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璉好不容易尋著個由頭與花葉玖單獨相處,哪裡肯就此罷休。澄光殿弟子對方大公子的風流事跡早有耳聞,但見花葉玖與他拉拉扯扯似乎並沒動真怒,顯是心有忌憚,不想得罪他,是以誰也不敢輕易上前勸阻。
眾位弟子見付青權一行到來,皆鬆了一口氣。
「付掌門。」方璉沒料到付青權會來得那麼早,心頭有些掃興,卻沒敢表現出來,倒是不著痕跡地放開了花葉玖的一雙柔荑,有模有樣地上前作了一揖。但見茶小蔥與付青權差不多並肩而立,不覺一愣,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花葉玖臉上是吃了十個綠頭蠅的痛苦表情。
茶小蔥微微聳了聳肩——都說業精於勤而荒於嬉,看來方大公子的修為並不怎麼樣,金玉其外而已——這位仁兄那麼好色,昨日看不出她服用了煥顏丹改變容顏也不奇怪。
倒是花葉玖,為什麼看她的眼神就像看殺父仇人?
茶小蔥所不知道的正是女人的某種心理怪圈,就算花葉玖再不喜歡方璉,但好說他也稱上得是她裙下之臣,但偏偏這位花花公子剛才還抓著她依依不捨,現在卻將一雙桃花眼貼在了別的女人身上,而且是誰不好,居然還是她最不待見的茶小蔥,再加上之前發生的那一系列摩擦,令她怒上加怒,火上添油。顯然她昨天便已認出茶小蔥就是「救」她的布衣少年。
「端極派茶小蔥,見過方大公子。嘗聞公子一表人才,又精通音律,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茶小蔥禮貌地客套,極大地滿足了方璉的虛榮心,卻引得婪夜在身後默默發笑:再精通音律又能怎樣?還不是被茶小蔥的震天「獅吼」整得七零八散。
「原來是茶仙子,幸會幸會。」
不得不說茶小蔥今天這一身穿著較之往昔大相逕庭,方璉一見之下,竟有些移不開眼。
「阿玖,還站著做什麼?不過來見見茶仙子?」付青權的目光在花葉玖與方璉之間逡巡,他心中煩躁,隨口說了一句。但卻是這隨口的一句,大大折辱了花葉玖的自尊,她面色發青,不情不願地挪動步子靠上前來。當抬頭看見在人群中挺拔而立的婪夜,突然兩眼發花,腦子裡「嗡」地一聲,竟失去了所有的語言。
方璉察覺她有異樣,也向婪夜看去。
茶小蔥就不知道這死狐狸有什麼好看的,居然連男的也勾引,她不在意花葉玖是不是真的要向自己行禮,而是擔心自己身邊這只狐媚子是不是不看場合亂放電,於是她也跟著回過了頭。可是轉臉一看,婪夜卻只是一派適閒地站著與暮雲卿聊天而已,並無多大不妥。
她一臉茫然地將視線挪了回來——還真弄不懂這些人的眼光,明明暮雲卿更青蔥更溫柔,怎麼人人一抬臉就只看見了那只騷狐狸?
不過轉念想想,這狐狸確實有明星范,千年修行培養出來的風度與氣質確實與眾不同,絕大多數人在他人目光的注視下會畏縮或者做作,這個混蛋從來是一臉悠閒,就當全世界的人都是山石草木。喜不喜歡,他都在那裡,不卑不亢。
茶小蔥怎麼也學不來這種將萬人視作無物的氣度,光是花葉玖現在的刀子眼都有些受不起。
「師父。」暮雲卿見她發愣,好心出言提醒。
婪夜不期然看見她正用一雙死魚眼睛直直地盯著自己,頓時心頭發毛。
茶小蔥被暮雲卿叫得回過神來,才發現各派代表都陸陸續續來了,每個人路過她面前的表情都有些細微的不同:普通低階弟子先是驚異於她迥異的容顏,爾後全把注目禮投給了婪夜與暮雲卿;玉行師太大概是已經認出茶小蔥便是當年在御華仙尊掌下死裡逃生的那名凡人女子,不由面色微寒;蕭綺看她的目光跟看死人沒兩樣;只有風無語還算平靜。
不過,女人的直覺以及綠蘿仙子的那些過往告訴茶小蔥,這位仙盟盟主絕對是所有人當中心機最深的老狐狸,絕對不是善茬。果然人生何處不江湖,一有私慾,人間就變得複雜起來。
眾人約定的時間比見新進弟子的時間早了一個時辰,茶小蔥一行三人的席位仍是昨日玉瑤仙座為他們安排的靠門處,抬頭便可看見遠處海面上冉冉升起的太陽。茶小蔥對這個進可攻,退可守的位子十分滿意,當然,她對海上日出的盛景更為滿意。
各派門人紛紛落座,殿上的破塵鏡未經法力催動,又變成三塊普通的灰色屏風,殿中的競技台已經被拆除,中央空出很大的一塊地方,正自跪著一位二十六七歲的青年。這青年沒有負劍,只在腰上拴了一支碧色玉簫。他低頭跪著,神態有些慌張,卻還保持著良好的修養,將背脊挺得筆直。從茶小蔥的角度看不到正臉。
諸人寒暄一陣,立即進入了正題。
付青權將茶小蔥昨日的推斷向眾人重複了一遍,便將問題指向殿下跪著的青年:「……茶仙子對冥松有所懷疑是有道理,木妍做事一向乾淨果決,也不像是說笑,冥松,你可知內情?」
