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流的來勢太急,茶小蔥只來得及屏息打開避水結界,婪夜追隨著她的身影衝進了奔湧的海潮裡。兩人在海水裡浮沉,竭力縮短距離。
仙法不足以與自然之力對抗,茶小蔥被洶湧而至的海水沖得頭暈腦漲,她收起紫心法陣,強自鎮定下來,匆匆回頭看了婪夜一眼。
婪夜見她回頭,立刻拋出一條白色裘帶:「抓住!」
那是他的尾巴。
茶小蔥單手挽住,喘了口氣:「這是怎麼回事?」
說話間抬起頭,視線掃過頭頂濃黑的水幕,她臉上露出些許驚訝。
狐尾靈活地圈住了茶小蔥的腰身,婪夜試著用力拉了一把,卻沒能將茶小蔥拉回來,反而被反作用將自己朝水流中心推進了幾分。他只好慢慢地收攏狐尾,接近彼端,妄圖靠向茶小蔥。
茶小蔥在急流中上上下下,有加快前進的趨勢,她不甘隨波逐流,返過身去與海水鬥狠。
「看來這是一個漩渦。」兩人一起努力,好不容易將距離又拉近了一點。
「是啊。」茶小蔥隨著旋轉的水流向中心地帶漂移,順手指了指漆黑的頭頂,「我覺得應該是有什麼東西從這裡升上面海去了,這漩渦來得蹊蹺。」該用腦子的時候,她倒不含糊。
婪夜同她一起仰望漆黑的水幕,認同這種推測。
這裡不是水脈的軸心,這片海域的海底也沒見巨大的阻隔物影響水流,形成漩渦的條件並不成立,顯然茶小蔥這樣的解釋還說得過去。只是頭頂太黑,與周圍的水域連成一片,看不出虛實。
「要不要跟上去看看?」婪夜有些好奇,迷宮到這裡便被切斷了,這一切來得太突然,兩人沒機會察看通道的斷口。經過一番掙扎,他游到了茶小蔥身邊,兩人手臂相抵,他收回了狐尾。
茶小蔥翻掌握住了他的手,點了點頭:「同意。」
兩人達成共識,分別伸手划水,相互牽絆著向上方循去。經過一系列混戰,茶小蔥有些疲憊,攥著婪夜的指尖微微發涼。
「覺得累要記得告訴我,別硬撐著。」婪夜不放心。
「知道了,老人家,就聽你一個人嘮叨。」茶小蔥不耐煩地睨他一眼,卻見他臉色莫名陰霾,她心間一個跳突,口快地道,「喂,你不會那麼小氣吧?剛才那不過是權宜之計,師叔我沒哪裡對不住你。」
婪夜重重地捏了捏她的手背,沉默片刻,才幽幽地道:「別逞強。」
茶小蔥這人有個壞毛病,越是危險的境地,她的表現就越堅強,因為沒有退縮的餘地,反而顯得孤勇,背水一戰似乎是她的愛好。方才對付狙如時,她耗費了太多的靈力,已經大大超出了身體的負荷,只不知為什麼她自己好似感覺不到。
婪夜的擔心在所難免。
聽得出他話裡的關切,茶小蔥暗暗高興,可嘴上卻很依舊強硬得很:「放心吧,我自己的情況自己清楚。」
「但願如此。」婪夜的眸子裡再看不出情緒。
兩人逆流而上,游得慢吞吞。
折騰了一夜,天色漸漸亮了,但頭頂那團黑影卻沒有變淡的跡象,四周的海水由濃黑變成深藍,與黑影漸漸剝離,那黑影看起來越來越遠……
漩渦的正上方像是被移走了一座大山,令海水之間出現了一道縫隙。
激流填補縫隙,產生了疾勁的漩流,越接近中心轉得越慢。
茶小蔥與婪夜幾乎在同一時間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仰視漸遠的黑影,兩人不約而同地加快了速度。
婪夜的靈力早已透支,幾乎趕不上茶小蔥的節奏,他暗暗咬了咬牙勉強硬挺著。
「婪夜,你看它像不像一座移動城堡?」茶小蔥盡全力划水,藉著海水的浮力拉動婪夜奮力向前,海水偏藍,映在誰臉上都顯不出血色,茶小蔥不自覺便忽略了婪夜蒼白如紙的臉,「那些狙如說不定就是從下面來的。」
她有種奇妙的直覺,覺得暮雲卿就在離她不遠的地方,心裡的焦慮沒有少一分。
婪夜開始冒冷汗,但是兩人的手指一樣冰涼,相互之間的感知薄弱了許多。茶小蔥不說,婪夜也就咬著牙沒吭聲。
陰影慢慢移動,顏色越來越淡,輪廓卻越來越清晰,不斷有東西掉進海水裡,拖拽著細密的泡沫往下沉,若不是茶小蔥真切感覺到水中落下碎石的質感,她還以為自己看見了海市蜃樓。
沒想到迷宮的另一端居然離海面那麼遠……
兩人游近半個時辰,仍舊沒能衝破水面,但已顯然到了深海區。
婪夜這時候已經完全不支,他很想勸茶小蔥放棄,他甚至不乏僥倖地想,就算他們能夠追上,以眼下的疲勞狀態也未必能夠應對,況且,暮雲卿也不一定就在那個移動的大傢伙裡。然而,茶小蔥的執著完全超出了他的預料,就在他琢磨著如何開口時,茶小蔥手中的鐵棍忽然精光暴漲,她釋放出一道極強的金系法咒。
