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時間一晃而過,茶小蔥接受第二次入門試煉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玄奇殿裡,暮雲卿早睡早起的生活習慣徹底影響著此間的主人,他每日清晨起來練劍,擾得茶小蔥再也沒有理由獨自睡懶覺,她總不能要求暮雲卿練劍的時候溫柔一點小聲一點吧……
四個人裡便有三個是起早貪黑的,第四個自然不好意思繼續犯懶。
有句話說的極有道理:自律,就是為了律他。
別人的是睡覺睡到自然醒,茶小蔥卻是睡覺睡到手抽筋,雖不至於聞雞起舞,卻也真夠戧!
……
這天一大早,茶小蔥就被暮雲卿從床上拉起來,一直從玄奇殿拖到了玄真殿。
看著眼前這氣勢恢宏的殿宇,茶小蔥噙著打呵欠擠出來兩行的淚花,還真有點恍如隔世的感覺。
婪夜比她還起得早,這時已經在殿內候著了。看茶小蔥進來,他愣了一下,接著輕快地笑了笑。沒想茶小蔥一見他笑,非但沒回應,反將面色一沉,扭頭便避開了他的視線。婪夜霎時間只想衝上去掐死這不知好歹的女人!對於婪夜來說,能夠在冷戰中主動示好,已經是服軟的表現,卻沒想到自己是將熱臉貼上了冷屁股,涎著臉賠笑,人家還不領情,自討沒趣之後他也變了顏色,將臉撇開。
暮雲卿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不知他們有什麼深仇大恨值得如此癡纏,他是真糊塗。
其實茶小蔥早就不怪婪夜了,但不知為什麼,心裡卻梗著塊東西,酸酸的,漲漲的,甚至壓迫神經,難以自拔,她一看見狐狸就想起雲狐的死,一想起雲狐的死,她心裡就不自覺堆起千萬塊疙瘩。雲狐臨死之前與婪夜的對話還縈繞耳邊,就是那短短的幾個字的對白,令她煩透了。她想不通自己究竟在煩些什麼,好說那也是別人家的前塵舊事,可是一回想,她心裡就不舒服,非常不舒服!偏偏這種不舒服的感覺還不能說出來!
珂兒是誰?呵呵,關她屁事!那……珂兒究竟是誰?
總算明白了一個道理,一個單純美好的姑娘,比如她茶小茶這樣的,千萬別跟有故事的男人接觸甚至於發生糾葛,否則掉進了這種怪圈可大大的不妙!她不是身體上的貞潔烈女,但必須忠於靈魂!
婪夜眼角的餘光瞥見茶小蔥臉上千變萬化的神情,亦不免又驚又疑,原來女人生氣的時間週期真的可以有那麼長,原來聰明如他也會有猜不透對方心思的那一天。
可是他為什麼要去猜啊?憑什麼啊?哇勒個去,他這根本是在庸人自擾,不想了不想了!可是,她丫究竟在生什麼氣?
婪夜終於知道情劫這東西不是好玩的,要玩就得有資本有代價,最可怕是他現在一無所有。
此時暮雲卿心底琢磨的卻又是另一件事:為什麼婪夜的臉色會跟茶小蔥一樣,都那麼慘白?被金雷劈的?兩人病倒的時間那麼湊巧,有關聯嗎?
三人各懷心事,玄真殿裡的氣氛既安靜又詭異……
元知義本以為從後殿出來便可看見一派雞飛狗跳的熱鬧局面,倒沒想到這是樣平靜,平靜得就像暴風雨來臨之前。於是,為了打破這種僵局以及熄滅空中你來我往的無形眼波,他重重地咳了一聲。
一陣臭氣從他口中飄出。
「哈,大掌門,你起來了?」
茶小蔥轉臉過去,說了一句語義不明的話,就當是打招呼,卻又於瞬間護住了鼻子。
元知義摸摸乾癟的肚子,又揉揉沒來得及擦乾淨的眼屎,一腔火氣湧上來。雖然說修習吐納要求神清氣朗,但元知義從修仙的第一天開始就跟茶小蔥一樣是個吃貨,吃貨當然是以美食為依歸,故而稍不留意身上便多了一股煙火味。
茶小蔥那一句只不過是尋常的招呼,並沒有戳他脊樑的意思,下一句才是關鍵,她沒等元知義答話,便湊頭過去與暮雲卿低聲耳語:「好重的口臭!他要不就是昨夜吃了葷食沒漱口,要不就是肝火太旺,上火了!」
修仙之人的聽力何其靈敏,元知義的老臉立時如倫敦大橋稀里嘩啦往下垮,婪夜本還在鬱悶,這時卻沒忍住「噗」地一聲笑出來。大殿裡立時洋溢著一片祥和之氣,老掌門犧牲可大了。
不多時,返香與林蠟竹二位掌門也都到了,令茶小蔥感到意外的是,被她稱為「新手幫助」的邵老爺子居然也來了。由於沒有晚輩弟子的圍觀,眾人的目光便有意無意地往茶小蔥身上瞟,反倒令她有些不自在。
第一次試煉考較的是志,即選拔意志堅強的弟子;第二次試煉考較的是智,這當然是指智商。
端極派雖然地位不復,但對於弟子選拔的要求並未放寬,每一位弟子參加入門試煉時面臨的第二關考驗不盡相同,例如奇窮當年入門時遇到的試題就比奇苦難得多,關於這方面,茶小蔥不是沒去打聽過,但僅只十天之期,光憑奇窮與奇苦二人之力,搜集回來的資料實在有限。
