多,所以花皮果子聽到這裡還有些不服氣,這分明是紅果果的差別待遇!
茶小蔥乜它一眼,似看穿了它的心思,語氣中滿是不屑地哼道:「沒錯,你若是沒有被魔化,大抵是與那根破草差不多,但你現在只不過是個不倫不類,不三不四的怪物,這能比嗎?還是你覺得把你給煮了,可以將你與金婆草的藥效一起發揮?」
花皮果子觸及她的眼神,顫魏魏地打了個抖,一時竟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使君子看著極為不忍,卻不好再勸。經過連番接觸,他發覺茶小蔥硬氣得很,並不足以用「姑娘」二字可以形容,大多時候她很……爺們!
茶小蔥用腳尖指了指那花皮果子,下巴向天:「這果子跟你三弟的性子挺像的,估計你能喜歡,送你了!」
說著頭也不回地往杏林居走去。
花皮果子在身後哭得淒淒慘慘,跟死了親娘似的。
使君子搖了搖頭,滿心感歎:這果子還真是與三弟的性格像起來不打倒……
一時間,他倒也忘了要問《朝尼奇遇記》那檔子事了。
……
茶小蔥回到杏林居,發現屋內已經被整飭過,書本都被堆在了牆角,恰好堵住了那個破洞。榻上也換了一套乾淨的被褥,狐狸正盤成一團在上面睡覺。茶小蔥進門時,他只挑起一隻眼的上瞼看了看。因為還在生氣,就沒理她。
茶小蔥樂得安靜,將雙只鞋子踢飛,翻身就拉起了被褥往裡鑽,婪夜原是盤在被子上,冷不丁被她這樣一拉,猛地打了個滾,若不是他眼明爪快勾住了被面,估計已經掉地上嘴啃泥了。
他勃然大怒:「大白天的,你又折騰什麼?」
茶小蔥淡淡地睨他一眼,突然伸手一攬,將它捂在自己懷裡,沒好氣地回答道:「睡覺。」
婪夜抬眼一瞧,覺得這女人的臉色似乎有些發青,正想伸爪子去幫她捂個額頭什麼的,突然兩眼一黑,竟被這死女人直接塞進了被子裡。
「喂,你……」
「你最好別說話,小心我放個屁熏你得吐!」茶小蔥不耐煩地踢散了被褥,仰頭躺了下去。
婪夜大口喘氣從她肩膀旁邊鑽出個頭:「死女人!」
「你這樣天天咒我,要哪天我真的死了,你會不會內疚?」茶小蔥忽而目光一寒,盯住了婪夜的臉。
「什麼什麼內疚?你要死是你的事,我憑什麼會內疚?」婪夜極不習慣茶小蔥這樣的眼神,面上居然有些訕然。
「那就好。」茶小蔥似乎對這個答案很滿意,凝視他片刻,緩緩合上了眼。
婪夜第一次這樣安靜地躺在茶小蔥身邊,心底居然有些亂。他側過身子,躺平了,幫茶小蔥擋住了露肩處的風洞。但這樣一來,一人一狐就將頭緊緊地靠在了一起。
婪夜輕輕吸著茶小蔥髮絲間的花草香,漸漸地癡了。
過了良久,才聽得茶小蔥輕輕叫了一聲:「婪夜。」那聲音柔若無骨,卻印著深深的疲倦。
「怎麼?」婪夜睜眼,發現茶小蔥剛合上的雙目又睜開了,此時正呆呆看著窗外的樹影。
茶小蔥很久都沒說話,就在婪夜以為不會再搭理他的時候,她悠悠地吐了口氣:「給你一個機會。」
「嗯?」婪夜一時沒聽懂。
「你不是很喜歡到我夢裡來麼?我今天不設結界,你來吧……」茶小蔥的聲音軟綿綿的,像一支羽毛輕輕掃過心房。
婪夜皺了皺眉,他身體沒恢復,原不該亂用靈力,但是看茶小蔥的樣子,卻不像在開玩笑,這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要怎麼回答。他覺得今天的茶小蔥與以往完全不同。
「今天是不是遇到了什麼不開心的事,其實不一定要入夢,你肯說,我一定肯聽,而且絕對不會笑你。」婪夜難得露出一張正經臉。
茶小蔥突然側身捧住了那張尖尖的狐狸臉。婪夜一陣愕然,卻沒掙扎。四目相對,一股奇特的熱量流轉於兩人之間,婪夜突然覺得,茶小蔥的眼底並不如想像中那麼平靜,她的呼吸有點亂,目光中更有一抹妖異的光華,這是他認識的那個茶小蔥?
思緒彷彿回到了兩人初見的那一天,嚴格來說,婪夜是有潔癖的,他討厭女人的碰觸,更不喜歡被人拖累,但是不知不覺間,兩人已經相處了那麼久。她比他見過的所有女人都真實,她對人的關心,對人的付出,全不作偽,並不摻半點水分。也許只是因為她的真,他才樂於暴露自己暴戾的脾氣與惡劣的性格……
茶小蔥的眼光閃爍了一下,突然鬆開了雙手:「算了,不勉強你,睡吧。」
茶小蔥沒等他回答,便已轉過了身子,背對他不再說話。她凌亂的呼吸終於平靜下來。
窗外日光搖晃,樹影斑駁,卻寧靜得令人窒息。
「茶小蔥?」他輕輕地叫了一聲。
茶小蔥沒再動。
他無奈地默念法訣,隨著茶小蔥沉入夢境。
「嘰哩哩哩哩哩!」院子裡傳來奇異的叫聲,一顆巨大的花皮果子在柵欄旁跳來跳去。
茶小蔥安靜地躺著,忽然渾身一顫,周圍猛地噴薄出一片黑色的霧氣,但轉瞬又包收回去,沉入了她生白的皮膚裡。
「嘰哩哩哩哩哩!」花皮果子似乎跳得很開心。
婪夜穿過一條佈滿黑霧的甬道,終於再也聽不見外界的任何聲音,心裡的謎團慢慢擴大。
聽聞魔物能與附近的同類發生共鳴,那朱果每次見到茶小蔥都那麼興奮,會不會是……
「滴——」
一聲長鳴將他從思慮中拉回,一個載著許多人的四**盒子從面前呼嘯著經過,他認得,這是茶小蔥記憶裡特有的東西,汽車。
眼前,是車水馬龍的奇異世界,與他生活的世界全然不同。
這就是六界之外的地方?
他第一次那麼近距離地觀察茶小蔥回憶裡的世界——這裡,便是她的家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