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滿腦子惦念著去雲域接受試煉的事,茶小蔥與暮雲卿這天晚上都沒能睡好。
暮雲卿輾轉反側想著自己那點心事,茶小蔥則是聽雨打荷葉,莫明煩躁。
夏夜,靜靜展示著它獨特的華衣,用無邊的黑暗輕輕籠蓋了每個人的不安。
慕容芷才守在玄冰殿裡,看返香案前的縛魂香足足燃了一夜,直至天明。
……
第二天一大早,茶小蔥頂著兩個大黑眼圈,兩腳虛浮地邁出了院門。
守門的巨型青蛙一臉恭敬地向她「呱呱」叫,她不耐煩,走上去一隻給踹了一腳。
兩隻大青蛙繼續「呱呱」叫著,飛遠了。
「叫叫叫,除了亂叫還會什麼!叫了整個通宵這麼還有精神,我真是佩服你們二位!」
她望著在遠處妖嬈飛舞的青蛙腿罵罵咧咧。
「茶小蔥。」慕容芷才早已經等在門口,看她拿靈獸出氣,暗自搖了搖頭,「都準備好了?」
茶小蔥睡眼惺忪地抱怨:「準備什麼啊,這鬼地方一百年沒人住,到處發霉發臭,你一句領罰就把那兩個姑娘都弄走了,害我們得親自收拾,還有啊,能不能把這門口的兩隻蛤蟆也弄走了?它們昨天勤勤懇懇地叫了一個晚上,要不是我不吃蛙肉,當晚就宰他們下酒了。」
「呱!」那兩隻大青蛙去而復返,露出一副十分「忠犬」的表情,一邊一隻跳回到門口,端正坐好。
茶小蔥對著朗朗青天翻了個大白眼……唉,早點去接受試煉也好,住在這兒一天都嫌多。
又跟慕容芷才閒話了兩句,暮雲卿與婪夜也都先後出來了。
暮雲卿見到慕容芷才,抱劍一禮,沒多說話,婪夜卻是精神奕奕,半句不提昨夜蛙鳴。
「……別告訴我說你昨天跑別處去睡了!」茶小蔥靠過去,伸手狠狠地掐了婪夜一把。不同甘共苦的,不是好兄弟!
婪夜不但不痛不癢,還一副很享受的模樣,他低首湊上去輕聲道:「本公子哪也沒去,只是做了一個極美的美夢,你想不想知道……本公子夢見的是誰?」
茶小蔥齜牙一笑:「你的事我都不想知道,我們要去雲域了,你在家好好看家護院,務必做到盡忠職守。」說著,她朝那兩隻看門青蛙努了努嘴。
婪夜奇怪地看了慕容芷才一眼:「咦?你沒告訴她說本公子也會一起去?」
「我怕太早告訴,有人會把七大仙殿給夷平了。我派貧困已極,經不起這般折騰。」
果然,茶小蔥聽說婪夜也要一起去,氣得直跳腳:「他不是妖族嗎?還是大妖怪,聽說還是狐狸國的國主,論年齡他老得跟你們的開山祖師爺有得比,居然還讓他入派?我做你師叔,難道他做太上爺爺?」
婪夜反駁道:「羽族能入得仙門,本公子如何不能?端極並非沒有收妖族入門的先例,我們且不說這折心柳的主人,就說說暮小公子或者奇苦小師侄。」
「奇苦?她?」茶小蔥不明所以,「這關她什麼事?」
「奇苦她……本是一隻靈兔……」
慕容芷才不忍心告訴她真相,端極派之所以被其他各派輕視,其實還有一個最主要的原因——它的無差別收徒制度,不管是人,是獸,是妖,是仙,只要通過試煉,便可平等入門拜師。端極派歷來只收純善向道之人,並不在乎其身份背景,更不妄攀高位,與他派爭鬥。
道家所倡之無為而生,端極派歷來嚴守躬行。
「這次雲域的試煉須以三人成行,今次仙門新進弟子的甄試大會,端極派沒能收到新入門弟子,所以就由本公子掛名代考,名義上,將投入玄冰殿的門下……放心,通過了試煉之後本公子會搬出玄奇殿,現在住在這裡,只是為了方便相互照顧。」
婪夜不再逗她,生怕再將她惹毛了。
如此理由尚能接受,茶小蔥想了一想,也克制自己,按下心頭怒火。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茶小蔥看到婪夜便異常焦躁,不明白自己究竟在鬧什麼彆扭。雖然她討厭人無故親近示好,但都能夠做到冷漠置之,嘻嘻哈哈一陣敷衍就過去了,哪像現在,婪夜一句話就激得她火燒紅蓮寺。她明明不討厭婪夜,可也實在稱不上喜歡,如果能像以前那樣淡淡相處,倒不算差,可是……她與他在夢境裡朝夕相對那麼長時間,他知道了她那麼多心事,那麼多秘密,包括那些最難堪最**最破碎的過去……被她拋棄的自尊昂然抬頭,心情一再地將她出賣。
現代女性對親親抱抱什麼的都看得開,就像那時她被孔雀強啃了也沒覺得有什麼大不了,氣個幾天便罷,可為什麼她把婪夜的「非禮」行為記得那麼深那麼牢?