水紋震盪之際反將渦流逼退,婪夜被那道強芒懾住,心中微微一窒,水面上突然傳來一聲暴喝:「是誰?!」
一道水柱切近,眨眼便到了跟前。
「小心!」婪夜來不及抽兵器,咬牙迎身而上,扳住了茶小蔥的雙肩,旋身一轉,換了個方位,擋住了水柱的來勢。
「婪夜!」
茶小蔥大驚失色,待要將他推開,腦門卻被一塊硬物砸中,當即兩眼一黑,失去了知覺……
屹立水面的龐大黑影被茶小蔥一擊即中,海上掀起驚天巨浪。
山巒似的黑影在黎明前的海面抖了幾抖,倏然消失不見。
一串海鳥掠過魚肚白的天空,發出清脆的啾鳴,水面上除了瑣碎的波濤,便是什麼也沒留下。
也不知過了多久,海面上浮起了一抹纖薄的人影,一隻白色的狐狸銜著一片衣襟,划動著四肢在水裡努力抓爬,它拖動著人影一寸寸西移……
朝陽下,碧波千頃,一望無際。
……
「主上,為什麼不直接殺了他?」一抹頎長的黑影匿於最陰暗的角落,他看著地上昏迷不醒的暮雲卿,只覺得異常礙眼,一直生活在暗處的人,自是最看不得白色的東西。
「殺他?為什麼要殺他?」幽火燭台的那一方,紫衫青年揚唇一笑,修長的手指屈伸,緩緩撫向身前的琴台,琴音婉轉如常,語聲卻淡漠悠揚,「你覺得……本座像是那麼嗜血的人麼?」動人心魂的笑,在柔和的光焰中溢出一絲令人難以察覺的玩味。
黑影沉默了一會,掩飾住了嘴角的抽搐,他沒有立即回答。
主上每一次轉世,性情都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要他一次又一次地適應還真是困難。
紫衫青年一邊撫琴,一邊望向暮雲卿潔白的羽翼,若有所思:「將他交給木妍玩玩,如果他不聽話,就折了這雙翅膀教他永遠飛不起來……」
「是,主上。」黑影應聲,猶豫了一下卻沒有動。
「還有何事?」紫衫青年緩緩抬眸。
「茶小蔥她……」黑影有些不明白,主上的魔音不是意在召喚茶小蔥的麼?怎麼召喚出這麼個傻小子?
「她很好,你不覺得她比以前強多了?」紫衫青年仍是一副漫不經心的表情,看不出他心裡究竟在想些什麼。
「剛才那記修羅弒,可是持瀾仙子的獨門招數,只有位及金仙的人才可能發動,那她……」
「你擔心她會成就金仙之位?」紫衫青年篤定地敲了敲琴面,斯條慢理地道,「放心吧,就算這世間沒有我,她也一樣成不了仙,仙門七派哪有那麼大度,會讓一個凡人衝著自己的臉指手劃腳?從她出現的那一刻起,就注定她要走的路。我們只需要等待,什麼也不用做,權且當作無聊看戲好了……慕容那邊怎麼樣了?」
「一切都還順利,他已經從淨蓮湖拿到了龍蛋,有木妍她們,要養大這個孩子應該不成問題。」
「誰說要養大這個孩子?」紫衫青年狀似無意地掃了暮雲卿一眼,突然站起身來,「本座沒心情養寵物……龍角呢?鋸掉沒有?」
「遵照主上吩咐,都鋸掉了。」黑影有些疑惑地追隨紫衫青年微微側身。
紫衫青年行至暮雲卿身邊悠然蹲下,伸手拈起他翅膀上的一管羽毛,陰惻惻地道:「那就好,記住,別讓魁麟太壞事,必要的時候讓人出手幫一幫我的救命恩人,她雖然是變強了一點,但離我的預期還很遠很遠……」
「是。」黑影回答得挺乾脆,反正他摸不準主子的心思,不抱希望了。
紫衫青年絕美的容顏中突然流露出一點惆悵,他歎了口氣,手上一用力,拔下了兩片羽毛。昏迷中的暮雲卿,因為疼痛而輕輕抽搐。
「再過幾天又是朔日了,煩!」隨手將羽毛交給身側的黑影,他語中一頓,「喏,送給她的禮物,你看漂不漂亮?」仙鶴的羽毛,珵亮地折射出細膩的紋理,白得令人無法直視。
黑影像是動了動唇,答道:「是。」
「是時候該找個女人鬆鬆筋骨了,真累啊,整天都睡不好……」紫衫青年不再理他,一邊抱怨著一邊起身向城堡深處走去。
城堡裡星火點點,因為邪魅的色澤而彰顯璀璨,只是天幕漆黑,永世與光明絕緣。這座暗城四處飄浮,它可以置身於六界中的任何一處,除卻白晝。
它的名字,令所有魔族的倍感親切。
——渺夜之城!
「主上,狙如死傷無數,我們要不要派使者去一趟妖界?」黑影忽然想起一事,伸手架起暮雲卿,循著那紫衫青年的影子追了上去。
「哦……那都是魁麟的人,與本座可沒有半文錢關係。」紫衫青年輕輕地哼聲,人卻越走越遠,「也罷,去仙門找個美女給魁麟送去,權且當作補償了,呵,無本買賣本座最喜歡……」
黑影默默注視著主上的背影,漆黑的臉上看不出喜怒哀樂,良久,黑色的斗篷下才逸出一聲歎息。總覺得主上越來越不可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