元知義捂著嘴宣佈了第二次試煉的主旨與用意,立馬轉身領著各人由後堂穿過大殿,去了玄真殿與玄威殿之間的晚鏡坪。
晚鏡坪便是端極派入門弟子每日晨起練功的地方,相傳這是由端極派祖師爺以三昧真火煉溶後玄巖澆鑄而成,其表平整如鏡,細膩得可照出人臉,其玄妙之處在於,偌大的一面平滑的鏡子,人走上去卻不容易滑倒,倒真是個練武的好地方。
此時晚鏡坪外已有三人恭候,除了茶小蔥認識的慕容芷才與司徒鐘琴二人,還有一位唇紅齒白的文俊青年,看形貌可推知是玄文殿門下弟子。
「老頭子,我們參加試煉,你摻和進來幹什麼?」茶小蔥一把拉住一道跟過來的邵老爺子,卻見他身上的虱子耀武揚威地跳下來好幾顆,一時頭皮發麻,趕緊鬆開了手。適才在殿裡因著時間倉促她不好問話,眼下似乎更不適合敘舊,她只好把疑問繼續憋在肚子裡。
「有勞!」元知義不理她,只向邵老爺子一禮,讓開一步。
邵老頭子微微一笑,向在場的三位大弟子點了點頭,又輕飄飄地看了茶小蔥一眼,才緩步踏上了晚鏡坪。接下來,慕容芷才、司徒鐘琴以及玄文殿那名大弟子也各歸其位,與邵老爺子分別佔據了晚鏡坪的一角。
四人起手捏了一個法訣,姿勢各不相同,鏡面隨著法訣的作用,泛過一道青灰色的冷光,跟著四人四角自足底各引出一道熒亮的藍線,筆直地指向東首,首尾相連之後圍成一個正方形的法陣。法陣四條邊又生出十七道與之垂直的細線,與之前那四道藍線一併構成了一塊巨大的圍棋棋盤。
如此華麗的佈陣方式,令茶小蔥不禁看呆了。
元知義揚手道:「棋陣已成,可以入陣。老夫在此提醒各位,第二道試煉雖不至於有生命危險,但是時間限制,這裡設有三支香,分別代表著爾等三人的耗時情況,我與其他二位掌門各守其一,只一入陣,香火點燃,即表示計時開始。每個人只有一炷香的時間,時間到了或者試煉完成爾等自會被傳送回晚鏡坪。須得說明,試煉內容因人而異,自與各人的過往經歷有關,是難是易並非我輩說了算,入陣之後,每人還會有三個選擇,即難、中、易三個等級。這三個等級直接關係到之後法器挑選的級別,也就是說,選擇的級別越難,得到的法器便會越好。」
婪夜不缺法器,只是覺得聽起來有意思,見暮雲卿仍舊盯著自己手裡的逐日劍,不覺打岔道:「仙鶴小子,你連把像樣的劍都沒有,這可得好好選了。」
暮雲卿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那你選什麼?」
婪夜傲然道:「哼,當然是選難的。」
暮雲卿輕嗤了一聲,不屑道:「你不過是來陪練,犯得著如此麼?」所謂愛烏及烏,因著茶小蔥的緣故,再加上日前的口角紛爭,暮雲卿對這位狐狸前輩還真沒好感。
茶小蔥悠悠歎了口氣:「你們都選難的,那我也選難的吧。沒有挑戰就沒意思了。」
林蠟竹聞言甚感意外,她急急地上前一步,關切道:「茶師妹,你將來入門之後位尊掌門,法器並不是你需要考慮的,何況你還有折心柳……」她只希望茶小蔥能夠順利通過試煉,沒想到茶小蔥卻放棄了本身最大的優勢。
「我將來要做暮雲卿的師父,自然不能比他差,否則到時我又怎能服眾?難道說四掌門是專挑軟柿子才混得這個位子?我不喜歡!」茶小蔥投機取巧的心理從來不用在考試上,對於她來說,每一次測試都是一次對自己剖白的機會,中間若是摻了水份,她反倒心裡不踏實。這算得上是她的優點。
她此言一出,同樣出乎料的還有元知義,他打量一眼,頷首:「有此志向雖好,但切記量力而為,應知……進去之後便沒有重選的機會。」
返香隨後插言:「在陣中是看不到時間的,自己好好把握。」
茶小蔥想了想,點頭應諾。她對這個時空的時間沒有什麼概念,但幸虧這些日子一直與暮雲卿混在一起,早起早睡,生物鐘有規律,對時間的判斷也相對精準,是以沒什麼好擔心的。
婪夜打頭陣踏上棋盤,紫光一閃人便不見了。暮雲卿讓茶小蔥走先,隨後自己也入了陣。
陣外案頭的三炷香陸續被點燃,元知義的心也放下來一點。
興許是茶小蔥為人處事太不著邊際,他每次見到她都得提心吊膽,雖然知道這姑娘是相當無害的性子,卻又老覺得與她說話心頭添堵,極不痛快。須知,等級社會當中最重要的便是凡事要分尊卑,但在茶小蔥的世界觀裡將眾生平等發揮到了極致,對於身邊的人,她愛怎麼稱呼便怎麼稱呼了,除了對返香還客氣點,其他人頭銜上總會莫名其妙的多出幾個字,比如,「死」狐狸,「小」紫菜,「老」掌門……沒一個好字!同性中間,更是姐姐妹妹一通亂叫,輩份全都沒了!