是害怕?
害怕自己陷進去?還是害怕會有人太過瞭解自己?
害怕之前做過的那個夢昭示著更深的沉淪?
害怕婪夜救自己更是為了別的什麼其它目的?
兩人之間的接觸極其有限,她不是豆蔻少女,不相信一見鍾情。婪夜救人的行為沒可能走言情小說的感情套路,那拿六百年的修為,去救一個與自己毫不相干的女人,為的是什麼?
原來她一直沒有相信過他……甚至,她從未相信過任何人!
茶小蔥不敢再繼續叩問下去,她忽然覺得自己的心很小,至少比她想像中要小得多,她比誰都害怕背叛與欺騙,一直以來,她揣著一副極不上心的樣子,不用心,不關心,因為只有這樣,才會不傷心。可是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這個世界的遊戲規則漸漸展露在面前,她必須拿出勇氣去面對。六界爭鬥,強者為王,懦弱平凡如她,隨波逐流地停靠在了這樣懦弱平凡的門派裡,剩下的路究竟要怎麼走?
茶小蔥抬眼,胡亂掃視著面前這幾張俊臉,終將目光停在了暮雲卿僵直的背影上。
剛才發生了什麼,他們說過了什麼,這孩子都像是沒聽見,只是依舊怔怔地望著玄奇殿緊閉的大門發呆。自從他從返香那兒回來,就一直是這樣的失魂落魄的,問他什麼也不答。
看來,心病嚴重的,不止她一人。
大門內,稀疏的雨點落在門板上,發出沒有節奏的輕響,帶出心跳的律動,似有冰涼的水滴,靜靜地落在了胸口。
「暮雲卿,我們出發吧。」她嚥了嚥口水,停頓一下,喚回了暮雲卿的思緒。
婪夜望著她那張有些蒼白的臉,抿了抿唇,卻什麼也沒說。
三個人就這樣各懷心事,跟在慕容芷才身後向玄武殿的方向匆匆趕去。
玄武殿處在北斗星座的斗頸位置,稱得上是整個端極派的正中心。除主殿之外,另有偏殿兩座,後殿四處,其建築制式與其它六殿差不多,論其規模卻是七大仙殿之中最為宏大的。
此殿常年空棄,聽說是留給四荒之神玄武作祭祀之用的。
殿前高塔直插入雲,塔身十八層,每層塔角上都繫著一串銅鈴,清晨涼風習習,叮咚聲陣陣入耳。
茶小蔥一行人到達殿前,祭塔下已經圍了不少弟子。
端極派的入門弟子大多著白衣,只有像慕容芷才與司徒鐘琴這樣的嫡傳弟子才可著淡藍道袍。派中各弟子或佩玉,或戴絲絛,或系劍鞘於腰間,著衣方式根據喜好與常用法器略有不同,雖不凌亂,卻並不像辟水觀弟子外表那樣整齊劃一。像奇窮和奇苦這樣的小輩弟子穿著最為簡單樸素,其中女弟子當中除了奇苦執意在鬢邊綴上一朵小花之外,其餘皆是普通的雙環髻系以淡藍絲帶,看上去大方得體又不失飄逸靈動。
在場各人不是白衣便是藍衣,只有茶小蔥一人處在那兒比大蔥還綠,顯得格外搶眼。
茶小蔥迎著眾人好奇的目光,挺直了背脊,跟在慕容芷才身後行至廣場最右側站定。
元知義見人都到齊,也不廢話,他登上塔前台階,向門下眾位弟子簡要說明了這次試煉的內容。各殿弟子都是入門試煉的過來人,故而對其內容不甚在意,反倒是對參加比試的三人組比較感興趣。
茶小蔥、暮雲卿、婪夜三人被安排站在廣場的最右側,往左依次是返香、林蠟竹以及元知義門下弟子。其中返香門下只有慕容芷才一人著淡藍衣袍,其餘二十幾人都是白色外裝,輩份顯然比慕容芷才低,但慕容芷才身後只跟著六名小輩弟子,其餘那些未知該是由何人親領;林蠟竹門下著藍色衣袍的大概有三十幾位,一個個都生得唇紅齒白,舉止清雅端正,文秀氣質倒與暮雲卿有幾分神似,看來這個二掌門偏好這一款……但是,令茶蔥費甚為費解的是,玄文殿藍衣弟子身後垂手而立的白衣弟子竟都是粗獷型的,乍一看去,不是像砍柴的就是像打鐵的,皮膚白一點的就像是殺豬的;而元知義門下弟子數量最多,雖然嫡傳的只有十二位,以司徒鐘琴為首,司徒鐘琴門下多半是女弟子,包括了前段時間照顧茶小蔥的那兩位,以及奇窮、奇苦兩個在內。