步冥松茫然搖頭:「回稟師父,冥松不知從何說起。」
付青權與顧小倩相互對望了一眼,換成了顧小倩發問:「那昨日一整天,你在哪裡?可曾知道追兒她身在何處?」
步冥松答道:「弟子接受仙座安排接引通關的新進弟子上山,中途只在後山與伶歌師妹聊了一會兒,並不曾離開。至於追兒她……」說到這裡,卻有些吞吐。
「追兒如何?」
「弟子月前與她大吵一架,之後便再沒有見過她。」
「你說謊!我前日還看柳師姐與你一起下山,你為何睜眼說瞎話?」花葉玖霍然起身,指著步冥樺忿然道,「冥松師兄,莫不是你看上了伶歌師妹,想與師姐劃清界限?」花葉玖此言雖咄咄逼人,但她所問也是眾人心中所疑,是以付青權與顧小倩並未阻止,而是將目光死死地鎖在了步冥松身上。
步冥松痛失愛侶,又背負著一身猜疑,心中委屈難擋,禁不住全身微微發抖。
「花師妹……冥松所述句句屬實,我派男女弟子一向是分開來修煉,一者前山一者後殿,並不是時時都能看見,追兒不來找我,又不准我去找她,當然看不到彼此。此事伶歌師妹可以作證。」他急了,跪著爬行了兩步,復又伏下,卻是向著付青權。
付青權對弟子一向疼愛有加,並不願看到他們受辱,當即對身側弟子道:「傳伶歌來。」
婪夜忽然想起一事,湊向茶小蔥低聲道:「可惜這兒沒有那些dna測試儀,不然就可以查出她接觸過什麼人了。」
茶小蔥微微一笑:「dna測試儀要建立在資料庫的基礎上,並不像仙法那樣破立隨心的,就算這個世界有那種機器都沒用。」
婪夜聳了聳肩:「你說的我完全聽不懂。」
「你不需要懂,不過要驗明步冥松是否撒謊其實很簡單,你晚上入夢去看看就行了。」茶小蔥覺得沒什麼可擔心的。
「你當是那麼容易,如果不是心意相通……呃……」
「什麼心意相通?」
「沒什麼。當我沒說。」婪夜咂巴了一下嘴,一臉不自然地端茶杯。
茶小蔥懶得再追問,也端起了茶杯,輕輕吹了吹:「如果,我是說如果……步冥松說的是真話,而花葉玖說的也是真話,事情就好玩了。不過我看步冥松不像是會撒謊的人,他這樣著力隱瞞,對自己對心上人都沒有好處……」
婪夜輕輕撞了她一下,示意她收口,卻聽一聲喝斥自座中傳來:「茶掌門的意思是說,我睜著眼睛說瞎話?」
說話的正是花葉玖。
眾皆嘩然,向茶小蔥望去。茶小蔥一口茶水噴在了婪夜的衣袖上。
靠,這姑娘長著一對兔子耳朵?居然那麼遠也能聽到?
婪夜戳了戳她的腰,以靈犀術傳音:「你以為自己有多聰明,你說的話這裡所有人都聽見了。」
茶小蔥傻傻地打了個哈哈,故意不去看花葉玖。她方才精力太過集中,完全忽略了婪夜說悄悄話的時候會用靈犀術。但這混蛋剛才湊那麼近又是什麼意思?故意的?
花葉玖見師父沒有喝止,便當是為自己壯了膽子,又道:「你說我眼瞎,我還說你就是兇手呢,故意遲到不說,還女扮男裝騙神騙鬼!你一直不願意住在澄光殿裡,是不是變成冥松師兄的模樣去騙我柳師姐還不得而知。」
茶小蔥眨了眨眼睛,卻聽蕭綺在對面拍手道:「不錯。」言下之意,竟是贊成了花葉玖的看法。
一時之間,暮雲卿的臉色變得相當難看。
茶小蔥淡定地坐在席間,還在喝茶,她不著痕跡地仰頭看了坐在上首的風無語一眼,點頭道:「也對,我可以扮成不同的人,難保不會有人扮成步師侄,謎底就此解開。我想昨天余大哥說的就是這個意思,澄光殿裡有奸細!這個奸細假扮成步師侄的樣子,騙取柳師侄的信任,從而盜取琉仙琴。昨日付掌門已經為步師侄驗明正身,其實也就證明了步師侄無罪,一般心虛的人,不是偽裝堅強便是先行逃遁,他兩樣都不沾。而花師侄說,她前日看到柳師侄與步師侄一起下山,說不定,這個人真如那位木妍說的那樣,不會回來了……」
她這一番分析頭頭是道,足以消除在座各人心中的疑慮。各派人士看向她的目光都有些複雜,特別是花葉玖,聽她一口一個「師侄」,早就忘了自己剛才說了什麼。
「胡說,他既是魔界的奸細,就不可能會被那女魔頭殺害。」
「她從來沒說要殺自己人,她是說……她要殺你柳師姐的小情人……」茶小蔥放下茶杯,目光灼灼地盯向了跪地不起的步冥松,「以她的修為,取人首級於千里之外或是綽綽有餘。但不管怎麼樣,人死不能復生,柳師侄雖然一時糊塗為人所騙,但她依舊置師門利益為第一,等伶歌前來,亦可證明步師侄的無辜。」
步冥松渾身一震,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般墜了下來,時至此刻,他才真正接受了愛侶不復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