林蠟竹看三人入陣,此際身邊並無他人,才得寬心,她退至返香身旁問道:「師弟,師姐我有一事不明,想請教……」
「師姐請說。」返香難得見林蠟竹正經一次,眼神也跟著凝重起來。
林蠟竹向陣心看了一眼,輕聲道:「如果渡情劫只完成了一半,會怎麼樣?」
「嗯?」返香沒聽懂林蠟竹的意思,但元知義一聽卻不由緊張起來。
「林師妹的意思是……婪夜與茶小蔥?」
婪夜入夢化劫之事只有為數不多的幾人知道,人都以為茶小蔥化劫成功活下來,欣喜之餘便沒想過太多,豈料林蠟竹突然來了這樣一問。
林蠟竹十分懊惱:「是我看錯,當是時執意要留雲卿在玄文殿,卻忽略了這孩子的感受,這次茶師妹犯心絞痛,我才知道,原來……雲卿這孩子只怕早已……」雲卿對茶小蔥的在意程度超乎尋常,明眼人一望即知。
元知義最忌諱聽到這個,當下便繃起了臉。
「……茶小蔥與暮雲卿只能是師徒關係,此事已定,他喜不喜歡都必須斬斷念想!」他打斷了林蠟竹的話,厲聲道,「林師妹,我只不明白,為何這些會與情劫扯上關係?婪夜遭遇金雷之災,茶小蔥亦連心而痛,說明這兩人是有情意相通,為何你說只完成了一半?」
林蠟竹囁嚅道:「大師兄……你有所不知,就算雲卿不來糾纏茶師妹,就算茶師妹能夠心儀於婪夜公子,卻同樣無法,因為婪夜公子心中亦已有一人……」
「是誰?」元知義沒想到還有這一出,頓時大吃一驚。一段情劫同時扯上了四人,只能說當時成事只得兩成半,此於茶小蔥一生而言都是極其凶險坎坷的。返香對情劫不甚瞭解,但對其後果卻非常清楚,當年他便是這樣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好友化因渡劫失敗而化成了飛灰。
情劫,從某種意義上來看,比生死劫更為可怕。
是誰?一問之下,三人便同時陷入一片死寂,元知義只盼著婪夜心中的那位女子是個死人,這樣茶小蔥成功化劫的機率會大很多,但事與願違,他得到了一個極為震撼的答案。
「當今妖皇魁麟的正室妻子,妖後,婪珂。」林蠟竹垂下了眸子,一字一字地訴知。
元知義與返香都沒出聲。
林蠟竹交遊廣闊,在妖界多有耳目,不難查到婪夜的那些過去。那日她看婪夜與茶小蔥之間不但沒有情意綿綿,反而呈水火不容之勢便感蹊蹺,她只知道兩人之間尚有阻隔,不能心意相通,卻沒想到會是這樣。當她看著暮雲卿專注而擔憂的表情,便知道自己看錯了。是她太心急,才會重蹈覆轍。如果說當年的萬俟常清與碧蘿仙子是她無可奈何而為之,那婪夜與茶小蔥如今便是她一手促成的錯誤,而且,這個錯誤,只能這樣將錯就錯地延續下去。
「這些我都知道了。」返香瞭然,「鍾情千年,不是說滅就滅的,茶小蔥她……命該如此。」
「是我錯!當時若是求婪夜公子使用入夢法術,將暮雲卿送入茶師妹夢中……」
「沒有若是!」返香冷聲喝道,「暮雲卿心智未成,根本不懂男女情意,婪夜已是最好的人選。」
林蠟竹心頭一凜,立即回過神來,低頭默然未言,卻聽元知義長歎一聲:「林師妹,事該如此,一切隨緣,你又何必自責。當年常清的事,也怪不得,你已經盡力了。現在過去那麼久,折心柳也找到了新的主人,你又何必再耿耿於懷……」
「大師兄教訓的是。」林蠟竹緩緩垂眸,終是恢復了常態,也深吸了一口氣,接著道,「只是情劫之誤,是我一手造成,理當受罰,蠟竹想藉此向大師兄求個人情,能不能……將茶師妹第三次試煉的難度酌情降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