「尋常弟子入門試煉,吾念其尚無根基均賜返鶴三枚,當迷路走失或者意欲退出試煉時可用,如今這三位身份特殊,相信用不著這個……」元知義今天早餐吃得很飽,說起話來中氣十足。
茶小蔥皺了皺眉頭,低頭琢磨著「返鶴」是個什麼東西。自從她不小心吞了蔑人的內丹之後,就變成了「鷹的眼睛,狼的耳朵」超級加超齡宇宙無敵美騷女。元知義開會,本擬讓派中弟子碰個面,相互熟識一下,畢竟茶小蔥這要是通過了試煉,便能名正言順地坐上端極派四掌門的位子了。可是領導開大會往往這樣,上面說大話,下面講小話,加上司徒門下女弟子眾多,嘰嘰喳喳好不熱鬧。
茶小蔥正在走神,卻突然聽到了下面一席對話。
「糟糕!」一個女弟子輕呼出聲,伸手拉了拉站在身那位女弟子的衣袖。
「怎麼了?」被拉的那個不好扭過頭去,只引著脖子微微向後靠了一點。
「上次安陽師兄說要在山下丹霞鎮開家打鐵鋪,我手上沒那麼多錢,可又想幫他,便動了偷的心思。前幾天師父讓我打掃客房,恰好看到一顆夜明珠……」
「嘩,夜明珠?」
「是啊,一顆這麼大的夜明珠,我從來沒見過的,足足有鴿子蛋那麼大,我一時心癢就……」
「啊?你偷了,然後被主人發現了?」
「哎呀,我是心癢拿去了,可你聽我說完啊,如果說是其他師兄師姐的,我們還回去道個歉就沒事了,但,但那顆夜明珠就是她的,怎麼辦?我以前只道她是御華派的客人,在山上把身子養好了便會離去,卻沒想到是這樣……要是她當上了四掌門,我不就死定了!」說話間,那個女弟子朝茶小蔥站的方向比了比,又飛快地低下頭去。
茶小蔥聽著,在心底冷笑了一下,她其實注意這個弟子很久了,對於她這種一無所有的人,那夜明珠就是她唯一的全部的家當,這東西幾時不見了,又怎會不知,只是她沒有證據,且事無定論,不好將事情鬧大了。
「那可完了,聽說她不是什麼善茬,仙、妖、魔三道的人都在找她,她要是當上了掌門,一定會將你逐出師門,或者大卸八塊!啊,不如這樣,聽聞她與芷才師叔關係尚可,去求求他?」
「不行不行,芷才師叔與我們師父一樣嚴格,難保那時不會向著她,還是不行!」
「有了!雲域那麼大,他們進去了一時半刻也出不來,不如你趁這個機會把夜明珠放回去?」
「放去玄奇殿?我不去,妙璃師姐說心術不正者在那兒會被雷劈!可放在以前的客房被別人得去了我又不甘心,還是不好!」
「這也不行,那也不好,我要怎麼幫你,難道站在一旁笑話你活該?」
「你!我不知道啊……真不知道……」
「戚師妹,我倒是有個辦法,就看你敢不敢了……」獻計者的聲音漸漸低落下去,茶小蔥扭頭只看見那位女弟子紅唇開合,卻沒了聲音,想必改用了靈犀術密傳商策。
茶小蔥轉臉過去瞟了兩眼,突然輕輕地「哼」了一聲。雖然聲音不大,可在場有些修為的弟子都聽見了,慕容芷才皺了皺眉,冷著臉朝這邊看。
「可是有何疑問?」
元知義停下來了,也將目光投向茶小蔥所在之處。
茶小蔥直直地看向他,一字一句問道:「我只想知道,身為掌門,是否有權清理門戶?」
元知義一怔,答道:「這個自然。」
茶小蔥點了點頭:「很好,我沒有別的問題了,只求元掌門在我等通過試煉之前,千萬別放任何弟子出山門。」言罷,也不看眾弟子表情,拉著暮雲卿帶頭踏向了雲域的入口。
婪夜向眾人一禮,舉步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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